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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的日光照耀下,鳞族、羽裔和毛族各自面对战后的残局。
影之主带领鳞族穿过背阳左区的街道,她的目光左右观看两侧宛如废墟的残破房舍,浮现在脑中的画面却是沉默纪之前一整片繁荣城市美景。她的记忆能补足每一处缺憾,从消失的锥形屋顶到空荡荡的窗櫺,从斑驳的水泥外墙到断裂的钢骨。
驀地她注意到后头一栋田字形大门的房子里头,阴影处一个老年毛族坐在安乐椅上,空茫的眼神看着她与鳞族。那里头出奇的没有害怕或憎恨,但也没有盼望,到那把年纪,就算是鳞族也会露出同样茫然的表情。
鳞族在这场战役是存活最多的一群,所有的损伤几乎都发生在日夜塔的聚光炮之下,身为唯一的领军者,影之主真希望这时候能跟任何一个鳞族谈谈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孤独的走在黑压压的一群人之前,走在鳞甲互相碰撞的喀啦声中,看似知道方向,其实眼前的广大无垠让她畏惧不已。
过去的无数时光中她都在幻想着这一刻,然而当真的打赢这场仗走在风雷市中,却觉得一切都不重要。她为了一个真相而来,却看到噩梦成真,也明白某个不可逆的过程真实的发生了,所以还有什么期待?
一切早在许久前就已经失去。
静境。全都是静境,他们在自己打造的悲剧里寻找少数专属于他们共同的、未被破坏的隐蔽之地。
「影之主,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个鳞族问。
「你觉得,我们是为什么打这么久的仗?」影之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个鳞族想了想。「是为了您的嚮往吧。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跟毛族的首领谈话,但我相信您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是为了我们全族,因此我们必须要来。」
「是吗?」影之主勉强露出微笑,她也很想这样相信,但没办法。「你带一小队人保护受伤的族人回鳞窟休息,释放不久前抓到的毛族,剩下的我…我来处里。」
「是。」那个鳞族旋即后退组织队员。
她真希望他们能多问两句话,而不是这么轻易的接受她的命令。她忍不住露出怀念的微笑,这件事要是被姊姊知道免不了一顿斥责,但就算被斥责,也比被盲目的尊崇或服从好。
很久很久以前,比沉默纪更久远以前,当时还没成为风之主的男人曾经对她说:「你表面上看起来跟谁都好,但其实是刻意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那是最后一个看透她、懂她的人,就在刚刚证实已经走了许久。
刺眼的阳光突然被隐蔽,她转头往左看,从几栋破旧建筑的缝隙中能看到一堵暗褐色的墙在远方凭空落下,日夜塔再次发挥作用点亮整座城市。八个鳞族快步走到她身边,带头的说:「影之主,我们出发了。」
影之主嗯了一声,目光却没有离开风雷市的防壁。她很难想像这是风之主设计的机制,在世界失去原本样貌,少数人才知道的『沉默纪』之后,她、光之主、风之主和另外三个人看着静境的一切,共同做出决定:绝不再运用科技改变生活。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武器,在日夜塔前,副市长手中圆筒状能发出电光的武器,或许科技的运就就是导致市长和副市长杀害风之主的主要原因?
