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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了一整的大雪,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白。
秦英悟的丧礼,来的人并不多,现在也差不多都走完了。
罗雪衣抱着丈夫的遗像,穿一袭黑色的套装,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没想到此情此景,她还是哭泣不止。
獬豸走近了些,双目圆睁,深深地看了罗雪衣一眼。
前尘往事在他眼前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浮现出来。
他看见罗雪衣出身显赫,名门千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口衔金汤匙长大,弹得一手好钢琴,又长得标致,走到哪里都颇受欢迎。
她自登台无数,从到大都是文艺骨干,每次表演都少不了她的压轴。
大学里,她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就是被傻头傻脑的秦英悟给逗得不行。她一开始百般刁难他,要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千纸鹤,还要他在寝室楼下点满一百个蜡烛,做成一个爱心,她才会考虑是否接受秦英悟的追求。
秦英悟消失了大半年,她以为是他被吓退了,哪知道第二年的情人节,她被室友的惊呼吸引了过去,才看见楼下真的出现了爱心形状的一百个蜡烛,爱心里铺满了厚厚一层千纸鹤,只看见翅膀叠翅膀,数都数不清。室友们笑话她,她光是要点千纸鹤的数量就要好几。
罗雪衣穿着睡衣就奔下去了,秦英悟依旧傻头傻脑,抓着脑袋:“对不起,我叠了五千个,实在来不及,所以请朋友帮忙了……”
她急忙用手捂住了秦英悟的嘴:“笨蛋,这种事情不用出来啦,善意的谎言是被允许的。”
秦英悟却急了:“等一下,等一下,你真的不接受我的追求吗?”
“你真是……”罗雪衣被逗乐了,“我都下来了,你我是答没答应?”
大学毕业前夕,罗雪衣战战兢兢地把秦英悟偷偷带给了妈妈看,结果遭到了始料未及的强烈反对,家里嫌弃秦英悟是个穷子,门不当户不对,直接勒令她分手。
罗雪衣的倔脾气上来了,硬是不从,坚持要和秦英悟结婚,结果被没收了手机,禁足在家里,关了三。最后罗雪衣就像所有电视剧里的勇敢少女一样,偷了户口本,从二楼的窗户偷偷翻了下去,她跳下去的时候失去了平衡,只好用手撑了下地面,结果右手生疼,但她顾不上那么多,只是一直朝着她以为的幸福跑去。
秦英悟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她走了两个时才走到,他住一楼,她就跑到他房间的窗外敲玻璃。当秦英悟见到她这么狼狈地出现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功能。
“我们私奔吧。”她。
秦英悟抖着手拥抱住了她,就如同抱住了此生的至宝一样,他:“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会珍惜你的……我会对你好一辈子……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统统献给你。”
罗雪衣和他相拥着大哭。
秦英悟让她先去医院看一下已经肿成了萝卜干的手指,她却不肯,执意要先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免得夜长梦多,她:“你都跟你私奔了,你怎么可以不给我一个名分?”
等他们领完证,又连夜坐火车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那里全然不像大城市那样繁华。他们找了一个房子租下来,买了一些起居用品,皮夹里的钱已经花完了,两个人穷得叮当响,只好一起去找工作。工作并不是那么好找,好几周过去,秦英悟才终于在一家公司当上文员,等他预支了薪水拿钱给罗雪衣去医院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右手手指骨裂了,而且因为拖了太久,骨头都没矫正,就算再怎么医治,也不能像过去一样自如使用了。
知道自己再没有办法像过去一样流畅地弹起肖邦,罗雪衣哭了一整夜。
秦英悟抱着她,他会补偿她的,绝对会。
罗雪衣点点头,那时的她依然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相信自己在其他的领域会有更好的发展。
现实是残酷的。
罗雪衣心高气傲,她不屑于那些公司,她想要在当地的大公司里施展才华,但她人生地不熟,谁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她的面试屡试屡败,她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来,脾气也变得焦躁起来,有一次甚至直接在面试现场砸门而去。
秦英悟总是在她身边安慰她,她却更加觉得难受。
她从到大没有缺过钱,如今却要为了几百块算东算西,这个不敢买,那个不敢买,连零食都舍不得买一点,每在家淘米做饭,然后守着时间等着秦英悟下班。
罗雪衣不能忍受这种生活,这种只能依靠着秦英悟微薄收入精打细算的生活,令她觉得难堪。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确认了好几遍,才知道自己是怀孕了。
两个人挤在一个二十平米的房子里,过道连转身都觉得困难,浴室还是合用的,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怀孕了。
秦英悟知道后,喜不自胜,抱着她亲了又亲。
“这不是刚好吗?你就在家里带孩子……”秦英悟还在那里畅想着未来,丝毫都没有考虑过这所有的现实问题。
罗雪衣冷笑了一声:“生孩子,你生得起吗?你知道生孩子要多少钱吗?你知道现在养一个孩要多少钱吗?你有钱吗?”
