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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宴心里慌乱起来,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你为何不信我,为何非要如此?你的心愿我亦能助你。”

闻人氏乱七八糟的规矩多,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了,也是鼎鼎有名的书香门第,谋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从来就没听说和他们沾过边,闻人宴要是帮她,那闻人氏的名声算是被毁完了。闻人宴的祖宗都要被气得从坟里爬出来向他问罪,他那个古板严苛的奶奶可能会挥着拐杖打断他的腿。

“你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吗,你就敢说助我?”她不是没动过让闻人宴助她的心思,但最终还是不忍。万一败了,闻人宴就会为了她毁了自己毁了闻人氏。如今的他已经是名扬天下的丞相,没必要搭上一个逆贼的骂名,为她一个短命鬼,不太值得。

百姓不会管你是不是和皇室有血海深仇,也不管坐在位子上的人是谁,只要能给他们太平,让他们吃饱穿暖,那就是好皇帝。

现如今天下还好好的,百姓安居乐业,如果这个时候突然起兵造反,势必少不了生灵涂炭,他们做不到兵不血刃的政变,一开始他们要做的就是要双手沾满鲜血的事。是屠杀,是谋逆。

天下失去了安稳会如何,他们不在意也不准备去解决,崔远道要做的不是什么争权夺势,在朝堂搅弄风云的事,沈离经也不是。

“你且看着,你且等我。”闻人宴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坚定不容怀疑。

沈离经皱着眉,问他:“你想做什么?”

闻人宴压了压袖子上被她弄出的折痕,垂眸道:“自然是和你一样的事,我说了,你只需信我便好,何苦与蒋子夜虚与委蛇。”

沈离经往前爬了爬,凑到他面前,笑道:“你有你的算计,我也有我的。闻人宴,为了我沾一身脏,不划算。”

他眼神清明,像是雨后空濛的山色,微微启唇道:“不脏。”

沈离经愣了一下,闻人宴昂起头贴近,将她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

刚刚立夏的日子,京城中越发不太平。就在这个时候东宫生变,太子被牵扯到了私盐一案中,而一力提倡新政的两个文官对太子行事颇有微词。太子站在反对新政的那边,恰好李太师也是意见相同,这些事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蒋风迟接连出事,明显是有人想拖他下台,偏偏又是铁证如山。

刑部侍郎将不久前被流放,中途逃跑的谏议大夫带到殿前。迫害朝廷命官,勾结私盐,作风不检,再加上皇帝有意打压皇后母族那边的势力,重重罪名加在一起,一举摘了太子之位。

崔远道下了朝,身上还穿着一身藏青色官服,正看到闻人宴站在玉阶前不动,目光朝他看过来,似是在等候他。

“丞相可是在等候下官?”崔远道面上端着一副和善的笑,看上去和其他人一般的毕恭毕敬。

闻人宴点点头,说道:“我确实是有话要和你说。”

崔远道眼睛微眯,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不远处同在等候的蒋子夜。“四皇子正在......”

蒋子夜走过来,笑起来的时候颊边还有酒窝,看着像是未脱稚气的少年。但是太子刚被废,他这个时候一副不关他事毫不在意的样子也实在叫人生寒。

谁也不知道那些阴狠毒辣的手段有哪些出自他手,尤其是私盐一事,据上报的证据来看,太子这番可谓是十足的小心谨慎,能被不知不觉的抓到把柄,丝毫不打草惊蛇,说明此人的手段了得。

如果这是蒋子夜做的,那他还真是筹谋已久。

“闻人宴,我正要和崔尚书去下棋喝酒,你也要去吗?”蒋子夜说出这些的时候,有一半是在试探。前段日子身边各种事缠得他分.身乏术,细想下来,只能是得罪了这位,而崔琬妍和闻人宴的传闻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是愈演愈烈。闻人宴向来洁身自好,任由外面传得天花乱坠,闻人府都无一人出来打破谣言。如果这个时候再看不清,那他可就真的太傻了。

蒋子夜暂时放下了迎娶崔琬妍为侧妃的念头,反而想尝试能不能拉拢闻人氏。蒋风迟做不到,不代表他也做不到。

闻人宴喜欢什么,就投其所好,即便是借着过往的交情,至少不会让他偏向其他的人做储君。

崔远道听蒋子夜约闻人宴去喝酒,并不对此报什么希望。

“可。”

崔远道睁大眼,可什么可,他根本没准备让这两人去喝酒,他可,我不可!