很有可能。
没人再说话,就像带领一队没有灵魂的大军。
影之主走出背阳左区的城门,炙热的阳光再次从左边出现,八人小队把鳞族伤者聚集在一处,除了直接被菲亚攻击的四名鳞族以外都没有值得一提的伤口,他们留在这里等候下一个命令。
「影之主,确认伤势比较重的大概是六人,我们的人数足够负担。」八人小队的队长走上前报告。
影之主点点头。「求主带领你们。」那群鳞族躬身行礼,就连有伤在身的也不例外,回头往鳞族的家乡走。
她目送他们离去,突然眼前一黑,那种感觉似曾相识,立足不稳,周围的鳞族连忙涌上来扶着她。
不,这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有力量转移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光之主,眼前的景象一恢復就伸手在空中画出大大的黑色问号,转身朝正后方,风雷市的背阳右区的天空凝视。
良久、良久,那里的天空中出现一个白色的大大问号。
那到底是谁?谁的力量转移了?答案呼之欲出。
光之主还在城内,毛族跟羽裔的战争相比鳞族不知道激烈多少倍,从背阳右区靠近市政大楼这一侧往城门看,沙地就像弯曲且即将乾涸的溪流,被红色的石头或浅滩给包围切割。
存活下来的羽裔中,走在最后面的羽裔身上扛着在日夜塔下被聚光炮当场烧死的焦黑尸体。她身边的领军者中,孟琮带子仁跟着毛族的风靴去取存物进行医疗,只剩下玉璇在身边。
当时在聚光炮前,子仁负责引导族人逃离日夜塔,然而最后关头子仁回头救援一个被毛族绊倒的羽裔,就差最后一寸没完全躲进市政大楼的遮蔽内,半边身体瞬间燃烧起来。意外的是,回头把他拉进市政广场灭去身上火焰的是毛族和鳞族,在巨大的毁灭性武器下,不分种族都自然展现出良善的那一面。
很难相信这种情况会发生在静境,过去的知识告诉她,人在维持生存上需要付出的越多,救助别人的意愿就越低。当时愿意冒险救子仁的人里面没有羽裔就能验证这个论调,但是毛族和鳞族的行为却显然跟这个理论衝突。
是人性无法估计,还是她泯灭了羽裔的人性?
彷彿呼应这个困惑,一阵白光突然从她眼前展开,眼前的黄沙血跡道路建筑全都被淹没,一阵虚软从全身各处涌出。她紧紧咬住脸颊内侧,双脚用力往沙里踏,凭藉沙粒摩擦脚部的痛觉站立不动,硬撑着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此刻的状况。
直到鲜血与黄沙再次出现,她无声的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不发一语,羽裔们一对对目光看着她,没有人敢开口问这场无声的等待还要多久。
是谁?他们之中的一人失去力量。光之主感到短暂的混乱,她首先想到的是毛族在城内有其他陷阱,影之主可能出事了,然而眼前这群沉默等候她的子民也在听候接下来的安排,她所显露的情绪会马上感染整个部队。
「光之主,是影之主。」玉璇把她拉回现实,提醒的正是时候。
光之主回过头看到远处天空中的黑色问号,稍微放下心,旋即在空中画出白色问号,这是她们之间的信号。「先将伤者集中到市政广场,玉璇,你带人保护他们,其他人跟我一起将死者带至城外,准备埋葬他们。」
「是。」玉璇说完迅速带着自己的队员往前走,踏着陌生国度里染上毛族和羽裔鲜血的黄沙大道。
光之主咬紧牙根不露出一点困惑,脑中飞快的转着念头,种种状况看来最有可能出事的是风雷市的市长,但有可能吗?身为市长在自己的城市被杀害夺走力量?如果是毛族下的手,那过去这么长的时间里早该动手了。
鳞族应该没那么能力搞偷袭,难道是孟琮?在没有她的命令下动手?不太可能,获取风的力量并不代表从此能在静境顺遂的生存下去,在她或是影之主的身上,这份能力等于诅咒。
有其他人趁着战乱混进来了。光之主只能这样做结论,但,是谁?
