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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来了这里。”
“去府上时你不在。”
白隐砚转身,打量他片刻道:“只是,似乎又来的不是时候。”
符柏楠匆匆一脚落在门槛,撩袍的动作未停而将停,止住了目光。
白衣黑氅,女人高而纤直,静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
“……”
失语未几,符柏楠回神,发觉白隐砚已走来檐下,与他不过几步之遥。他立马后退半步,垂下视线。
白隐砚笑笑,望向厂内,轻声道:“符柏楠,我有些冷了。”
符柏楠自知她意思,吸口气道:“我回去拿鞭子。”话落迅速转身,方行却发觉被她扯住衣袂。
他条件反射甩开白隐砚的手,两人均是一顿。
空气一滞。
不等他有动作,白隐砚迅速后撤。
“你不要急。”她仰着头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不要急。”
“……”
符柏楠喉头滑动,闭了闭眼低嗯一声,消失在门里。
他转身大步穿过进院,极快地吩咐:“符九。”
“属下在。”
“我今夜与人有约,你们不必跟从了。”
“是。”
“符糜。”
“主父。”
“守在这,若有谏官冲门,一律拦回去,符肆回来时告诉他本督已回府,不必寻我。”
“是。不过主父,”符糜迟疑道:“您的伤……。”
符柏楠取了长鞭,临出门前睨了他一眼,讥笑道:“怎么,你给本督治治?”
符糜忙躬身道:“属下不敢。”
他一路送符柏楠到厂门口,跪送离去时,他打余光中望见符柏楠官靴踏雪,旁边跟了双皂白的绣鞋。
“那是你手下么?”
两人行了不过一刻钟便到了符柏楠的私府,夜深天静,他们在偏门停下。白隐砚等着他掏钥匙开门,仰头望天,呼出口白烟。
“嗯。”
“他似乎极怕你。”
符柏楠给她让开门,“世人皆惧我。”
白隐砚撩袍跨过门槛,“我不怕啊。”她又笑道:“也不对,有时也怕。”
符柏楠嗤笑一声,落锁转身:“本督竟不知白老板对我还有畏惧。”
白隐砚跟着他行在曲折内庭路上,提袍看路,边走边道:“嗯,盼你你不来时就怕得很。”
她听到符柏楠呼吸明显一滞,并未吭声。白隐砚笑着咬唇,若无其事道:“你带我去哪?怎么愈行愈冷起来了。”
符柏楠讥道:“这话莫不该跟我入内前问么。”
他停在深院一处偏屋前,打开门锁,使力推开铅注的大门,吸口气道:“进去。”
白隐砚进入后,符柏楠晃开火折跟入,火光驱走满室沉暗,光亮所到处,琳琅满目,华光四射。
古籍经典,字画珍玩,金银山一般堆在一快,珊瑚南珠观音水晶散乱的靠放在一起,静诉天南地北古来的贪欲。
白隐砚微睁目环顾四周一圈,回头望向符柏楠,淡淡道:“你什么意思。”
符柏楠一顿,道:“你不喜欢?”
白隐砚面无表情,“喜欢?”
符柏楠挑眉,摊开手。
白隐砚上前半步,微仰头看着符柏楠,轻声道:“督公意在羞辱我?”
符柏楠冷笑:“用金塔银山?白老板也太抬举自己了。”
“……”
白隐砚不答,二人对峙许时,她微蹙眉,移了移视线忽道:“你莫不是……要送我东西?”
符柏楠冷笑不改,阴阳怪气道:“不不,本督意在羞辱白老板。”
白隐砚仍蹙着眉,却渐渐弯起嘴角,面上露出那个无奈而宽和的笑容来。“你是因为不知我喜爱什么,才领我来此?”