秦英悟的笑容僵死在脸上。
罗雪衣狠狠地看着他:“秦英悟,你敢不敢有用一点?你赚这点点钱,还想要老婆孩子?我瞎了眼才会跟你!”
秦英悟抱着她,低着头对不起。
“我要打掉。”罗雪衣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秦英悟疯了一样地抱着她:“不要!我求求你!我会赚很多钱的!很多很多钱!你不要打掉孩子好不好?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随着罗雪衣的肚子一点点变大,她的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古怪。
她不再用正眼看秦英悟,每都在隔壁邻居谁谁每个月赚多少,她永远冷嘲热讽,坐在桌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然后等着秦英悟下班后煮饭洗衣,忙里忙外。
“这是你欠我的。”罗雪衣每一次都这样。
而秦英悟总是低着头,对不起。
罗雪衣每在家里看那些她想要却买不起的护肤品、食物,还有那些昂贵的婴儿用品,冷笑着将价格报给秦英悟:“你要几个月才能买得起这个?我怎么会跟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她还总是用回娘家来威胁秦英悟,秦英悟面色铁青,却只是默默忍受,从来不会顶上一句嘴。
那在路上散步,罗雪衣看见琴行里有一架漂亮的钢琴,她终于按捺不住,走了进去,店员却都视若无睹。
想到往昔的罗大姐,无论走入哪一家店,店员都会出门迎接,哪里会是现在的光景?
罗雪衣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是超市里最便宜的大号衬衫,肿胀的脚只能套在一双男式拖鞋里,头发看起来久未打理,早已失去了光泽。这样装扮的顾客,谁会来搭理?
她走到那架钢琴前,手刚伸出来,就有店员凉凉地了句:“不要摸,这个钢琴很贵的。”
“噢。”她低着头答应,眼泪却不经意地落下来。
走到琴行门口,罗雪衣哭着蹲下来,她心里有一个念头在催促着,鬼使神差地,她就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结果电话里头却分明着:“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难以置信地又打了一遍,结果却依然如此,她急坏了,将自己可以想得起的父母的电话全都打了一遍,竟然全都变成了空号。
“怎么会这样?”她问自己。
罗雪衣打了过去的朋友的电话,才辗转要到了爸爸的电话。电话里,爸爸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他这些年,他们一直很想她,四处寻她,结果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还背上了数目庞大的债务。爸爸还,家里情况太差了,你呆在那边不要回来,不然那些高利贷也会来找你的。末了,爸爸哭着问,女儿,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很想你。
她的鼻子一酸,此情此景,她怎么能不好?
