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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璃知晓褚彧有洁疾,因此扶他上了床榻,便去到烧水房想打一些水替他梳洗一下。如今虽已入夜,守夜的下人却还在。
“王妃,奴婢替您送过去吧。”
苏璃摇了摇头,今日他这样,必定不想让下人看到,也因此她才会自己来。
苏璃端着一盆热水,走到内院门口时停住,突然看到有个人影徘徊在房门口,那背影有些老态,好像是她?
“王嬷嬷?”苏璃走近,借着檐灯看清来人。
“王妃。”王嬷嬷闻声转过头,向下看到苏璃手里的热水,“王妃您进去吧,老身只是想在这看看。”
“你等我一下。。”苏璃快步进了房门,将木盆放到了案几上,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经醉过去的褚彧,定下了心思,咬唇出了门。
王嬷嬷等在月色下的回廊处,圆月当空,可那银色月光照在她身上时,有着说不出的孤寂。
苏璃走上前,斟酌了一下开口:“王嬷嬷,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关于褚彧母妃的事。”他喝醉时的模样,太惹人心疼,她想知道更多,她想,她想看看可不可以治好他心底的伤。
王嬷嬷坐在了石墩上沉默不语,在苏璃还以为她不会说了的时候,她沉声开了口。
“娘娘在遇到还是三皇子时期的梁淮帝之时,不过二九年华。她执意要嫁,南帝拦不住只能应了她。”
“我南朝国土虽小,却也是不小的助力。后来三皇子借了南朝之势最终成了大梁储君,再后来。。”
王嬷嬷眼前突然现出了她明明未曾见过的烽烟狼火和战场上的尸骸遍野。那段日子,她陪着梦妃娘娘,被关在长秋殿里,像是两具行尸走肉,每日听到的便是南朝又死了多少人。
直到那一日,南朝帝后双双自刎于正殿,梦妃唯一胞弟死于阵前之时,她眼看着梦妃眼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光亮都消失不见。
“是梁淮帝下旨杀了她么?”
王嬷嬷脸上是沧然笑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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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彧躺在床上,头疼欲裂,每一年的今日,他都会饮下许多酒,却还是逃离不了那个梦境。
他每次都是一身白衣,在梦境里他还能站起,等在殿门的拐角处,冷冷地看着那个六岁时候的他。
红朱漆金的大殿旁,一个嬷嬷手上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在往梦妃所在的长秋殿走去。
“王嬷嬷,今天父皇要我去元宵宴,我听你的话装病了呢。”稚气未脱的孩童长着一张嫩白如玉的小脸,邀宠似的对着一旁穿着褚色宫衣的女子撒娇,声音软绵绵的,是任谁看了都会喜欢的那种模样。
“九皇子真乖。”王嬷嬷眼里露出不舍和心疼,紧了紧手心里握着的小手。
“嬷嬷,母妃让我过去,那今晚可以让我留下来睡么。”他不喜欢睡在皇子所,那些哥哥们都不理他,也不和他玩。
王嬷嬷强忍下心里不忍,脸上扬起一抹坚毅,“嗯,会留下来的,一整晚。”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处,褚彧看着那背影,面无表情的仿佛置身事外。
突然有一阵天旋地转,画面跳到长秋殿里,褚彧的虚影站在门口,看着王嬷嬷抱着彼时才六岁的九皇子,在桌前玩些小花样。
门外的梦妃突然穿过褚彧幻影一般的身体,进了殿门。
“母妃。。”九皇子看到梦妃,高兴地想冲过去抱上,却突然发现自己被王嬷嬷抱着禁锢住了,“嬷嬷,放开我,我要去母妃那。”
王嬷嬷只是抿唇不语,手势丝毫不放松。
“彧儿,你看着我。”
九皇子转头木然地看向梦妃,眼见着她双眼空洞地从柜中拿出三尺白绫,踩在一早放好位置的木凳上,将其甩上横梁,打了一个死结,然后便再也没有走下椅凳。
“母妃。。。”要做什么?他不明白。
梦妃站在木凳上,看着对面的孩童,冷声开口:
“彧儿,你记住,母妃今日要为了你而死,只有我死了,才能换你一条命。”
孩童只听懂了一个死字便开始挣脱,但嬷嬷箍他太紧,他被桎梏地动弹不得,甚至连嘴都被捂上,连句完整的话都发不出来。
梦妃没有理会孩童无用的挣扎,继续道:“从今日开始,我要你想我所想,恨我所恨。”
“我此生,唯有一个心愿,便是将南朝的大旗,重插上大梁边城,以祭我父母胞弟,彧儿你记住,纵然身死,也绝不可负我。”
梦妃穿着一身赤红如火的南朝皇装,面色不惧地将头探进那白绫围成的小圈,眼睛直直地望向对面孩童。
孩童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瞳孔在不断地扩大,像有一道光束,将站在一边虚影的褚彧吸进了他那六岁时的身体,这在他脑海里早已千回百转的场景,又开始重现。
重现在梦妃蹬掉木椅的那一霎。
他不想母妃死,为什么母妃要死,他好害怕。
他的心在呐喊,但身子挣脱不开,即使将王嬷嬷的手咬出了血,他还是出不去,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嬷嬷,我求求你,我不要母妃死,我不要母妃死。”他被大手捂住的嘴,用歇斯底里的力气,才能说出一点模糊的话。
王嬷嬷的泪水溢出满面,手劲却是未松,“九皇子,你要好好睁眼看着,记住娘娘的样子,记住娘娘的嘱托。”
殿外是张灯结彩,凤箫声动,偶尔路过几个宫女都是欢声笑语,因为今日正是上元佳节。
而殿内,是一个女子一身血色红衣悬挂在门口,还有一个被捂住嘴的孩童,流着泪都不敢闭上眼睛。
他就真的一直睁着眼,看着挂在悬梁下的女人,从那个女人腿脚处还有挣扎到她散尽最后一丝生气。
一整个晚上,那赤红色的衣摆,摇曳不定,像是一把大火,烫红了六岁时候的他的眼眸,从那时起,他只着素衣。
