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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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清那张脸的刹那, 倾月几乎是本能地一跃而起,冲着那道身影径直扑去。
“闻闯!”
纤弱娇柔的身躯投入一个宽阔稳重的怀抱。
“闻闯, 真的是你!”
“你是何人?”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一个是惊喜万分的激动,另一个则是清冷淡然的疑惑。
顿了顿,清冷男声再次响起:“静羽的徒弟。”
他记起这个人, 但也仅此而已。
都说情侣之间最是敏感, 明明两人初初重逢,甚至连话都说不超过三句, 但倾月却能清晰地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冷漠, 前所未有的冷漠。
昔日的情谊, 似乎都在一夜之间粉碎殆尽, 什么都没有留下。
“闻闯。”她心下微冷, 喉间哽住石子:“你……忘了我吗?”
“本尊该记得你?”崇华说得理所当然, 倾月却听得心中荒凉。
冷眸下垂,淡淡凝视着紧紧抓在他臂弯间的素手,玉白五指陷入玄色衣料之中, 白与黑的对比格外强烈, 却不及崇华心中疑问:“你为何能破我护体罡气?”
他剑道霸道, 但凡不经他同意随意近身之人, 均会被狂暴罡气所伤。
特别是眼前女子身受重伤, 奄奄一息, 换作往日, 早已被罡气撕扯得千疮百孔,化作一具凉尸。
倾月听不懂闻闯在说什么,她拼命地想抓住眼前之人, 眼底却一阵阵地发黑。
修为在飞速后退, 反噬爆发出最强烈的力量,将她连人带灵魂一起拖进无尽黑暗。
“你是谁?”意识模糊间,耳边似乎又传来心上之人的疑问。
倾月嘴唇颤抖,一字一顿,艰难地说:“我……是……你的……结发……”妻子。
黑色潮水汹涌而来,将倾月兜头淹没。
紧抓着玄色袖衣的双手松开,羸弱无力的身子仰面倒下。
底下是万里高空,一旦摔下,凭她如今这副重伤之躯,不死也残。
大掌扣上纤腰,将昏迷的人儿揽住,彼此姿态的主动转变,使得两人的距离越发贴近,近到耳边心跳如擂鼓。
不是她的,是他的。
血迹浸染玄衣,惯喜洁净的崇华却丝毫未觉,他看着自己无意识间的动作,觉得今日的自己极是奇怪。
目光转向那张污脏到看不清面容的狼狈小脸,这个人,也很奇怪。
让他变得奇怪。
背后出现一点漆黑,逐渐旋转扩大,化作一片足以让人通过的黑洞,隐隐吸力从内传来。
这是此间规则察觉到有超出界限的力量,为保世界安稳,对他进行驱赶。
“罢了。”
崇华转身,一步踏进黑洞中,身上华光一闪,椭圆形的金色护罩便将他与怀中之人一起牢牢笼住,隔绝时空风暴的侵袭。
*
似梦非梦。
她神魂脱离了身躯,悬浮在上空,冷眼看着无数精纯灵气蜂拥而至,以漩涡倒灌之势醍醐入体。
熊熊烈焰再次燃起,冰蓝焰火跳跃出绚丽的姿态,美得如梦似幻。
如果不看其内里包裹着一具冰凉人体的话,这副画面应当是很美的。
九天玄冰焰在疯狂地鲸吞四周围的灵气,将其淬炼压缩成最精纯的灵液,转而输送入倾月体内,源源不断地浇灌在那颗萌芽初发的灵种上。
萌芽得甘泉而生长,生根,抽条,绿叶舒展,如冰雕般精致小巧的冰蓝花苞一点点生成,透过那紧闭的半透明花瓣,可以隐约看到花芯内有颗凝结成型的丹丸。
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浓厚力量。
金丹初期,成!
丹成那一刻,倾月游离的神魂被一把扯回体内,她惊呼一声幽幽转醒,便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户简朴农家之中。
听到动静,门扉吱呀一声打开,着粗布棉裙的农家少女对上倾月迷茫的双眸,便绽开惊喜笑意,双手不断比划。
你醒了。
这是口疾者所用之语。
倾月懂得这些,还是因着当初刚救下闻闯时,他总是沉默寡言,不管她问什么都不怎么给予她回应,倾月便误以为闻闯有口疾,为了与他交流,特地去寻人学了这手语。
后来才发现人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理她。
“是你救了我?”
少女摇摇头:不是我,是一位玄衣公子。
“他人呢?”倾月瞬间站起。
两根带着薄茧的手指比划出一个小人走动的姿势。
“走了。”无力地跌坐回床上,苍白的小脸越发失了血色。
究竟是她认错人了,还是他……
真的忘了她?
