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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耀气哼哼给同行打电话,透过同行的嘴,他得知了一个让他无语的消息。
那小子在招揽普通侦探接待不了的客户,比如孩子被拐多年的,老公老婆出轨要离婚另一方想挽回的,还有对心上人求而不得却死也不肯放手的他到底要干嘛!
陆渊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福姑娘。
腾耀怔了怔,脸色也变了:他想让那些人去找福姑娘换福气?
福气涵盖的范围可太广了,福泽深厚的人在所有方面都占有先天优势,先前找福姑娘的人更多是为了钱财和事业,是纯自私的心态,而老鳖现在找来的这些客户却有着各自的心结或难关,他们不全是自私的人,却是一定愿意用自己的命来交换福气的人。
一旦被老鳖打响了名号,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上门求助。福姑娘背靠着幽,她的福气大概率来源于阴间与地府,正因为那些并非是阳间自有的福气而是阴间沾了怨气戾气的福气,交换福气的人死后才会记忆缺失,不肯入轮回。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迈不过的坎,一辈子总会碰上几件穷尽全部也解决不了的难事,如果每个人遇到问题就去找福姑娘换福气,假以时日,阴阳平衡便会再次陷入混乱大量的活人阳寿大幅缩短,阴间失忆的亡魂滞留着不肯入轮回。
他这是要把地府变回从前!
腾耀双眼逐渐赤红,千百年来,他都可以由着幽去胡闹,因为那时的阴间就是炼狱,再乱也不过尔尔。但现在新秩序已然成形,幽却要利用人类的私心试图摧毁他们几百年的心血,更甚者,说不定幽还想毁掉轮回。一旦轮回被毁,世间再无人能撑得起来。
没了轮回路,又何来阴阳,人间与地狱也就没分别了。
陆渊不发一言往外走,如果幽孤注一掷要往这条不归路上走,他唯有拼死一搏。
我与你一道。
腾耀追上前挽住他的手,晨光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那是他撇不掉的宿世过往,亦是他绕不过的归途。
陆渊凝视那孤单的影子片刻,握紧了那只冰凉的手。
第46章
自打在侦探界臭了名声,老鳖就把侦探社改建成了会客的私人会所,偶尔有人上门找他办事也能更好地保护委托人的隐私。然而此刻,会所门前排起了长龙,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
腾耀问了一个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小娃娃为什么来排队,娃娃说想找回上个月去远方的爸爸。
五六岁的孩子对寿命对死亡都还没有形成清晰的认知,他们只会关注得到的,却不会在意自己失去的是什么,这样的交换看似尊重委托者,本质却是不平等的剥夺。
腾耀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气冲冲往里走,被门口排队的人群死死挡住。
没看排队呢,后面排队去!
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能加塞啊。
什么人啊这是,谁没点急事,这不是都排着么。
怎么还往里挤呢,有没有素质。
门口的嘈杂愈演愈烈,腾耀被包围其中,进不去也出不来。
陆渊想帮忙,可他连人群都挤不进去,又不好对这些普通人动粗,气得额角青筋直蹦。
门内,老鳖抱着肩膀靠在墙上,似笑非笑望着门口的闹剧。
他身侧的墙壁暗了暗,一个人影突兀浮现,是穿墙进来的陆渊。
老鳖欠儿欠儿地朝他招手,笑得像朵晚秋的坟头菊。
陆渊青着张脸,压着火质问:你打算看热闹到什么时候?
老鳖摊手:怎么能是我看热闹呢,就那阵仗,我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哪能压得住。
陆渊眼角跳了跳:要不是你乱来,怎么会闹成这样。
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老鳖背靠着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不是觉得很讽刺?你们明明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只会把你们当成恶人。
陆渊望向门口,腾耀不知被谁揪了头发,整个人狼狈极了,好像他成了个宣泄口,那些或求事心切或各怀鬼胎之人急迫地撕掉各自的画皮,发泄着内心最丑陋的欲望之火。
实话实讲,恶心。
陆渊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触碰内心最后的那根线。他在地府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鬼没打过交道,人也好鬼也罢,自私是谁都绕不开的业障,他自己也不例外。
这么多年的坚守,甚至拉着夜陪他一起,何尝不是他的自私在作祟。就由着这阴阳彻底崩坏又与他有何干?这并非是他的责任,他却非要扛在肩上,还为此连累了他最在意的人。
可他就是放不下,见过多少丑恶便见过多少美好,每个灵魂都有正邪两面,人之初到底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从来都没有定论。罪恶之人逃不过天理昭彰,良善之人也会在宿世中得到福报,前提是这世间的平衡能够维持。
不看不听就可以假装不存在吗?幽的声音冷冷地传进陆渊的耳朵,满满的嘲讽穿刺着陆渊已然血肉模糊的心,你有能力救他,为什么不救?就因为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那些不领情的家伙只是看起来普通,其实他们每一个都能把他撕碎。如今的他也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为什么不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一想他现在有多绝望,多渴望你去救他?