毛族的侍卫队长之一,风靴,带着羽裔的领军者之一,孟琮,两人同时站在风雷市位于风末大道上的第三个存仓,三四个形状和残缺状况都不同的建筑物聚合成一座诡异的塔。
残馀的侍卫队至少一半被风盔派去防守几个背阳右区的巷道口,风雷市的居民们还守在里面等着战后谈判结束。孟琮在那些怀疑的视线下跟着风靴保持平稳的脚步,一路强压内心的着急走到这里。
「我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医疗用品。」孟琮转头说,拉扯到伤口的痛让他额上的四片羽毛随着皱眉的表情连成一片,这是他第一次跟风靴距离这么近而且两人都没拿武器对峙,他们的身上还留有不久前被对方留下的伤口。
「其实就藏在你脚下。」风靴蹲下身用右手捧起一把沙子,左手因为肩上的伤还不太灵便,在战场上无数次的对立默默建立的情谊与信任让他们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你们应该也是靠吃下沙粒维持身体运作吧?我们只是萃取出最精华的部分。」
「真亏你们想的出来。」孟琮由衷的说,羽裔在远离阳光非常低温黑暗的地方生活,除了从流浪者那里见过或听过一些未曾有过的技术外,从来没想过长时间来对峙战场的敌人已经实际运用。
「是市长和副市长设计的,差不多…7度以前吧,说起来差不多是你们刚开始尝试入侵这里的时候。」风靴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羽裔和鳞族开始入侵风雷市的时间点是在现任市长与副市长上任后,在那之前,毛族的生活可说是平静甚至无趣。
「我可以保证光之主只想跟你们市长…谈某件事,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你们无缘无故对我们展开攻击。」这话如果是出自孟琮以外的羽裔,风靴肯定会立刻反击。
「那么你们到底想谈哪件事?」风靴带领毛族躲避聚光砲的威胁,没有在日夜塔下听到完整的内容。
「前市长的死。」
「你们认识他?」
「不认识,但那不重要。」
「不重要吗?」风靴无法理解那种没有原则的忠诚。
「光之主能让我们活下去,她想知道就好,这件事最重要。」孟琮抬头看着泛黄的天空。
风靴沉默的思考了几寸。「来吧,我们需要很多存物。」
他们走进存仓,孟琮眼前一暗,原以为会看到满山满谷的精緻黄沙,不料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空间,角落有五六个不同形状大小的容器,最大的橘色方桶差不多是他的双手能比划的极限,然而里头的存物高度甚至没超过他的膝盖。
「这次你们进攻前刚好是我们存续的时候,这是我们…」
「我听说过,那跟我们的『谢地』差不多。」
风靴皱眉,但旋即释怀,要说有什么情报会跨种族传递,只有特定的某群人有能耐做这种事。他也知道谢地的涵义,羽裔居住的地方位于阳光无法直接照射之处,低温导致他们的存物十分坚硬,因此羽裔会在仪式性的动作中用羽毛将其暖化后再食用。
有时候不是只有族人才了解你,不是吗?
「那些量应该够。」风靴走上前握住橘色方桶的边缘。
「那里面有什么?」孟琮问,视线落在旁边那面墙,不仔细看不会发现墙上的长方形轮廓,就像一扇门。
「过滤器,因为刚刚的异变停摆了,跟上次一样。」
「你刚刚说能过滤沙的东西?」
「有机会的话再说吧。」风靴心想这场和平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没关係,我也急着回去。」孟琮知道他的意思,走到橘桶另一边握住边缘,两人同时使力抬起,往下扯的力道异常大,孟琮差点立足不稳,力气不是羽裔的长项。
两人走出存仓沿着风末大道走,巷子里突然窜出一团色块般的人影,孟琮只看到一道残影,风靴却看得清清楚楚。
「八荒?」
那个人影瞬间停下脚步,探险队的队长八荒,腰上绑着三个腰包,看起来都装满了。「风靴,还有…你是羽裔?」
「暂时休战。」风靴说,庆幸在这里的是八荒,要是另一个探索队长八成已经动手。「那是存物吧,有其他人受伤?」如果是平常,存续以外的分寸要取用存务需要侍卫队核准。
「是我探索队的队员,你们…也是吗?」八荒看着孟琮,脸上露出明显的排斥感,隐藏的并不成功。「这场仗…是平局收场吗?」这是他从现有状况所能想到最可能的结果。
「目前所有伤者都集中在市政广场。背阳右区后你没有来日夜塔,那之后发生很多事。」风靴说脑中快速回想当时在现场的人确实没有八荒,平常跟他搭档的菁菁也不在。
「我有看到日夜塔的光,从来没见过的橘红色光芒,那是我们…做出来的吗?」八荒用力吞一口口水保持冷静,当时他正从向阳左区穿过风始大道前往向阳右区想绕过战场外缘,聚光炮的死亡光芒短暂吸引住他。
「说来复杂。」风靴语带保留。「快去吧,或许晚点一切都会有答案。」
「各自努力活下去吧。」八荒身为毛族的一份子,他为自己没有在战场上待到最后感到内疚,那就像他遗弃了在背阳区听候他命令跟羽裔搏命作战的族人们。
他没有听到风靴的回应,刻意挑没有侍卫队防守的窄巷逃离。
「他很了不起。」孟琮看着八荒的背影消失在背阳左区的巷道里。「我听我的族人说,有个悍勇的毛族差点杀掉光之主,可说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他从没待过侍卫队吗?」
「没有。」风靴耸耸肩,继续往市政广场的方向走。「太可惜了。」
孟琮刻意不去了解这句可惜指的是哪件事。
八荒沿着没有毛族居民的空屋巷道走,尽可能避开人声,他能听到大道的方向传来羽裔和少许毛族的声音,既然是暂时休战应该没有危险。他不断的挑阴影处疾奔,像独自在永夜的沙漠中逃亡。
他为了救一个人逃离战场,又因此救了另一个人,就结果而言无法评量是对是错,所有的原则互相衝突。
结束战争的关键是应该是当时日夜塔的橘红光芒。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光之主或影之主做出来的,后来他爬到背阳左区最高的建筑物,看到宛如恶魔的光芒底下,光之主和影之主一黑一白两堵墙挡在半空中。
八荒听到背阳区大道上有一个声音较弱的空隙,于是拐弯转换方向,准备穿越大道到背阳右区。然而他一窜出去马上跟一个黑色羽裔正面对上!