见床上病弱的女子难过到几欲昏厥的模样,农户少女担忧地快步上前,伸手搀扶住她。
被身上的触感拉回,倾月迎上少女清澈双眸中的担忧,抿了抿唇,勉强露出个笑:“我没事,多谢姑娘照顾之恩。”
她在身上寻找一通,衣裳虽被换了,但是储物袋什么的都在,便从里头翻出许多金银首饰并一箱灵石,一并堆积在少女面前。
“大恩难报,我如今也只有这些俗物,望你不要嫌弃。”
少女被满床宝光吓了一跳,拼命摇头摆首,连连推拒,比手划脚一阵,见倾月态度坚决,不由一跺脚,扭身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便抱着个精致的小匣子过来,塞到倾月面前。
“这是什么?”
倾月看出少女想让自己打开这个匣子,不由得疑惑伸手。
匣子一开,华光闪耀,里头之物缓缓露出,是一顶男子所用的墨玉宝冠。
这眼熟的款式,倾月近日只在一人身上看见。
所以闻闯,为了让这户人家照顾她,拿头上宝冠抵做了报酬。
身旁少女还在比划,她觉得这顶宝冠太过贵重,他们一家不过略微照顾倾月几日,实在收受不起如此大礼,便想将其还给倾月。
“他既然给了你,那便是你的。”
少女摇头,坚决不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太过贵重的宝物容易招来祸端。
倾月微微讶异,一位农户少女居然有如此见解。
不过不可否认,人家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思索过后,倾月接过宝冠,又收起了那箱子灵石,只留下那堆金银财宝:“这些你们小心存好,毁了雕饰再一点点拿去变卖,不会有事的。”
她自己耕种过田地,知道农户日子不易,没道理在人家家中白吃白喝那么些天却不给点报酬。
可能是看倾月态度坚决,少女筹措片刻,还是伸手拿了一根不大起眼的簪子。
这些就够了,她比划道。
仅仅这根红宝石金簪子,就够拿去典当个几十两银子,他们家不吃不喝得十年才能存下那么多银子。
“好。”倾月看出少女的坚持,也不为难,将剩下的东西都收了。
看到她这神仙般的手段,少女目光闪了闪,突然又将簪子递回给倾月,还直接给她跪下。
“你这是何意?”倾月被吓得连忙起身扶她,只是她伤势未愈,手上无力,竟是扶不住这凡人少女。
砰砰砰,三个响头。
仙子,小女知道此举有狭恩图报之嫌,但小女真的没办法了,跪求仙子救救小女兄长,小女与爹娘定当感恩不尽!
“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倾月想扶起少女,少女却死命跪着不肯起,两人拉扯间,引来了少女母亲,头抱着粗布的妇人惊讶道:“阿米,你这是在干什么?”
倾月瞳孔一缩,手僵硬在了原地。
经过一番解释,倾月这才知晓,收留她的农户是一家四口,农户夫妻生了二女一子,大女儿自小被拐子拐卖了,至今不见踪影,如今膝下只余一子一女。
长子是农户夫妻的骄傲,他自幼聪颖,可过目不忘,五岁即可作诗书。
天才神童生养在粗鄙农家,还好这并非是个伤仲永的故事。
农户夫妻虽大字不识,没几个见识,但他们知晓读书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故而在发觉儿子的聪明才智后,夫妻二人夜里商议良久,还是决定咬牙供儿子去进学。
好在其子不复所望,十二岁考中秀才,十六中举,可谓年少有为,让农户一家大大涨了身份脸面。
但在其十八岁去上京赶考之后,却不再见踪影,至今已有五年之久。
连第二次春闱都过了,都不见人回来。
“粮儿失踪后,大家都说他是考上进士后攀了高枝,娶了个高门贵女,嫌弃我们乡下粗鄙,再不肯回来,但是我们知道不是的,我们粮儿极为孝顺,他还说了等他金榜题名时要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来接我们一家去上京住,他绝不会如此对我们。”
沈老娘抹着泪眼,声声哽咽地诉说内心悲苦,听得旁边的沈老爹和沈小米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你们为何肯定他遇险了?”人心莫测,还真不是父母一句“他是个孝顺孩子”,那人就真的孝顺。
那种小人一朝得势,便迫不及待抛弃过往糟粕一切的例子,倾月不知亲眼见证过多少。
抛妻弃子,不认旧人……桩桩件件,多不胜数。
她自己身上也许也在经历这一遭。
脸色一暗,倾月目光忍不住又在沈小米身上转了一圈。
越看越像,除了皮肤黝黑粗糙了些,还真的与她的阿米有六七分相似。
“大娘,您的大女儿……叫什么名字?”
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