再一想,闻人宴为什么答应了。似乎昨日书院就放了假,今日学生都已归家。那闻人宴还不是去看沈离经的?想必是担心蒋子夜对沈离经贼心不改,背地里再喝茶饮酒,非要放到眼皮子底下盯着才安心。

第42章 山河

天气渐渐热起来,沈离经刚喝了药,坐在莲花池边的凉亭喂鱼,韩麒和宁素坐在一旁下棋。

自从表明了身份,韩麒和沈离经就暗中合作了,玄机楼的眼线无数,江湖势力也大,对之后的事大有助力。只是韩麒还有一个对龙椅虎视眈眈的友人,一直不曾说过是谁,沈离经也没有特地过问。

哪管他是谁,想要一起造反那就是友。

韩麒和宁素下棋,宁素已经连输了十局,脸黑了大半,对方却以此为兴致,看她今日到底能不能赢一次。

沈离经看得焦急,忍不住想提点她两句,韩麒却突然说:“太子倒了,这次是难翻身,但我们这里尚不得知他打的是个什么主意,若想置之死地而后生,拼个鱼死网破,那也不是没可能。只是现在还没有必要,他要是想回到东宫,并非难事。”

韩麒落下一子,再次堵得宁素无路可走。“我们要逼他动手,还是按原来的计划,你嫁给蒋子夜,与他联手,崔远道取代李太师,成为他臂膀的日子便不远了。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宁素听了这话,直接抓了一把棋子扔向韩麒,骂道:“滚你娘的蛋!”

韩麒袖子一挥,把棋子皆数挡下,叹息道:“粗俗,实在是粗俗,哪里像个尚书府的夫人,不醉楼门前的摊贩都不及你凶悍。”

宁素扑过去要打他,红黎突然来报:“小姐,大人回府了。”说罢还特意看着沈离经。“四皇子和丞相也来了。”

韩麒咳了两声,对沈离经说:“我只随便说说,莫要让丞相知道,是我煽动你和四皇子结亲。”

这件事即便他不说,沈离经自己也是想了许久,就是因为局势多变而她又摇摆不定,这段时日她见闻人宴的时候都有些心虚。

只是这个时候他不好好回到府中,跟着崔远道回来是要做什么?

“我先走一步,有消息了再来找你。”说罢后又惨不忍睹的看了棋盘一眼。“好好教你师姐下棋。”

“快滚!”宁素凶巴巴地说。

沈离经回到自己院子里,大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正在用手扯那些夹竹桃的叶子。

傅归元听到她的声音,撒气一样把夹竹桃的花枝朝她扔过去。

她偏了偏身子躲过去,边走边说:“谁惹了你生气,来我这祸害花草,这夹竹桃有毒,你竟不知?”

刚才还是一脸烦闷的人,顿时惊恐的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手上都是!”

沈离经从怀里掏出素帕递过去给他擦手,傅归元一看到这布料,和闻人宴的衣物出自同一种,都是极为名贵稀有的,皇室都没几人会舍得裁了做帕子,因此十分容易辨认。“你们二人表白心意了,准备如何?”

她手上一顿,语气冰冷:“你真当我是说说而已的吗?”

傅归元脸色也严肃起来,握住她的手腕:“不然呢?你想让我把那些话当真?清楚你活不成了,看着你再死一次?”

“还有你这这张脸?你难道准备下辈子顶着别人的脸活下去?”他手上没注意,稍微使了些力,就攥得她手腕发红疼得闷哼一声。

傅归元目光触到她腕上的疤痕,就像是被刺到了一般,猛得缩回去,神情上有几分歉意。她摇摇头,拉过傅归元的手。

“北昌要变天了。”他看着矮自己一头的女子,说出这句话,像是叹息,有像是自言自语。

沈离经摇摇头,头顶一片艳阳,院子里得花草正生长得旺盛。“早就变天了。”

除去沈氏是一件大事,势必要影响到整个北昌,而皇帝假装重病将这事交于太子去办,雷厉风行的屠了一个沈府,又及时吞并沈府所有产业,将沈氏在整个北昌的势力全部控制下来,最后一点点根除。这所有事做起来定是费了大功夫,在心中筹划多年。

狡兔死,走狗烹。

等不需要他们沈氏的时候,就只记得他们权力滔天,对皇室的稳固是个绝大的威胁,可过去一个沈府,为北昌贡献了多少。

凌王是异性王,受到的打压也不小,至今死因不清,傅归元承袭了他爹的封号,割据一方多久,外人都传他沉迷声色在靖州胡作非为。

但靖州百姓安定,生活富足,不见怨声载道,皇帝不可能真的相信他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你会活下去,会长命百岁。”