「是你!」光之主露出惊讶的表情,额上的五根羽毛笔直竖起,一扬手就在身前张开一睹白墙,其他羽裔则是举起手中长枪,几十个枪尖同时指着这个突然窜出的毛族,周围十几个本来扶着受伤的族人的羽裔也连忙安置好伤患后拔枪加入战局。
八荒旋即举起双手,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避免争端。「我没有恶意,我的队员受伤了还在等我,请让我过去。」
光之主缓缓后退,示意羽裔们让一条路给八荒。「是代替你挡我一枪的那个毛族吧?那不是我的本意,但这是战争。」少数羽裔抬头看光之主,这段话是到目前为止他们听过光之主的身段放最低的一次。
「谢谢。」八荒维持高举双手的姿势迅速穿过大道,隐入巷道前回头往后面与上面仔细观察,确认真的没人追踪他才松一口气。
看来战争暂时结束了,他忍不住想起那片橘红色光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武器,过去几次演练也不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从远处观望都能感受到那里头极大的杀伤力。
他更在意的是当时在那片黑墙白墙的庇护下不只鳞族和羽裔,还有毛族。
这可能吗?啟动武器的是毛族,但对象却是包含毛族在内的所有人?他不喜欢这个疑问背后代表的意义,风雷市竟是靠这种可怕的力量建造起来的?
八荒迅速回到瞬与菁菁的躲藏的房子,戒备周围是否有爪裔的踪跡,当他看到瞬和菁菁朝他闪烁的目光才放下心,庆幸自己尚有能力守护眼前的人。
毛族、鳞族和羽裔的倖存者在市政广场各据一方,长年的战争可以短暂选择和解,但没办法在一分一寸之间就一笔勾销。
「菲亚,你还好吗?」徐皓钧和菲亚的位置在市政大楼前,对毛族来说这是最后的象徵,就算受伤还是理所当然的守在大楼前。菲亚背靠着大楼外侧落地窗的铁架,大部分时间都紧紧咬着嘴唇,睦名则被她派去确认所有探索队成员的状况。
「当然好。」菲亚紧紧皱眉露出额前的黄毛十字,从嘴角挤出话来。「去光的轮!如果风盔在这里会更好!」
「你们受伤都…我是说都怎么处理阿?」徐皓钧小心翼翼的问。
菲亚用力吐出一口气,深呼吸。「存物。」
「存物?你说我吃的那碗沙?」
「对,那有用。」菲亚尽可能简短说明,每说一个字就像有人拿刀往她的侧腹深处往里戳,这时她的目光看到远处一个深灰色的毛族和一个白色羽裔抬着橘色桶子,照顺序分送存物。
怎么偏偏是侍卫队在这里?想到要跟侍卫队拿存物就忍不住作呕,菲亚想挺直身体,旋即痛的整个内脏翻涌起来。徐皓钧顺着她的目光看,马上想起菲亚跟风盔在存仓外针锋相对的画面,隐约能理解她的感受。
这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侍卫队在前市长死后却忠于菲亚怀疑的对象,不幸的是真相大白让怀疑变为确信,可以想见菲亚对侍卫队的好感只会更差。
「我去拿。」徐皓钧站起身。
「不用,好像我…有求于他们。」菲亚忍痛说完这句话。
「这…不然这样好了,你想成是我有求于他们,不是你就好。」徐皓钧说完没等菲亚反应过来就连忙朝风靴跑去。
他绕过鳞族那一区,是影之主留下来待命的小队,几乎没有人受伤。然而所有鳞族面对他都露出警戒的表情,好像他有能伤害他们的能力,僵硬的让一条路给他走。
然而徐皓钧丝毫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风靴走,忍着在石头上奔跑脚尖作痛的不适,直到深入羽裔们的区域瞬间,像触动警铃那样现场半数以上的羽裔唰一声全站起来死盯着他。徐皓钧吓的停下脚步,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菲亚着急不已。
鳞族也在旁观这场突发状况,因此没人注意到两个穿着白袍的毛族匆忙经过市政广场角落衝进市政大楼。
「让路给他!」队伍最外围一个半身焦黑的羽裔说,焦黑的那一半有些歪斜,将近半张脸重度烧伤,羽翼的领军者之一,子仁沉声说,声音不大但足以震慑现场所有羽裔。
「他目前是我们风雷市的…客人,身份还在查证中,我可以担保他不会造成伤害。」风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徐皓钧,只能这样说。原本他打算优先提供存物给子仁,就外观而言,半黑半白的他可能是现场伤势最重的,但羽裔领军者却坚持照顺序配给。