我是普通人,可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抑扬顿挫的声音沉稳有力,一身凌乱的腾耀整理着衣服走进来,斜眼白楞老鳖,然后走到陆渊身前,握住陆渊不停颤抖的双手,莫慌,一切尽在掌握中。
早在出发之时,腾耀就预料到会有此类冲突,他太了解人与鬼的阴暗面,如果直接天降福气或许还有一部分人能保持理智,但当毕生渴求就在眼前却有人试图破坏时,人会释放最阴鸷的执拗,不死不休。
鬼杀人、伤人皆是重罪,他不可能让陆渊沾染此类恶名,否则再大的功绩也抵不过这累累罪孽,他与陆渊回归平凡的愿望就更难实现了。
而红了眼的人不可能听进去劝,怎么办呢?
没有什么邪火是一场暴雨浇不灭的,如果有,那就再加点看起来随时大劈活人的雷电特效。
腾耀晃晃湿漉漉的手机,调侃道:难得天气预报准一回,要不然还得让你费劲。
陆渊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腾耀嫌弃地在他唇边戳了戳,像在逗心爱玩具被抢走的小孩。
老鳖后槽牙磨得擦擦响:夜哥,你为什么偏要执迷不悟呢?
腾耀转过脸,温柔的笑意顷刻散尽,没有任何温度地逼视着老鳖那双泛着非人红光的豆子眼:你又为何执迷不悟非得毁了这盛世太平?
幽声嘶力竭大吼:我只想让你看清楚,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没有了地府,他们也会自取灭亡!他们不值得!
腾耀目光更冷:你也不值得我再浪费口舌。
老鳖的双瞳殷红如血,一滴赤泪从眼角滑落。
那你杀了我啊,我死了,你们便可保住这太平盛世。
老鳖掌心寒光一闪,陆渊急忙去挡,老鳖侧身避过他,将那把闪烁着森森寒光的匕首塞进腾耀的手里。
腾耀没接,匕首落到地上,发出铿锵之声。
腾耀的声音比那刀刃更冷:你知道我杀不死你,何必呢。
老鳖嘴角抽搐,喉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怪笑:是哦,你已经杀不死我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后仰懒散贴到墙上,老鳖阴笑着打量二人:那你们还来找我作甚?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世间最无用的手段。
腾耀语塞,是啊,他们来找幽做什么呢?若是谈得拢,他们兄弟二人也不至于离心至此。若是硬拼,陆渊恐怕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也不想看到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拼杀个你死我活,即使三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见腾耀面色凝重,老鳖忽然大笑出声:夜哥,你无情,我这个做弟弟的却不能无义,看在你护我那么多年的情义上,我给你一个挽救天下苍生的机会。
他瞥了眼陆渊,饶有深意道:这天大的功德,我只给你,我的好哥哥。
话毕,他的目光已落在腾耀脸上。
老鳖绕开二人,径直走到里面的会客室,推开门,倚着门板似笑非笑看腾耀。
腾耀看向陆渊,陆渊紧皱眉头,一只手死死握住腾耀的手腕。
腾耀拍拍他的手背,幽要杀他不必绕这么大圈子,他且看看幽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渊终究放开了手,目送腾耀走进那扇黑漆漆的门,门板轻响,在他面前关闭。
~
室内被改建成仿古小舍,与夜和幽生前在财主家透过半开的竹窗所见一模一样。
老鳖盘腿坐在桌旁,为腾耀倒了杯热茶。
腾耀心中动容,脸上依旧寒霜一片,他坐在桌子对面淡淡瞥了眼茶,没动。
老鳖并不在意,端起自己那杯像模像样品着。
腾耀很不耐烦倒也没催,此情此景令他有种恍惚感,好似这几千年皆是一场梦,他与阿幽还是两个贫苦却天真无邪的少年。
半晌,幽终于开口。
渊在骗你。
腾耀抬眸,眼底尽是嘲弄。
幽自嘲一笑。
夜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傻。
关于渊的身份,幽确实耿耿于怀了好些年,只是他们三人同甘共苦几千年,他对渊的感情并非只有仇恨,他对渊这个人保有着最基本的判断渊即便是个心机深沉的小人,也不会在夜身上使坏,何况变成腾耀的夜再没了利用价值,渊大可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工夫。
以前的渊也许不会对夜坦白,但经过他在医院那么一闹,渊只要不傻就会主动交代自己的来历,他又怎么会蠢到拿此事当作一张重要底牌。
腾耀的表情微有松动,总算舍得看对面的人一眼。
老鳖苦笑,干瘪的脸上竟显露出少年才有的稚气神情。
夜哥,你当年是在替我赎罪,就算我不入轮回,你所抵消的也是我的罪孽。
腾耀浑身一震,莫大的寒气从心底冒出来,瞬间散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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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时,紧闭的木门开启,老鳖单手背在身后,状似恭敬地请腾耀离开。
陆渊急奔上来,见他没事才放下心。
二人一路慢行,避让着处处可见的积水。
陆渊欲言又止:他
他的确是想送我大功德,来了断我与他之间的恩怨,腾耀疲倦地笑了笑,有了这功德,应该能抵消你那些年的罪孽,此波危机也已化解,幽短时间内掀不起新的风浪,到时你便可以与我一道过上平凡的生活,可好?
