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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毒”见珵美式微,也顾不得会被毒死烧死的下场,纷纷向珵美涌了过来。

尽管珵美与莫愁一样的百毒不侵体质,但毕竟是尸体,无法生长复原,所以不一会,小腿处便被啃出了几个大洞。

现在摆在莫愁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抬腿一走了之,既可以全身而退又可以断了与前尘往事的纠葛。二来就是救珵美,但珵美获救必然反扑莫愁。

说白了,就是救“自己”,还是和“自己”鱼死网破。

莫愁轮回至今,没有千世也有个几百回了,倘若每一世的尸体都藏好修成尸道,恐怕都能建成个“尸家军”,铁马冰河所向披靡了。

但尸体不是活物,等闲人根本无法操控,再加上莫愁向来憎恶自己无休无止的轮回,她当机立断,决定不救珵美,赶紧溜之大吉。

说做就做,莫愁绕过眼前慌乱的战场,就在她要触碰到铜门的一瞬间,珵美的尸体顾不得眼前的困境,扯动着狰狞的血盆大嘴,向马上就能脱身的莫愁扑了过去。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能让这具活尸非要与“自己”鱼死网破?

尸体本就比活人坚硬,再加上珵美比莫愁高出半个头之多,娇小的莫愁一下子就被扑倒在身下,如同泰山压顶。

莫愁的后脑结结实实地摔倒了地面上,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当场晕过去。莫愁忍着恶心和眩晕睁开眼,良久才在满目的星辰里聚上焦,一双如丹青妙手画就的桃花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珵美的瞳孔已经散尽,饶是再美的容貌在如此境地,看起来也是分外阴森。她惨白的脸因为张大嘴巴而扭曲变形,莫愁四肢被压制着,根本无法动弹,手中的灵火早就熄灭了,珵美身上的火被压在身下,也没了生命力,挣扎着扑腾几下,也熄灭了。

寒冷干燥的冰室就着稀薄的空气,终于,又归于黑暗了。

强烈的痛感从莫愁肩颈处传来,鲜血不住地外涌。不消去看,便知道此时的“五毒”肯定带着一群不入流的毒虫子在抱头乱窜。

如今战场上没了这些杂碎的容身之地,只剩下前世和今生的对决。

莫愁试图把袖管中的符咒拿出来,却发现如有千斤坠住四肢一般,丝毫动弹不得。莫愁不禁苦笑,突然想起广寒的那一句揶揄,“前世那么大气的美人怎么就托生成一个小矮子了呢?”

冰洞里的地面太冷了,莫愁不住地打着寒战。不知道是因为空气稀薄,温度太低还是失血过多,莫愁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突然不想去反抗了,左右自己又死不了,离六十年的寿数还远了去呢,索□□怎么样怎么样呗,大不了再做一世的残疾人,去街头要饭去。

珵美尖利的指甲划过莫愁的脖颈,下巴,嘴唇,鼻尖,最后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眉心处,停了下来,像扣门一般,“哒哒哒”敲了三下。

莫愁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等着眼前的女尸发作,前世的“自己”不会是嫉妒她有瞳孔,要把她眼睛挖出来吧?想到这,脑门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良久,莫愁突然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珵美僵硬地站起身,嘴里发出了几句悠长的咯咯声,便跌跌撞撞地向冰棺爬去。因为小腿已经被五毒咬成了筛子,这短短的路程竟然走了快半柱香的时间。

莫愁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睛已经开始适应这黑暗的环境,她冷眼观察着离她而去的珵美,心中尽是疑惑。甚至隐隐约约间,似乎看见那张已经丝毫没有活人气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落寞。

难道珵美根本就不想杀她?

时间毫无声息地流逝着,莫愁躺在冰冷的地上,珵美躺在阴寒的冰棺里,双方相安无事地享受着这诡异的宁静,良久,莫愁才凝聚起所有的元神,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向了那口冰棺。

珵美静静地躺在冰棺里,许是方才的打斗与毒虫撕咬让这具活尸元气大伤,需要重新凝练。莫愁燃起一小把灵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即便已然身死,却依然棱角分明地带着一股子孤傲的美感,不是人间富贵花的美感。

莫愁想摸一摸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可又怕唤醒了这不知是敌是友的“自己”。她只能远远地欣赏着,欣赏着前世的杰作,一瞬间,莫愁竟然觉得自己本能地嫉妒起眼前人的容貌来,如此荒谬,让她突然明白了裘如玉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惶惶之心。

良久,她艰难地咬了咬牙,从胸口掏出一张已经皱巴了的镇妖符,贴在珵美的脑门上,又把身上的血绕着冰棺撒了一圈。

天知道莫愁心里是如何的煎熬与挣扎,可人生必须有许多不愿为而为之的事情。她必须镇住珵美,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那具用了六十年的躯体。