「我…我可以解释,不,这有点难解释…总之…」徐皓钧看向风靴和孟琮手上的那桶存物。「我只想拿一些存物治疗我的…嗯…朋友。」
朋友。既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来到静境之后第一次使用这个熟悉的词。
「可以。」风靴双手从橘桶里捧出一把存物。「容器不够,用手接吧。」
徐皓钧的双手併拢成碗状看着风靴走近,那身红布加上周遭的目光让他想到类似颁奖典礼的场面,但他相信没有受奖者是这个动作。风靴小心翼翼的把存物倒进那双手碗,说:「求主带领。」
「风…风雷齐鸣。」徐皓钧顺口说,风靴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学的满快的。」风靴拍拍他的肩膀,在白色的衬衫上留下一抹淡黄色的手印。「如果你真的能了解其中的涵义就好了。」
徐皓钧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绷紧双手,回头往菲亚跑去,丝毫没注意到菲亚脸上惊愕的表情。「来,接好。」
「谢…谢谢。」菲亚从来没想过会有接受徐皓钧帮助的时候。
「这样够吗?还是我再拿一些?」
「什么?不用,这样就够了。」菲亚谨慎的举起手,但侧腹的疼痛席捲上来,像一根执拗的无形绳索让她全身的肌肉蜷曲起来,双手连抬起来都有困难。
这时那双捧着存物的手慢慢靠近她嘴边,有点迟疑,仍是坚持靠过来。
「我…我来吧。」徐皓钧低声说,菲亚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于是低着头吞下那些存物,眼里看到其中一隻手腕上被撕裂的袖口,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适合的衣服。
这时候几双杂乱的脚步从市政大楼里面走出来,除了刚刚穿着白袍的两个毛族外,还有一个魁梧的身影,副市长。
「请光之主和影之主来这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副市长洪亮的声音响彻市政广场,顿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来。「事关重大,无论如何请她们立刻来这里!」
彷如话中的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再次宣告终结。
从战争开始后已经过去将近3度,静境时间『11:61:02』,儘管处于休战状态,副市长下令原定12度的存续仪式暂停一次,同时指派侍卫队由防御背阳左区改为防守风雷市的四个城门,传令队再度四处奔跑传递各处是否有异状。
大部分的侍卫队都被保留在市政广场周围待命,广场上是鳞族和羽裔的伤兵,只有少数人陪在光之主和影之主身旁,风靴和子仁继续发送存物,同时谨慎观察四周。不远处,一场攸关静境未来发展的会议正在市政大楼二楼进行。
与会者中,毛族代表是副市长、侍卫队长风盔与塔队的优典,对面坐着的是羽裔和鳞族的代表,只有光之主和影之主参加。就结果来说,这是光之主和影之主跨越过漫长而无法计量的时间里唯一忍耐等候的事情,对副市长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样开头有点突兀,但我需要知道战争结束后你们人在哪。」副市长盘坐在地上,双手手肘往外张开,手掌紧紧按着膝盖,浑身散发紧绷的气息。
光之主和影之主有默契的对看一眼,光之主皱眉吐出一口气,失望的神情溢于言表。「很遗憾发生这件事。」
「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事?」副市长挺直背脊,双眼燃起憎恨的火焰,沙哑的声音回盪在整个空间,头顶上的水滴形灯泡微微震动。「是你们干的?我们答应会好好谈了不是吗?这样还不够吗?非得要搞得…」
「副市长,你误会了。」影之主沉静的说。「不是我们做的,但是当能力转移时我们会有所感应,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主动询问前任市长下落的原因。」也就是那时候,她就知道风之主可能死了。