陆渊眉头微蹙,似是在掂量腾耀这话有几分真假,随即他展颜一笑,夜幕仿佛都亮了起来。
他说:好啊。
做了人,你最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
我想去环球旅行,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感受不同的风土人情。
我陪你去。
我还想去丛林探险,见识见识那些书上没有的动植物。
那我们得多买两份保险,万一被毒蛇咬了也好有个经济保障。
你不是有很多资产么,趁早都转移上来,别留在下面浪费了。
行,说了我养你就一定养你,不会让你再为钱发愁的。
你还得留下一点阴福给咱俩,保证咱们生生世世都能带着记忆找到彼此。
那是自然。
腾耀也笑起来,可他的心却在重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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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生人福,鬼有死鬼泽。自打旧地府覆灭,阴间秩序彻底崩坏,鬼与鬼之间只有你死我活,谁都没心思再积攒阴福,那些盘亘于阴间的福祉便日复一日囤积在阴间某处,就如古早时人间的灵修宝地那般。幽也是偶然间撞了进去,才想出利用阴福来祸乱人间的馊主意。
你想办法将那些聚集在一处的阴福驱散,他便不能再把阴福输进人世,此次危机一除便能换来救世的大功德。
腾耀掏出随身的本子,上面有他根据幽的描述画出来的地图。
福地就在这里,我是活人之躯,就不跟你去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谨防那小子使坏害你。
腾耀把本子交到陆渊手上,顺势紧紧握住那双冰凉的手。
陆渊郑重地点了点头,于黑暗处隐去了身形。
腾耀伫立在无人的街角,任由雨后寒风将他唇色一点点淡去。
清冷的小巷里,布满岁月痕迹的斑驳墙壁上洞开出墨染的旋涡。
腾耀搓搓受凉的手臂,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进去。
第47章
地狱之底终年漆黑如墨,即便地狱已毁,这里依旧没得半点生气,千万年不散的阴煞戾气汇集在此,翻涌间恍若万鬼恸哭,声声不绝。
腾耀循着记忆回到这里,置身于浓得有如实质的黑气中,他却没有任何不适。正如幽告诉他的那样,这厚重到令人胆寒的阴煞之内包裹的是整个阴间囤积了几千年的福灵,寻常魂魄在这走一圈再去投胎势必会托生到大富大贵之家。只是没有亡魂敢往阴气这么重的地方闯,如今这阴间的秩序也不会给亡魂乱跑的机会。
这里,便是幽转去人间的福气来源。
他终究是利用了陆渊对他的信任,骗了陆渊一回。
背手而立,腾耀缓缓闭上眼,四周的阴煞与阴福似有所感,如丝如线环绕在他身侧,膜拜着曾经掌控过它们的王。
过往一幕幕浮现于前,到头来只余幻影,脑海中响起的,是仿古小舍内幽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当年是在替我赎罪,就算我不入轮回,你所抵消的也是我的罪孽。
他的罪孽不比幽轻多少,既然他散尽的修为抵偿得是幽的罪孽,那他又是如何摆脱戴罪之身轮回入人间的?
我被你控制着,只能眼睁睁看你魂飞魄散。
是渊。他用自己当鬼差时积攒的功绩护住了你,替你承了那魂飞魄散之刑。
他撑起轮回时在里面留了一缕残魂,方便时刻掌握轮回的状况。你所见的,就是这缕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