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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裴总迟到了,待会儿自罚!”楚畅正和苏艺聊天,闻声转过头给他介绍,“随意点儿,就当是朋友聚会——您说是吧,苏律?”
在座唯一的女性朝裴哲笑笑:“裴总,我们见过的。”
“苏律师,您好。”
苏艺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了,楚少跟我说是朋友聚会,不用这么拘谨。”
“诶,阿哲!”楚畅勾着身边青年的脖子,“现在想起来没有?”
室内采光不佳,头顶一盏暖黄笼罩范围有限,裴哲的眼神和那人接触一瞬,不知怎么的,像忽然被过分明朗的颜色刺了一下。
他就是……赵以川。
当着面总不好说还不认识,裴哲勉强点了点头。
“……学长好。”
打了句招呼,裴哲从记忆里搜索着越发零碎的画面,依稀有了个大致轮廓。可模样虽勉强对上了,神态却大相径庭,他无论如何没办法把聚会里的小透明和眼前这位笑容灿烂气质爽朗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裴哲坐的位置逆光,赵以川闻言往前靠了靠,似乎要看清他的样子。
“你没变啊。”
不知怎的,这句话听来像一声轻柔的叹息。
裴哲因此指尖一冷,但很快这阵异样就被楚畅咋咋呼呼地掩盖过去。
他对苏艺介绍裴哲和赵以川是旧友,又是同一所大学的学长学弟,对方很捧场地说“好巧”。于是以此为由喝了第一轮,要的清酒,味道寡淡却后劲绵长。
裴哲是开车来的,但聚会里酒是最能拉近关系的工具。
他早就不怕喝酒了。
有楚畅在,席间根本不会有冷场机会,他不一会儿就把主客都哄得开开心心。苏艺也并非不善交际的人,再加上个这几年在酒桌上习惯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裴哲,尽管一开始各怀鬼胎,到最后竟聊出了相见恨晚的气势。
于是就显得剩下那个不怎么开口的有些格格不入,但谁都无暇顾及他。裴哲惦记着和苏艺拉近合作关系,吃饭到一半,始终没有主动和赵以川说一句话。
中途,苏艺的手机响了,她说了句“抱歉”后出包厢接电话。
饭局主角不在,场面终于冷却了一瞬。
酒喝了不少,头也有点儿晕,想着找点东西垫一垫。刚伸手拿了碟刚上桌的寿司,裴哲正要入口,听见楚畅压低声音问了句:“你家里现在……还好吗?”
显然没在问他,裴哲举着寿司的动作停了半拍,眼神不自觉地望过去。
赵以川正在抽烟。
听楚畅这么说后他没立刻接话,修长手指捏着烟蒂拿得远一些,吐出一口灰白烟雾,神情和语气都淡淡的:“接受现实吧,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放宽心,伯父会想开的。”楚畅安慰他,“而且钱没了可以赚,人还在比什么都重要——话糙理不糙是这道理。”
赵以川“嗯”了声。
楚畅又道:“以你的能力待在华闻帮人打离婚官司,不是我说,太屈才。等这事儿彻底过去,我再问问泰恒那边?江董早就给你抛过橄榄枝,要不是这次闹得太大……”
“那怎么好意思。”赵以川拍拍他肩膀,“心领了。”
听见熟悉的名字,裴哲收回目光,眉心禁不住轻轻地皱起:楚畅提到的一定是江德常——江笑那年过六十还不退休的爹,泰恒集团的董事长,每天都想着怎么给他当老丈人。
赵以川跟他们……?
他不是个诉讼律师吗,靠什么能被江德常看中?
陷入思考,裴哲想,看来楚、赵两人的交情显然比他想象中更亲近。
而楚畅的话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人百无禁忌,也不知避着他,对赵以川道:“不过前两天我看到danny的ig发了张他和他男朋友,我还诧异呢,他男朋友不是你吗?你们俩又是什么时候分的?”
“我和他?”赵以川诧异一瞬好像笑了,“你误会了。”
楚畅想岔了,以为他同时还受情伤:“没事没事,患难见真情。”
赵以川抬手摁灭了烟蒂,说得半真半假,听着像气话:“什么真情不真情,我现在就想着要么一夜暴富,要么嫁入豪门——欠一屁股债,反而越来越不想努力了。”
他说者无心,裴哲却莫名听入了耳,朝赵以川看过去。
耳畔,楚畅哈哈大笑着调侃赵以川“你这模样要找个富婆还不容易”“开什么玩笑”,青年一边回答什么,一边却若有所感地半偏过头。
眼神就是在这一刻对上的。
大约清酒的后劲儿在这时不分青红皂白淹没理智,那人言语中的暗示透露出清醒时非要关系足够密切才能得知的秘密。
陌生名字,颓废一瞬后又重新在笑的眼睛,看得让人不由自主心软。
裴哲眼眶一酸,脑子里忽地冒出个非常离谱的念头:
他在暗示我什么吗?
然后裴哲飞快地删除了这想法。
对现在的他而言,赵以川差不多是个陌生人,他只能从只言片语对话中隐约提取出一丝“家里有过变故”“欠了钱”等充满戏剧性的要素。相对的,赵以川也不了解他,从哪儿知道他的近况?
突兀见面,难道赵以川敢对他有想法吗?如果他真敢有,裴哲好意思接话说,“我包养你怎么样”?