副市长脸色胀红,表情既愤怒又悲伤,伸出颤抖的手盖住脸。「抱歉,我需要冷静一下,真的…抱歉。」他的身体有规律的剧烈颤抖的,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宛如静境般安静的悲痛,其他人有默契的不发一语。
良久,副市长终于用力呼的一声,佈满血丝的双眼带着深深的疲惫。「发现市长死亡的是优典,请你把当时的状况描述一遍,尽可能不要提及风雷市的技术机密。」
「是。」优典一改平常的模样,正经八百的说:「战争结束后,市长准备重新啟动动力,我们确实监控到动力重啟,向阳区城外的防壁恢復,日夜塔的光也能正常运作。
「但是过了很久市长都没有出现,我独自到市长所在的地方,发现他倒在那里,已经断气了。我先声明我们没有预设是谁做的,但伤口很小,呈现扁平状,可以推测凶器类似长枪枪尖的加长板。
「总之,我们没见过这种形状的武器,也不想怀疑你们在停战之后暗地里杀了市长,希望你们能帮忙找出兇手。」优典刻意避过市长所在的位置以及死前在做的事情,就连伤口在哪也没说。
风盔捏紧身上红色的布,这块布是市长亲手为每一个侍卫队员亲手别上的,是身份的象徵,同时也是认同。副市长疲累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连最细微的变化都没放过。
当对到影之主的目光时,她说:「感应到能力转移时,我正在城外确认族人的状况,我想光之主也正在做一样的事情。」
「当时我还在城内,我们发现城内的战场附近有一场…衝突,我有一个分队差点被全灭。」光之主双手盘在胸前。「至于伤口的描述,应该就是我的子民遇到的未知人物做的。」
「你们也遭到袭击?」副市挺直身躯,风盔和优典同时抬起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光之主身上。
「少来了,你们除了那座塔还有其他秘密兵器吧?」光之主露出一抹嘲謔的微笑,她对日夜塔下副市长出手偷袭的事实耿耿于怀。「隐藏的可真好啊!想想也是,现任市长杀害前任市长谋朝篡位,这么明显的事实怎么会没人看得出来?」
「你不懂事情的经过,不要说的这么难听!」风盔沉声说,侍卫队长风鎧被光之主亲手杀害是事实,更别提毛族和羽裔之间长久以来的深仇。
「对,我确实不懂。我们双方流那么多血死那么多人,就为了这样一个单纯的原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们没事做专门陪你们玩保密游戏吗?」光之主额上的五根羽毛像五把剑完全竖直,那股深沉的愤怒逼的风盔都忍不住别过目光。
一旁的影之主却是一脸哀戚,颤抖着声音说:「风之主…前任市长怎么会死在你们手中?」这才是她真正且唯一关心的事情。
副市长迎向质问的目光,说:「就先说这件事吧。前任市长是我和竣寧…市长一起杀害的,因为『他』突然攻击我们。」
「你想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光之主冷冷的说,双手张开,几乎就要准备出手。
「是真的,如果你们真的认识前任市长,应该知道他对所谓的科技或技术抱持着很深的恐惧,我想你们也是吧?所以跟我们的战争始终维持在最原始的武器!」副市长在会议前已经思考过可能的走向,这个疑问始终在他心里,现在他判断是最好的时机点。
光之主和影之主听到这句话同时保持沉默。
「你们和前市长一样,这么长的分寸不可能没发现旧时代的遗物,最差最差流浪者也会主动说出来吧?我直白点说吧,你们都怎么应付那些对科技有兴趣的子民呢?欺骗他们吗?」
影之主立刻反应过来。「那又怎么会是『他』逼你们动手?」她不打算回答副市长的问题,光之主也一样,那个问题关係到他们最深的秘密。
「直到刚刚我总算有点明白了。竣寧最后说『我们不必像前市长害怕这些科技,但不代表我们必须使用它。』是这个意思,抱歉,我没办法不提这件事,但你们应该听不懂吧?」副市长紧紧皱眉,他有能够拼凑出整个静境真相的感觉,但就是觉得缺少某些重要的讯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明。