褚彧醒了,倏地睁开的眼角带着湿意。
【儿臣在遇到她之前,就好似白日无光,但倘若重来一次,儿臣宁愿一生沉浸于无边黑暗,也只愿她百岁无忧。】
璃儿,那些便是我的白日无光,和无边黑暗,我怎么忍心让你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黑框框里的话,如果大家记得的话,是男主在朝堂上跟梁淮帝说的,第58章。
第79章
清辉月色下,王嬷嬷坐在石墩上,将那些事缓缓道来。
已经过了十几年,她早已能不带悲色地说出这些,只是在提到一整晚那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带上了哽咽。
苏璃扶着一旁的石墩,她有些站不稳,好几次。
她无法想象六岁时候的褚彧是如何面对这一切,又是如何还能如正常人一般地生活。她以前以为褚彧最痛的时候应该是冬泉落水,落下残疾那次。但那与今天所听到的相比,竟好似都算不得什么了。
“嬷嬷,我要回去了,他在等我。”苏璃转过头边跑边说,她来不及再向王嬷嬷好好道别,她想去到他身边,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王嬷嬷看着走远的背影,呢喃自语:“希望,你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苏璃奔到房内时,褚彧恰好醒了过来。
两人默契地各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便恰好错开了一会儿时间才开口。
“我刚打完水,你便醒了。”苏璃转身关门时眨掉了眼里的水汽。
“嗯。”
苏璃走到案几边,试了一下水温,方才刚打完有些烫手,如今是正好。
“水温热的正好,你要不要今日将就一下别去浴池了。”苏璃觉得褚彧大概是醉意还未消退,让他去浴池实在有些不放心。
褚彧嘴角牵扯一丝弧度,“好。”
苏璃绞了一下帕子,转过头时,他正在解开里衣的结带,并未全部褪去,而是敞开在身侧,雪白的里衣在褚彧肌理分明的玉色肌肤之上显得很是多余。
苏璃将帕子递过去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盯着褚彧的胸口处。那里曾有的疤痕早已结痂掉落,现下是一片光洁。
可她还是忘不了,褚彧满身伤疤躲在屏风后上药的情景。他当初拖着马鞍不肯放手,那眼里的绝望与王嬷嬷口中六岁时候他的眼神相交叠。
她的喉咙口有些发苦,有什么东西哽到了嗓子眼,她的脸色便也不那么好看了。
“璃儿,你就那么喜欢盯着我洗澡么?”褚彧笑道,他见苏璃神色,以为她是想到了疤痕之事。
若是往常,苏璃大概会着了褚彧的道,嗔怪一下转过头去,但今日,她已经明白了,褚彧所有看似不正经地样子,其实根本都是在哄她开心罢了,那她也可以做到。
“嗯,喜欢。”苏璃干脆地说道。
褚彧错愕地看向她,这是怎么了。
他披着还未打好结带的干净亵衣,起身扶着床沿走到苏璃那处,伸手抚上苏璃的额头,“璃儿,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想你娘亲了?”
苏璃瞬时抱住褚彧的腰,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我一直在想娘亲,所以现在可以只想你。”
“我就在你眼前,还要想么?”褚彧忍不住笑道,她今日真是会说起甜言蜜语来了。
“嗯,那也可以想。”
褚彧轻拍她的背,心里一阵柔情蜜意。他抬头四顾整间屋子,眼神落到之处,案桌上有苏璃零散的两三本书,柜匣里有她的衣物,就连茶几上的茶杯都是成双。
他心里的某处黑寂,像是放进了一盏亮黄色的小橘灯,带些不炙人的暖意,温热了他的胸口。
“璃儿。”
“嗯?”
“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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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之后,褚彧的腿能站的时间便更长了,他在房内时候,已经能自如走动,无需再借助他物支撑。
此时的王府西南角,浴池房边上的苍竹林处,翠绿的冬竹叶高耸掩映下有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私人园子。
苏璃,府医黎老,还有初九三人纷纷看着从轮椅上站起的褚彧。
三人都有些紧张,倒是褚彧显得很是轻松,他最能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膝盖处可着力的感受在不断增强,前两日他独自在书房便已经走了许久。
这次是黎老和苏璃共同的意思,此处在竹林掩映下无人打扰,地形是当初假造的高低不平,还有些矮矮假山错落其中,他们二人便是生怕褚彧逞强,于是“逼”着他在这里来回走动,再由他们观察,以此证实他确实痊愈了。
在褚彧无可奈何又觉得好笑地绕完了三周,众人脸上的凝色终于变成了喜色。初九和黎老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地一齐退出了竹林处。
“璃儿,我真的好了,没有骗你。”褚彧走上前站在苏璃面前,低头拢下一片阴影。
“嗯。”苏璃没有看着他,而是看向他的腿,脸上满满欣喜。
褚彧的身形在以往坐在轮椅上时还勉强可以忽略,但如今他一站起来,端的是身姿颀长,高挑秀雅,再加上那俊颜如古雕刻画一般的精致,使得他周身的清贵之气比之以前更甚,他如今,才当真是夺目地再无法让人忽视了。
“在想什么,不看我。”褚彧一把揽过苏璃的腰肢,将她略微提起。
苏璃在女子中也不算矮,却是正好到褚彧的肩头上一点点的高度,如今虽被褚彧轻轻提起,她看向褚彧的时候还是要带着些微微的仰头。
“没想什么。。”苏璃也不知道她现在想说什么,她只是觉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