还是因为一己私欲,与浪漫无关,更非一见钟情。
裴哲盯着残酒心想:贪杯出大事。
这顿晚餐吃到了快九点,苏艺酒量奇佳,一个人把楚畅喝得开始大舌头依然意识清醒逻辑缜密。裴哲也有点晕,但还没忘记自己今天见苏艺的目的,见气氛到了,顺势把上次说过的建议又提了一次,大约席间聊得来,苏艺这次没直接拒绝他。
“过两天会跟团队开个会,给您一个正式答复。”她诚恳地说。
裴哲说谢谢,转头看了眼瘫在沙发上的楚畅。
“那我先送楚畅回家。”
苏艺也看到了对方,对裴哲道:“都是我一时心情好,喝多了,把楚少灌成这样,要不我送?正好,我这边代驾叫好了。”
她提出要帮忙,裴哲隐约觉得这两人是不是有点什么,让给了她。
楚畅喝多了不吵不闹,苏艺喊他,就乖乖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包厢,又被服务生引着去出口,看样子是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刷卡刷掉了五位数,如果最后真的达成目的,这顿不亏。裴哲绷直一晚的神经在目送他们离开后总算松弛,他靠着墙安静片刻,偷偷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他该打电话给司机然后回家了。
“裴哲。”
身后的声音轻轻打断裴哲。
沉默了大半个晚上的赵以川披上外套,把没喝完的半瓶清酒装好。裴哲望着他,见那件挺普通的夹克衫被他穿得格外笔挺。
“我以为你刚就走了。”裴哲说。
“嗯,在等你。”
裴哲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打算怎么回去?”赵以川问他,很自然的语气,“我没喝酒,要不,送你?”
好像是目前最经济实惠而且节约时间的做法,赵以川问了他的地址,说两个人是顺路,他送裴哲回去后坐地铁再往前三站就到。裴哲不太记得自己住的附近有没有地铁站,他看了眼腕表,然后说,“麻烦你了。”
这天他为着赴约方便从公司过来,没开自己的迈巴赫,只是公司几位高管一起使用的奥迪。裴哲把钥匙给赵以川,坐到副驾驶。
车内没有异味,但刚驶出地下车库时裴哲分明闻到一股清淡的略带苦味的香气。
像近海,被阳光晒得发白的那一层浪,缓慢地蒸发。
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却将行道照得宛如白昼。裴哲手肘撑在车窗框上,力度很重地揉太阳穴,他喝完酒就头晕,不严重,只是折磨得人不舒服。
动作做出不久车速体贴地放慢,裴哲察觉到这点情不自禁笑了声:“我没事。”
“哎,知道。”赵以川说,“就觉得你今天也喝了不少。”
裴哲问:“你呢?为什么不喝。”
“一桌人总要有个清醒的,你说对不对?”
赵以川喜欢用反问,由不得他忽视。
距离拉近了,裴哲对他没了对陌生人的戒备,听见赵以川这句调侃,问:“你觉得我也醉了?”
后几个字黏糊糊地凑在一起说出,是捧着半截泡了水的云。路过街口,信号灯刚刚由红变绿,霓虹似的亮色从赵以川眼底轻快闪过,随即驾驶座上,青年的笑容隐入夜晚,裴哲听见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柔和。
“醉了吧。”赵以川朝他偏了偏头,“你听着像对我撒娇。”
话音刚落时后劲窜上一股热气,裴哲的耳朵立刻红了,那句话擦着礼貌边界,向不该去的地方象征性试探了下立刻后退。
脸也开始发烫,可裴哲又觉得扎人,有些不快。
他冷哼一声,挖苦赵以川:“看来在这方面你很有心得。”
“以前有过经验,但不算多。”赵以川心情丝毫没受影响,不再看他,望着前方空旷道路语速和车速一样平稳,“真那么会说话、会哄人,我就跟楚畅今天建议的那样去找个有钱女朋友,男朋友也行,只要能从此衣食无忧。”
几小时前的旧事重提,怎么听都像赵以川自嘲、开玩笑,但裴哲收敛了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弧度,紧紧地盯住了他的侧脸。
忽明忽暗的光线无法让他看清赵以川。
即便如此,裴哲也仿佛在那一瞬间被这句话、这个不甚分明的侧脸蛊惑。
“到了。”
车最终停在裴哲给他指的小区门口,赵以川见裴哲没动,以为他的意思是一直帮开进停车位,没松开安全带,重新点燃火。
副驾驶上裴哲突兀地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赵以川没听懂:“嗯?”
“你说你想找个……衣食无忧。”裴哲组织词句,尽量不让这话听上去直白又傲慢,“如果不介意,我应该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差点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赵以川用尽力气才控制自己没猛打方向盘,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裴哲,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喝醉后说胡话的痕迹。但裴哲的表情被街灯照得很清楚,没笑,眼底有点水光颜色,望向他时,嘴角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
“裴哲是认真的”,这念头一经浮现,赵以川仿佛正经历里氏八级大地震。天崩地裂,碎石翻飞,几乎要将他整个撕裂。
而咫尺之遥的人并不知情。
裴哲见他不语,解释道:“可能和你想的有偏差……我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男朋友也好,不是男朋友也好,需要和我结婚。”
行星崩坏的进程被按下暂停,赵以川短暂捡回理智。
巨大落差让他又愤愤不平起来。
于是说话带刺,赵以川毫不客气地问:“假结婚?”
“可以这么理解。”裴哲完全已有了聊合作的自觉,“你想的话,我们今天就能谈详细的一些约定,时间、待遇、需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