沈离经摇头:“我愧对沈氏祖先,他们想要海清河晏,想要天下太平。”而她要毁了这些,会害北昌朝政不稳,祸乱四起,甚至是外敌入侵。

可蒋家不仁,她亦要无情。

“我会为你重整旧山河,守一个天下太平。”

闻人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像是茫茫黑夜里,突然出现的一抹光亮。

沈离经转过身,看到他一袭白衣,站在凋落的海棠花树下。幽暗的眼底有不明的情绪翻涌,像是冷寂黑夜里蛰伏的野兽。

*

闻人氏是书香世家,在重重规矩的束缚下,基本上所有孩子都比旁人更早开智。家国天下是所有子孙都要学到的,忠君爱国也是家规之一。他们学着如何救世,如何避世,又要学如何出世。

闻人宴从未对家规有半分质疑,也不曾动过去违背那些条条框框的念头。

如果可以,他或许会在向他的二叔叔一样,成为一个名儒。又或者是像他的小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父亲去世后母亲也跟着走了,在他心中没什么印象。但依稀记得,在他小的时候,父亲会手中执卷,教他万事随心随性,做一个正直而又不古板的人,万事都没有个定规,还是要自己说了算。

再后来他父亲去世了,闻人宴还是继续背枯燥的古籍,日复一日规矩的生活作息。可偶尔也会想起他父亲说的话,似乎他兄长和父亲更像,对长辈的吩咐也常常阳奉阴违,还偷偷在院子里埋了酒。

随心随性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不太清楚。也或者他的心性就是这样,没什么令他欢喜,也没什么能让他恨之入骨。

他向来孤僻,深居简出,只听闻沈府的人要少接触,他从下人的口中,听到了那个沈二小姐的名字。

似乎是一个很不守规矩,很放肆的人。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当时他只是微皱了下眉,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真正遇到她,是在青崖山,第一面就令人印象深刻,也才知道是所言非虚。

他以为所有女子都该像闻人霜那般,端正清冷,气度如兰。或者像闻人钰一般,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

沈离经就像是闻人钰的相反面,热烈放纵,犹如一团夺目的火焰,什么端庄仪态,在她那里通通没有。

她是不是就是父亲所说的那种,万事随心随性的人。

天生就有一身反骨,将条条框框踩碎给他看。

她不守规矩,反叛乖张,丝毫不惧世人眼光,可对世事又有着一股子热忱,仗义执言,快意恩仇。

沈离经和闻人宴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离经叛道,遗世越俗。

也让他懂得了爱恨,甚至主宰了他的悲欢。

*

太子这根高枝一倒,攀附他的鸟雀纷纷飞散。徐御史是尤其的遭殃,他做事小心谨慎,女儿做了太子妃,徐家就和太子紧密的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子被废后,徐御史连降两级,和崔远道一同成为六部之一,但在实权上却远不及他。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之间差的可不止一点点。

皇后为太子求情也被禁足,连无法无天的嘉宁长公主都沉寂了许久。

入夏时日,天气越发闷热,虫鸣声惹的人心烦躁不已。

太子刚被废,仍在禁足等刑部调查中,四皇子蒋子夜却大婚在即。整个京城都因为皇室中的纷争陷入一种阴沉中。书院里也难以避免,往日放肆的欢笑都难寻了起来,那股弥漫的低气压也笼罩了这里。

徐子恪性子张扬,狐朋狗友结交了一堆,可等他的御史嫡子的身份不再了,过去上赶着依附巴结他的人,眼里开始流露出不屑和幸灾乐祸。

徐莹然更是如此,她年纪小,嘴上不把门,得罪的人要更多,虽然徐家现在还不能说是没落了,也确实是短暂的失势,再起来也难如登天,很可能随着蒋风迟就这么废了。

蒋子夜去白鹭院的次数未曾减少,对沈离经的态度仍是模棱两口。没有再提过娶她的事,却也没有说要放弃。

只是偶尔投向她的眼神,越发深刻,裹着一团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十个人的刑罚还未能做完,藏书阁打扫到第四层了。与徐子恪交好的人也不再凑上前,除了王业和蒋清渠待他如往常一般,其他人都有意无意避着他。

沈离经的罚抄已经提前交了上去,去打扫也只是做个样子。闻人徵让自己的小儿子看着他们,即便如此,那少年也知道该对沈离经恭敬几分,无意中就将她当成自己的嫂嫂来看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四皇子蒋子夜大婚了,不少人都猜测皇上会在这一日册封他为太子。

就连镇守边关多年的韩家,韩氏兄妹俩也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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