不料光之主突然说:「你跟市长都还保有『沉默纪』之前的记忆对吗?」
副市长露出诧异的神情,缓缓点头,从风盔镇定的表情看起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有优典嘴巴大大张开,彷彿听到某个完全违背常理的事实,要是平常肯定会连珠炮的把问题全部丢出来。
「你还记得?」影之主惊讶的瞪大眼睛。「所以是『他』…」
「在沉默纪之前并没有毛族、鳞族或羽裔的分别,所有人都是一个共同的种族;然后沉默纪来临,世界经歷一次清洗。」光之主轻描淡写的描述里意外带有刀锋般的残忍。「在当时,这叫做『集体创伤症候群』,这个名词你有印象吗?」
影之主听到这里皱起眉,不发一语。
「因为发生的事件太过…严重,导致倖存者集体失忆…之类的?」副市长知道刚刚光之主是故意打断影之主要说的话。
「没错,但也有例外,就像你跟市长。你们应该也发现自己跟其他毛族不同吧?现在在静境的所有人,不分种族,有意识以来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加上没有时间之后,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静境的存在时间比他们的年岁要短。如果是沉默纪之前的事情,他们没办法做出回应。」
「我们没那种症状,所以前任市长才想杀了我们?你该不会也是这样对羽裔吧?」副市长皱眉,这个想法跟他原本想表达的有巨大差异,但偏偏又好像完全合理。
「对,我是这样处理的。」光之主承认的太过俐落,反而让副市长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还记得,就会对现况有更深的绝望与落差感,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知道,然后整个族群都可能被拖垮!我反而比较佩服风之主过这么久才动手除掉你们。」
「我们只想运用过去的知识改变风城的生活模式,『他』听完说需要时间思考,没想到几天后给我们的答覆是突然动手想杀我!」副市长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在跟某个看不见的对手争辩,风城是风雷市在前任市长任内的称呼。
光之主冷笑两声。「别说这种话骗自己了,如果他真的想动手,你们随时都可能看不到隔天的太阳。你亲身体会过风的能力,『他』要是想掐死你们两个甚至不需要出现在你们面前。」
副市长愕然,睁大的眼睛眨了两下,对了,这就是他这么久以来找不到答案的其中一个问题。「所以『他』想逼我们杀了他?这怎么可能?那他自杀不就好了吗?」
「『我们』没办法自杀。」光之主轻声说。「被能力选中的人不管是经歷再怎么低的温度、长期不喝水不吃东西都会好好活着,就像被诅咒一样。」
「所以我们是在帮『他』解脱?就这样?」副市长两边肩膀同时垮下,没意识到两行眼泪滑过脸颊,这么多度以来漫长的心理折磨,到头来只是成全某个人的最后心愿?「对吧?这就是你说的绝望与落差?保守那么久祕密,浪费那么多人命,其实根本就不必要!」
「我倒不这么觉得,不过既然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好歹我跟风之主共事过一段时间。」光之主往前倾身。「『他』会选择把能力交给你们,是认同你们能带来改变,就结果而言,你们不是把风城改为风雷市了吗?」
过往的一幕幕回忆涌入副市长的心头,他的双手按压着眼睛。
他们建立侍卫队的防御制度,他们发现日夜塔地下的设施,他们建造出第一条光导管,他们盖起日夜塔,他们建立整套风能与电能转换的机制,他们创造白天与夜晚。
他们建立防壁,他们带领毛族跨出背阳区,他们建立的侍卫队挡下第一次羽裔和鳞族的攻击,他们设计过滤出存物的设备,他们的武器得以进步,他们渐渐能安全的活在静境。
然而那些画面全都有竣寧,从沉默纪之前就陪着他一路走来的伙伴,他们共同承担这一切,然而到了近期,他的朋友时常独自一人背对他望着远方,面对徐皓钧產生的分歧意见是最后一个象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想法渐行渐远?