如果珵美真的不是尸变,而是走上了尸修的逆天道路,莫愁宁愿她有朝一日可以入土为安,而后香消玉殒,身归天地混沌。

没有人会比莫愁明白,做一个怪物,有多苦。

“我的天哪,你去哪了,我找你都要找疯了!”广寒在吾好轩门口见莫愁满身是血踉踉跄跄地样子,满脸心疼得近乎疯狂。

“没事,摔了。”

“滚蛋,谁能把自己摔成这幅德行,还能给脖子上摔出这么大的牙印来!”广寒也不废话,颀长的身形一俯,拦腰抱起虚弱的莫愁,满腔的桂花香气铺面而来,飞奔着向卧房而去。

莫愁窝在广寒的怀里,冻僵的身体被一股温热之气环绕着,良久才说出句话来,“怎么又能化成人形了?”

少年终究是少年,一听这句话,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近乎慌乱的关切,一脸膜拜地看着莫愁,“莫愁小姑奶奶,以后你就是我的姑奶奶,小的以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莫愁闭着眼,虚弱地不想看这小妖精又起什么幺蛾子,只是听见耳边兴奋的聒噪声一阵阵传来。

“您的血真是太厉害了,我方才为了给您洗裤子,聚元神于一根大树枝,想做个捣衣的棒槌,却不想沾了您已经凝固了的血迹,就又幻化出人形了。”

莫愁没答话,她太累了,只是心底暗暗好笑,这小蹄子,“您”这个字都用上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把莫愁放在床上,想要刨根问底地问问莫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莫愁紧闭的双眼,便觉得一股心疼锥扎似的侵袭着胸口,算了,等她恢复了体力再说吧。

广寒轻轻为莫愁掖好被角,正欲起身离开,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句问话,“广寒,珵美是不是真的比我漂亮很多?”

少年笔直的腰板一怔,紧接着眉头紧皱,看着床上瘦小的丫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床上传来几乎不可闻的鼾声,让广寒常常舒了口气。他看着莫愁白皙的脸上终于因为温暖而渐渐泛起了红晕,那从不施粉黛却灵动俏皮的脸颊有了些许血色。

广寒叹了一口气,莫愁,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要是你,都是独一无二的美。

莫愁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一叶轻飘飘的舴艋舟划过烟雨蒙蒙的荷塘,微风卷不动缠绵的暮雨,温润潮湿的感觉扑面而来。莫愁已经有十几世没有投胎到南方了,这江南雨打莲花的景象,竟有些陌生了。

氤氲的水汽环绕,是一种沁人心脾的舒服感,莫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明明前一秒还靠在广寒的怀里打着寒颤。

八成,又是那个旖旎的幻境吧。

“冷不冷?”

莫愁一怔,那日幻境里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心底响起,依然是轻轻浅浅的语调,依然是摄人魂魄的深情。她猛地回头,青衣浅衫茕茕孑立,又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他”。

“不冷,这里很舒服”,莫愁心想。

一晚上的惊悚与紧张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了下来,说不上为什么,莫愁本应防备这无来由一次又一次闯入梦境的男人,却怎么都怀疑不起来。

不自觉的信任,甚至超越婴儿对母体的依赖。

“为什么决定不救她?”低沉而柔和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责备的意味。

她?珵美?他怎么知道自己见过了珵美?

“她不会伤你,你流淌的血液与她一脉相承,她或许只是本能……想靠近你。”

“那你呢,你也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我么?”莫愁心底浮起这个念头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我也是。”

“你是谁?”莫愁与男人的对话其实都是超越言语的,在这如梦似幻的空间里,她与他的心是相通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温润柔和的声音竟夹杂着一丝沧桑的苦涩,像几万年风刀霜剑磨砺过的沙砾,与这细雨绵绵的景致格外冲突,“我好像死了很久,又好像一场大梦一般恍恍然千百年……前尘不可忆,往事不可追,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什么都记不起,我只记得你。”

“信,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莫愁在心底大声地呼喊,诚惶诚恐的心已经近乎虔诚。

说来可笑,千百年心如止水的莫愁,竟被一个脸都看不清的人牵动着一喜一怒。甚至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回到珵美的身体里,就以一个更好的姿态,亭亭玉立于这惊鸿照影之前。

“那……这是梦么?”

