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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安全送到家,他也就该走了。
白恬在程景行要转身离开时问他:“你周一会来上课吗?下周的最后三天期中考了。”
虽然他总是没个正行,也不算个好学生。可他以往都会按时上课,就算他从不按时交作业,也不正经听课。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他轻笑,声如碎玉:“你这么想我了吗。”
陈述句。
“那我就去吧。”
白恬想他其实也有点像他的母亲,他也是温和的,在她面前从没有什么大脾气。
他偶尔实在地笑笑,便恍得她满目璀璨阳光。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干净,这既是指他的五官样貌,也指他的家世出身,他还有着那种特别的、得自于美的洁净感觉。”
——菲茨杰拉德《美与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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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恬第一次觉得周末那么难熬,她总觉得惶惶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何,就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急于求证,他那天的答应,做不做数。
那个周一,她起得很早。
她在甚至破天荒地坐在床边看着衣柜开始思考自己今天的衣着。她换上最新的那条小裙子,还擦了薄薄一层口红。
十七岁的小姑娘打扮着自己,要去见还未撞她心口的小混蛋。
铃声响起之前很久,她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时间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班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可是都不是他。白恬认为是自己来得太早了,可是……
一直都不是他。
为什么会有种很不好受的感觉……
那时候白恬还什么都不知道。
都说“最喜江南草未凋”,这个冬天终于以一场特大寒流宣告它的到来。
也是这个冬天,沈嫚如医生预料的那样,死于肌萎缩侧索硬化的并发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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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5日
那天他母亲大殓。
好像是从那天开始,我和他就是绑在一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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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的降温一直在持续,凛冬的意味便浓了起来。
程景行还是没有来上课,说到底白恬是在意的,那天他分明说了这周会来上课。
放学的时候有多事的人讨论起许久没来上课的程景行,正准备离开的白恬,脚步一顿,听那人说道:“我听我家里人说,好像今天是他姑姑大殓。”
如雷贯耳,白恬瞬间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很清楚程景行的姑姑是谁。
刚刚见过的人,再听闻他人提起时,却是她的死讯。
这个时间并不安静。
隔壁的孩子哭闹了,楼下的夫妻又吵架了;炒菜的动静也响起了,家长又在教育孩子写作业。
就是这样一个只有早晨和傍晚才打得进一点点阳光,治安很差,噪音也很大的城市边角的一栋小破楼里,那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没有抱怨,没有不满。
沈嫚的亲戚朋友很少,所要招待的时间也不多,此刻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的人都已经离去。
他坐在沙发上突然有些想笑,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真的成为孤身一人。
他向身后倒去,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一只手臂挡在眼睛上。
极尽懒散不羁的模样。
像是所有的声音响动都远去,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母亲还没有得病,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虽然并不富裕但也不至穷困潦倒。每天放学时遥遥望见母亲在校门口等待的身影,就会一路奔着跳着越过同样在等待孩子的那些家长,到母亲的面前。
细细回想,好久没有跑着去见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
是谁说过的,孤独不是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而是在这世界上你一个人已经成了一个世界。
他听到并不连贯的脚步声,似乎走得不太顺畅,渐渐地靠近再靠近,最后停了下来。
他听到她的声音,微微带着喘息。他微微坐得端正了些,睁开眼,见她站在门口以手扶着门框在平复着呼吸,像是他的世界正在天际泛白,而白昼就此来临。
他从没想过她会来。
她说:“程景行。”
那三个字在她舌尖上打了个弯再传出来便有些不同的感觉,软软的,似在撒娇。
这是她第一次很认真地唤他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当时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对着她张了双臂,看着她小步紧跑地扑向他的怀里,他慢慢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地所在怀里。
原来被人以小跑着迎接是这样的感觉。
白恬是跑着来的,上一次来的时候有程景行牵着,这一回她自己走得磕磕绊绊,粉色的棉衣上沾了一片的灰,脏兮兮的。
门开着,她看到门口的花圈以及桌上的黑白照片。她看到了似乎对此没有丝毫伤感的程景行,他甚至是挂着笑的。他坐在那,像独自隔离出了一片天地。
他坐在窗子底下的沙发上,一部分的夕阳余晖印进屋子里,在他周身笼罩一层光晕。
听见声响,他把手放下,看见她的一瞬间,陡然就笑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上笔挺的西装,虽然年少已是光华自蕴,眼落星辰。
他朝她张开双臂,她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奔向他。
他说:“傻白甜,我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白恬给了他一个大力地拥抱,从他怀里退出来,她留下一句“你等等我”转身往外跑。
楼道里传来小姑娘的脚步声,渐行渐远。s市的十一月,天色暗得很快。
没有灯,室内一片漆黑。
往常的这个时候,沈嫚一定开着灯在等他回来,顺便看看书。
这一片老城区很吵闹,他安静地听着楼道里什么时候再响起脚步声。
直到听见噪杂中的一阵声响,这脚步声显然比离开时要沉重许多。他跑到门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楼梯拐弯处,小姑娘弯着腰把手撑在膝盖上,累得连气都喘不匀。脚边立着一整箱百威啤酒。
五百毫升,十八听一箱。
发现他站在门前,扬起脸对他笑得傻乎乎的,“你快来帮帮我呀!”
她一定没发现,她当时的语气里撒娇的意味有多浓。
程景行走下去,却是先抱起她,把她在屋子里放下,再走出去拎那箱啤酒。
程景行拿下巴指了指那箱啤酒,问她什么意思。她站在原地笑得一脸傻白甜,“我请你喝酒呀。”
白恬跑去拆箱子,她没有剪刀,就徒手拆。好半天才把箱子给打开,她拿起一听,举到他面前,“给你!”
程景行接过,连同她的手一起攥在掌心里。
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也已经强大到无以复加,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想要热泪盈眶。
他把束缚又繁琐的西装换下,换上他一贯爱穿的连帽卫衣,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地上,一人抱一听老百威。
大概是因为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他没有用他常用的香,身上只有一些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像是他最原本的干干净净的样子,只有她一个人见过。
第10章 11月6日
带着情绪喝酒,更容易醉。
那天晚上,程景行说了很多,说自己十岁之前是怎样跟着母亲一起生活,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独自待在他乡,说他母亲的病痛。
大部分时间里白恬安静地听着,是给他最好的安慰。
酒箱里空了大半,白恬眼看着面前那个常挂着笑的少年,在此时红了眼眶。
他看着她,还是笑,问:“你哭什么?她走了不要我了,我还没哭呢。”
白恬吸了吸鼻子,稍稍坐直了身体,“程景行,我抱抱你好吗?”
醉酒的人反应慢一步,等到他回过神理解白恬说了什么之后,白恬已经扑进他的怀里。
“天已经黑了,可以哭了。”
他伸手环着她,几乎要把她揉进骨子里。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居然能有这个小姑娘陪着他。
他本以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后来的很多年里,程景行才知道,世界以痛吻我,她是救赎,她也是祸首。
正如白恬和程景行说的,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的人,每一秒都有新生儿来到人世,每一秒也都有人死去。
他们只是身体离开了,形灭灵却永存,他们在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
难过是很难,可是总会过的。
夜幕遮住了我们的眼睛,但黎明一定会来到,所以不要那么悲观。
白恬并不知道,当她出现在这里,奔向他时,他的世界已是白昼。
万物皆按照它们的规律进行着,星月落下,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