“……”
符柏楠动了动嘴,冷笑渐消,视线旁落到地上一颗东珠。
白隐砚四周看了看,捡起一只镶南红指长的银鱼,摩挲片刻,她抬首迎上符柏楠的视线,淡笑道:“做工精细,可爱得很。”
那笑颜在火光中跃动,符柏楠看着它,忽而感到一种澎湃在四肢百骸勃勃而跃,似朝堂上掌权挥戈时的感觉,又有些不同。
他手在袖中攥成拳,控制不住道:“有钟意的拿走便是,若是——”
“嗯?”他话落半截,白隐砚等了一等,却不再追究。“那我挑挑看。”
“……嗯。”
符柏楠举着火折跟在她后面,见她提裙越过散落的珍珠翡翠,伸指捏了几本古本出来,挑了些抱在怀里,边看边随意道:“这些借我看一阵罢。”
“……随你。”
白隐砚拍拍衣裙起身,待符柏楠锁好门,二人徐行出府。
月下行路寂静,只有踩雪声。
默默走了一阵,白隐砚忽然低道:“符柏楠。”
符柏楠向下瞥了她一眼。
“你忽在宫外建府,收受百官贺礼,是为今晚?”疑问念出笃定,她抬眼看他侧脸。
符柏楠沉默不语,可不说,和说了没什么区别。
白隐砚有些长地叹口气,白烟中调子沉沉。她也什么都没说,但什么又都说了。
又行了一段,符柏楠在街口停下,背手而立。
“到了。”声音有些低。
白隐砚点点头。
两人在街口僵站片刻,符柏楠道:“你还不走。”
白隐砚借着月光看他,嗯了一声,淡淡道:“再看你一会儿。”
符柏楠暗暗吸了口气,手背掩口,垂头低道:“你……赶紧走……。”
白隐砚终于笑出声。
“好,那我走了。”
“……嗯。”
符柏楠如上次一样,目送她消失在白记,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回过头。
休时日子过得飞快,百物皆停的天儿里,东厂这种全年候轮转的机构也能喘口气,校尉们轮值坐班,每人马马虎虎也都休了四五天。
但这和符柏楠无关。
血谏的翰林士未过审便被斩首,此事触怒了忠谏官,从先代开始便陆续积攒的不满渐有喷发的征兆,更多言官开始白衣散发,拿着血书冲撞龙啸殿。
锦衣卫暗里推,内宫禁军明里拦,凉钰迁虽雷厉风行,终归根基不稳,一来二去,皇帝的烦怒全转嫁到了东厂。
长休里的皇帝不愿想朝事,只想省事,温柔乡里醉佳人,最好笙歌个十日,再怀上一胎,便更有理由推却朝政了。
大凡用刀的,都想省去磨刀的功夫,只想用时刃出鞘便见血。符柏楠曾经很省事儿,可现在,她得费劲儿磨刀。
“陛下,您唤我。”
“嗯。”
夏邑年赤脚从锦榻上走下,鎏金睡袍在红暖中熠熠,“凉玉迁,近来你辛苦了。”
凉钰迁躬身道:“奴才不过做了分内之事,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夏邑年随意抬抬手,懒声道:“宫正司之位你接手已有月余,朕观你为人谦谨严正,人心归服,不知你——”
不等她话完,凉钰迁咚一声跪下,语速飞快:“奴才才学粗鄙不成大统,得坐此位已是天恩垂怜,万不敢有丝毫异心,望陛下明察!”
“……”
夏邑年眯了眯眼,半晌淡淡道:“那便好,你去罢。”
“谢陛下!”
凉钰迁膝行跪出。
回到司坊,他叫来在角落扫雪的小栗子,塞给他一张纸条,“给你们督公送过去。”
小栗子领命而去。
符柏楠接到纸条后,来见凉钰迁时已是深夜,他推门见凉钰迁伏案理卷,道:“何事。”
凉钰迁眼皮都没抬,“叫你赶紧来,你的赶紧就是五个时辰?”
符柏楠拢着袖子坐下,“有话快说。”
凉钰迁边写边道:“那女人打算换了你。”
符柏楠淡道:“又不是第一天了,想了十年,十年也未动。”
凉钰迁抬手掭饱笔,“她今日本欲问我是否愿取你代之,让我噎回去了。”他抬了抬眼皮,“这回恐怕要来真的,你最好赶紧。”
符柏楠翻了个茶杯,“这几日言官闹得很凶,况且那事急不得。”他端起杯随意道:“下次她再问,你可以应承下来。”
凉钰迁嗤笑一声:“应承了做甚,接你手里那帮脏棋?我看不必了。”他复又低下头去:“还有那群言谏,一个两个脑生反骨,挨了打还视为荣耀,你叫手下人侦得消息半路逮了最好。皇帝烦了,剩下五日若再有上谏的……”凉钰迁看了他一眼。
符柏楠半边面隐在茶碗后,低声道:“我知道。”
凉钰迁动作一顿,蹙眉道:“若百官有何动作,我可不会替你进言。”
符柏楠森然一笑,“我知道。”
凉钰迁完全停住了。
片刻后,他道:“你早知晓这些时日要生事端。”
符柏楠放下茶杯,不置可否。
凉钰迁搁下笔,“既已知道,你为何不防?”
符柏楠掸掸袖道:“即无动土私府,也会有它事弹劾与我,既然事端起因瞬息变化,又如何能防得住。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起身道:“今日就到此罢,久留惹人生疑。”
凉钰迁不再多言,右手抚抚鬓角,卷起书卷:“给我掩上门。”
门格开合。
符柏楠很快离开司坊,在宫道上徐徐行了一阵。天又飘起细雪,落在厂服之上,他望望天,停下了。
不多时,细雪落了一身,乌沉袖上趴着素白,一点两点,轻而静。
符柏楠缓缓伸手,指尖刚触,那白便消失无踪了。他垂眸盯着袖上反绣的暗纹,宫灯下,刚才那一两点白雪如不曾存在一般。
冷风夹刀呜呜啸着,在宫墙间穿行,四面八方朝他而来,卷起披风,钻入袍角。
符柏楠不自觉紧抿起唇,闭了闭眼,他唤出跟着的厂卫道:“我还有事,你叫他们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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