“爸爸,我很好,非常非常好,你不要担心我。”
她听到自己这样。
罗雪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就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大哭不止,秦英悟一开门就撞到了她,他一慌,就扔下了手里刚买的菜,急忙把她抱了进去。
“英悟,我只剩下你了……”罗雪衣揪着秦英悟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像是要将此生的眼泪全部流尽一样,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一点儿力气都不剩。
秦英悟也跟着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太过年轻的爱情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才能迎来真正的明日。
这一晚,秦英悟不知道到底了多少遍的对不起,他抱着罗雪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后来,不知怎么的,秦英悟忽然辞了职,进了一家投资公司,薪水就跟着翻了一番,他们也终于告别了合租房子的日子,搬进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再后来,孩子出生了,一切平安。
秦英悟不断升职,在后来的几年里,他成功坐到了副总的位置,家里的房子买了三套,车子也越换越高级,可是他却越来越少出现在家里,两个人很久才能见上一面,每次至多上几句话。
罗雪衣受不了这样的冷暴力,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却换来秦英悟一句冷冰冰的“你要的不就是钱吗?”
再后来,秦英悟提出离婚,罗雪衣当然不愿意,哭过闹过,却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于是此后,两人几乎都是分居状态,她没有再从秦英悟手里得到一分钱,甚至还遭到了毒打。
这中间,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
孰是孰非?
獬豸眼前的画面戛然而止,他低着头,看到自己的胸前插着一把银色的水果刀。
唔,原来这就是疼痛的感觉吗?
罗雪衣站在獬豸的面前,睁大着一双眼睛,惊慌失措地:“警察给我看了那所有的电梯录像,你在那个时段去过英悟的办公楼!是你,我知道,凶手一定是你!”
獬豸低着头,他是妖怪,这样的一刀是没有办法要了他的性命的,但他却莫名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他想开口什么,但罗雪衣却颤抖着拔出了刀刃,血溅射了她一脸,她吓得嘴唇都开始哆嗦了,却还在喃喃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是你杀了我老公!你为什么要杀我老公?警察不能定你的罪,那就让我来……”
不是的……
我只是……
罗雪衣举着刀子,又一次狠狠扎了下去。
“你毁了我的一生!我要为我老公报仇!”
十二
故事到这里,我又一次停了下来。
这次是因为火车上兜售食物的售货员推着车过来了,上面摆放着三种泡面和各种零食,我要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受到了林志生“没品位”“也不知道加根火腿肠”“做人真是一点儿追求都没有”的各种冷嘲热讽直到泡面泡开。
林志生忽然直起身子,支着下巴,露出一副欠揍的神情,笑着道:“你是想告诉我,女人翻脸如翻书,千万碰不得吗?”
“你脑残吧?”我捞起几根面条毫不顾及吃相地吸进去,“一个故事而已,不要想太多。”
林志生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如果这故事只是这样,我只能总结出‘男人皆薄幸,女人皆祸水’这个主旨,哦,你不属于上述两种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瞪他:“总有一你会被自己的嘴给毒死。”
林志生耸耸肩。
吃完了面,我打着饱嗝:“等一会儿再发表言论吧,故事还没有结束。”
十三
故事当然不会结束,因为刚刚那些不过是一场幻象。
我让异秉是“未来”的臆猫让獬豸看到了这场可能要发生的悲剧。
我原本以为獬豸会就此打消继续鉴定的念头,安心回妖界休养生息,哪知道他却还是执着地:“我必须要去。”
我怒极:“真欠,为什么你一定要去送死?就算罗雪衣捅不死你,你也会因为杀了十三个人被十八局引爆元神的好吧。”
獬豸脸上刚毅的线条忽然变得柔和了几分,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笑,这或许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你们师怎么都那么爱管闲事?太善良了,这样不好。”
我皱眉,竟然又是个洞穿我身份的妖怪。
我给獬豸做了鉴定,翌日他就去了秦英悟的丧礼,一切都和之前预测的未来一模一样,他被疯狂的罗雪衣扎了三刀,两刀在胸口,一刀在腹部,完完全全是往死里捅,血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但獬豸却做得更绝,他是在所有人都离去的时候才去见的罗雪衣,是不想让人看见她行凶的样子,那样会毁了她的余生。
胸口的血一直在往下流淌,獬豸却像是浑然未觉,他忽然低下头,在罗雪衣的耳边轻声道:“你这样是杀不死我的,我并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