“不是,这是我的心。”

原来,我住在你的心里。莫愁似有窃喜,却不知这无端的喜悦从何而来。这是个从未以真面目示她的人,却让莫愁生出一种莫名其妙地依恋。

“宇宙苍穹,万物洪荒,春秋大梦一般于我心中,我从不生疑。可偏偏你进入我的心里,我顿觉惶恐。”男人的话语很轻,却带着无尽的惆怅,“我竟然不知道你是我的一个梦,还是我是你心中的一个幻影。”

莫愁云里雾里,却觉得心底酸涩,眼眶里竟泛起一丝湿润来。渐渐地,视线开始模糊,男人面前的白雾像一堵厚重的墙,任莫愁肆意劈砍,依然逡巡不去。

良久,莫愁明白,梦要醒了。突然想起前一日无法体面告别的遗憾,便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自尊来。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一定会,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兜兜,糖蒜,大明月,四芸,君君,思语的几位小天使,你们的霸王票让我都不好意思了,真的,不好意思了,我今晚还会再更一次的。作为一个萌新,有人给我霸王票我都感觉好惭愧。

同时也感谢每个点收藏和评论的小盆友,太感谢了。

第一卷的阶段主要是莫愁集齐所有和她一起打怪的小伙伴(没错,珵美也是莫愁麾下一员猛将),所以和男主的感情线还不是很明晰,感谢大家的耐心~~

第13章 水正

晨光扯碎梦境最后一丝缱绻的回味,伴着一身的疼痛,莫愁终于醒了过来。汗水已经浸透厚重的被褥,半湿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狼狈地盘踞在变形的枕头上。

莫愁歪头看着妆台铜镜中的自己,还没消肿的惨白大脸,脖子上一个刚要结痂的血窟窿,再加上两条被扎坏的大腿,一股急火攻心,竟然把自己气笑了。

莫愁是个乐天派,终日里都是个怼天怼地的混不吝性格,可蹊跷的是,一到了那个不知道是梦境还是幻境的地方,就情难自已地要溺毙在蒙面男子的温柔乡里了。

她周身不敢动弹,索性就平躺着思量梦里男人的话。

“你是我的一个梦,还是我是你心中的一个幻影?”

莫愁平生最爱《庄子》,想起昔日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突然一股灵光乍现,莫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忘了脖子上的伤口,一抻,又淌血了。

莫愁赶紧执符开了天眼,扯着嗓子喊了许久,才招来一脸慵懒之相的广寒。看到这莫愁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都狼狈成这个样子了,这小妖精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关心。

“去给我做件事,你去吾好轩把那本《南华经》找来。”

“小姑奶奶,你都落魄成这样了,还附庸风雅读什么书啊?珵美那旧书房怕是闹鬼,你都被打成筛子了,我可不敢去。”

莫愁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个贱妖,“你是个妖精!你怕什么鬼!”

好在这小妖精还算有眼力见,在莫愁的杀气化为实质之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房间。足足磨蹭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用一股邪风把那本《南华经》吹进屋里来。

连面都没敢露,估计是怕莫愁弄死他。

莫愁从怀中掏出红衣女子留给三姨娘的纸条,仔细地展开,又按照原印折回去。反反复复几次,莫愁心里有了大概的方向。

莫愁闭上双眼,简单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五行八卦图。那么假设横向折痕为阳爻“—”,纵向折痕为阴爻“--”,顺着原本的折叠顺序,就不难得出“坎”、“兑”两个卦象。

八卦中每一卦代表一个数字,世上对此存在争议。八卦分为先后天,最大的区别就是起点不同。后天八卦又称“文王卦”,也是后人最为普遍认可的八卦排列方法。后天卦以“震”卦为起点,位列正东,代表春分节气,为万物伊始。三生万物,因在后天八卦图里,“震”代表了三。按照周而复始,更迭循环的规律,“坎”代表了一,“兑”代表了七。

莫愁顺着这个思路赶紧翻开手中的南华经,沉重的熟悉感透过指尖碾压着莫愁心底的点点怅然,前世的自己在这薄薄的书卷间留下那一星半点的批注,竟透过岁月又一次展现在她的面前。

果然,第七页与第一页上星罗棋布地散着几个朱砂点过的痕迹。莫愁清楚地记得,那不是她画的,应该是后来有人填进去的。

被朱砂圈住的字是“中”“元”“夜”“半”四个字,无须多费脑筋组合,应该表述得很明确了,就是今夜子时。

莫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中元节,每年的七月十五,一年之中至阴之日。这一日为地官诞辰,阴曹地府将放出全部鬼魂与在世家人团聚,因而又被称为鬼节。这一日有子孙后代祭祀的鬼魂可以回家接受香火供奉,可倘若是无主孤魂,只能冷清地飘荡在人间,徘徊在任何人迹可至之处,以图能吸食一些生魂。

撞见个游荡不归的怨灵,活活吸去了魂魄,可不是闹着玩的。

什么人,什么事,非要在中元节的夜半子时会面呢?

这段信息只说了时间,却没有点明地点,就说明三姨娘与红衣女子应该有一个常用的会面地点,而这个地点作为外人,就断然不得而知了。

莫愁用手指摩挲着已经皱得不像样的纸条,突然想起昨晚的梦境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梦境已经指引莫愁解开了“时间”的谜团,那“空间”呢,是不是那梦境也是意有所指?

梦里雾霭氤氲的荷塘依然印象深地逡巡在莫愁的脑海中,她猛然记起“坎”卦主水,“兑”卦主泽,这会面的地点会不会和“水”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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