「我们先离开,让他静一静吧。」风盔判断这是最好的决定,其他人也跟着站起身安静离开现场,把副市长一个人留在偌大的大礼堂。
「抱歉,我再说一句就好。」光之主对着副市长说。「就你们刚刚描述伤口的形状,我认为十之八九是爪裔,基于某种类似宗教的原因,他们想抢走力量很久了。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光之主说完就转身离开,影之主跟着她的脚步。
优典特别看了影之主的背影一眼,他注意到整场对谈的后半段,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歷经好不容易止息的战争与异变,重回日夜掌管的风雷市正在歇息,部份侍卫队与毛族的居民们仍在背阳右区待命,等待一切暂时画上句号,然而谁都没料到市长的死亡会在此时发生。
市政大楼后方,抬起头就能从下到上看到整座日夜塔,以及那背后集合现有技术而成的巨型高墙,白色的鳞族与黑色的羽裔遥遥看着,同时对风之主的能力竟能如此运用感到惊叹不已。
「你说谎,根本没有什么『集体创伤症候群』,爪裔也没有想抢走我们的力量。」影之主说。
「『他』是故意把力量留给他们的,而且还特别保留那两人的记忆,从以前就是那副死德性,把团队当累赘,自作主张。」光之主的笑容像刀刻在脸颊上那样深。
影之主叹口气,有些事情就算发生世界末日也不会改变。「然后你又打算把力量抢走,对吧?」
「当然,这个静境阿,说起来是我们几个人一手创造,让风的力量寄宿在我们的造物或爪裔手中,太浪费了!」
「是吗?说不定那才是正确的。」影之主停顿一下。「『合一,重拾过往的光景。』,指的或许不是我们的子民,而是火之主的。」
光之主猛然伸手握住影之主的手臂。「『他们』才是叛徒!创造静境后躲在地底,地表才是我们应该生活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意思。」影之主握住那隻手,轻柔的将它拨开。「但生活在地表又怎样?我们看起来好像能改变什么,其实能做的有限。」她把目光放高看着泛黄的天空,映照这片只有黄沙的土地。
「但你忍心看『他』的力量就这样流落在外吗?」光之主冷冷说。
「就像你不久前想抢走我的力量?」影之主问,光之主浑身一僵。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就是造成第一次异变的契机,如此单纯又毫不起眼,但就连她们也想不到引发异变的钥匙竟然是另一个人。
「我…那是一时想不通,妹妹,我真的十分抱歉。」光之主说完就紧抿着嘴唇,直到影之主又叹一口气,早知道姊姊的个性也是不会变的。这段漫长到没在流动的时间,她认真思考过,或许他们身上如同诅咒的力量只是催化了人性中恶意的那一面。
「算了,我帮你这一次吧。」影之主刻意避开内心的猜疑。「但只帮你到取回风的力量,之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那副市长呢?你打算放过他?」
「副市长?副市长怎么…」影之主突然搞懂了,一股噁心的感觉顺着咽喉往上爬。「我对报復没什么兴趣,你想怎么做都与我无关。」
「那是你的子民没多少死伤。」光之主冷笑,刚刚一度软化的语调再次强硬起来。「你多少也该认清风雷市藏了多么危险的武器吧?那甚至能压制我们的能力。」
「那些都与我无关。」影之主说完就转过身,对她来说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她只想依照自己的猜测,去帮助另一个人脱离险境。
「日夜塔那时候,那个人...你有发现他像谁吧?」光之主的话让她停下脚步。
跟这种人是姊妹的缘分真是该死,看来姊姊也注意到了。影之主心想。「那又怎样?这世界上本来就有长的像的人,说不定是流浪者在中间故弄玄虚。」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防身的能力,不知道撑不撑得过这场硬仗。」光之主好整以暇的说。
影之主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光之主当然并不关心他,如果照刚刚对爪裔取得风的处理方式,想必光之主正在考虑…她刻意用冷漠的语气说:「求主带领他。」
「是阿。」光之主露出笑容,刚好被日夜塔的影子遮蔽掉一半,不知道为什么那让影之主感到一股着魔般的疯狂。
「风盔。」
「是。」
「清点侍卫队人数,补足兵器,把徐皓钧、八荒和菲亚都找来,我要找到爪裔,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副市长做出最后的决定。「除了参与的侍卫队与探索队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市长不在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