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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还未答话,就听傅肖突然出声道:“下毒吧?”
他沉浸医毒多年,早先便注意到这男人异常的脸色,当他一张嘴说话时,听见他喉咙里带着似乎被火烧过后的嘶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见白璧望向他,便解释道:“是‘蚀春丹’罢?蚀春丹服下之后,会烧伤喉咙,当时快速发作之后会长时间内无异状,直到下一次发作。”
“发作之后会怎么样?”
傅肖低头看了眼蹲着的男人,轻声道:“发作三次之后,药石无医。”
白璧眉头微微一跳,静默了半晌,轻声道:“原来是这个啊……”
她的这半生,从未体会过爱情,自然也从来不会理解因为爱一个人而做出愧对其他人、千百般纠缠却仍不忍放过,生生死死缠缠绵绵,最终却仍是灰飞烟灭的痛苦。她看着地上一躺一蹲的两人,微微蹙起了眉,心道:若是有爱情,便可以为为它做所有事吗?哪怕明知是错的,哪怕明知会后悔,都为了爱情,在所不惜吗?
难道就没有东西比爱情、比两个人的甜蜜更重要的事了吗?
她几乎不能理解地看着地上的两人,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今日算是我失手之过,但也就此为止,抱歉。”
男人缓缓站起来,他身量高大,虽然面容平凡无奇,却也不显得凶恶或猥亵。他似乎轻轻笑了笑,道:“阿碧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死而无憾,与你无干。”
她原来叫做“阿碧”呀……白璧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转身走向马车。干净利索地把马车卸了下来,和傅肖一人一匹马,就要离开。“星月客”失手的消息很快就会被水沉烟知道,白璧虽然能对过往平和以待,却并不意味着她会主动帮他们一把。既然死而无憾,那她多那个手做什么?
还不如趁着这一会快快离开。就算水沉烟的人还会追上来,多少也有点喘息的时间。傅肖点了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就听那男人嘶哑的声音响起:“白姑娘,当年阿碧对水沉烟只说过大概的时间,她也不知道具体哪一日会走到那里……白家中必有不可信任之人。”
白璧点了点头,抓过斗笠带上,轻轻叹了一声,道:“山长水阔,后会无期。”
一夜快马到了静安镇,傅肖快速找到药王谷的联络地点将消息发了出去,两人这才舒了口气,慢慢找了家店吃饭。白璧端着杯茶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傅川知道了我和你在一处,万一你少了根寒毛,只怕他都要找我算账了。”
傅肖不想理她,吃了半碗面后,才声说道:“你能过来护我,已经是大恩难报了,哪还能怪罪到你头上?”
白璧慢吞吞地把嘴里的面都咽了下去,才道:“这可是你说的……算了你说的也没用,要是你死了,谁知道你说什么了。”
傅肖气得瞪了她一眼。白璧又低下头吃了两口面,才抬起头说道:“不过我觉得已经离京城这么远了,水沉烟再派来很多人力物力地来找你就不太划算了,毕竟她的主力其实还是要放在朝廷上,她想掌控江湖,不过也是因为掌控了江湖对她掌握朝廷比较有助益罢了。除了白家的事,她很少会无缘无故费大力气来对付整个中原武林。”
毕竟要耗费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几日连着赶路,白璧断断续续地给他说了水沉烟的事,傅肖对水沉烟也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听了白璧的话,傅肖微微皱了皱眉:“她就不怕江湖人不好掌控,最后伤到了自己么?”
江湖人性子野惯了,还真不是用军队里的那一套或者是朝堂上的那一套就能制服得了的。水沉烟向来自视甚高,并不以为意,一步一步动手蚕食着江湖的地盘。一开始,江湖上这些人尚不愿意与官府朝堂对抗,可是,当这些人都快被逼回了自己的炕头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呢?就算是要吞,也得咬下对方一块肉才行。
现在这些人已经快被逼到极限了。
白璧目光悠悠然飘到店墙上,看见临近墙角处的墙上不知是谁直书写下的:“不到天涯不回头,三千里关山星河落。”不押韵,不上口,一笔字虽然豪迈写意,却也算不得好字,不像文绉绉的赶考士子写下的,更像是一位武人或军人写下的。落笔之处藏了深深浅浅的不甘与愤怒,最终化成了一笔淋漓的墨迹。
白璧喃喃道:“不知道是谁写的……”
店二托着只大茶壶来给他们续水,白璧指着墙上的字迹问他,店二挠了挠头,说道:“我来之前这字就在了。我帮您问问掌柜的,他来的时间长,或许知道这字的来历。”
掌柜的一直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被二叫起来之后,看了一眼白璧和傅肖,笑着站起来,圆圆胖胖的脸上堆着笑纹,看起来十分可亲。白璧指着墙上的字,问道:“不知掌柜的可认识写这字的客人?”
掌柜的道:“客官这可就说笑了。每天客人们来来往往的,哪位多喝了点,在墙上写了字,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呢?”
“不见得罢,”白璧笑着看他,道:“这家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墙上除了这字以外,连个装饰都没有,这么显眼的事,掌柜的会不知道?”
掌柜的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咽了口气,道:“客人不过与这字萍水相逢的缘分,何必如此追根问底?”
“我只是觉得这幅字眼熟得很罢了,”白璧的目光又回到墙上,凝视着这句“三千里关山星河落”,微微一笑,随即道:“那我问一点掌柜知道的,写这字的人可是姓钟?”
那掌柜的微微一怔,白璧已经点了点头,示意他她已经明白了。见那掌柜的磨磨蹭蹭地又回到了柜台后,才对傅肖解释道:“我当日曾在西阳关祁阳侯府住过几日,有幸得见钟老侯爷的手书。我若所料不错,这幅字应该是钟老侯爷所书。”
傅肖疑道:“钟老侯爷为何会来到这里?”
静安镇说大不大,说不,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不起眼的镇子罢了。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钟敏本该一直呆在西北的,就是偶尔回到中原,也应该是去京城觐见,而非来到这根本就不在从西阳关到京城的必经之路上的一个镇子。
白璧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这我怎么能知道?”
她固然知道钟敏曾经来过陇川,甚至年少时的她可能见过他。但时隔这么多年,她连钟敏的样貌都忘了,更别提这个人的性格、行为了。就是试着猜一猜也都猜不出来。
傅肖道:“我听说钟老侯爷很喜欢与江湖人结交,当年关外武学虽不能与中原相比,但也是十分不错的了,这不能不说和钟老侯爷的扶持有关。”
白璧回想了下祁阳侯府现在的三兄弟,祁阳侯就不说了,年纪轻轻的就一幅狐狸模样,钟溶看起来也不是对江湖多有兴趣的模样,反倒是钟淙,虽然本事尚欠,但只看他就因为白璧单枪匹马地刺杀鞑靼王就能对她放下成见、一路跟过来,没说苦,也没说累。如此看来,反倒是这最娇生惯养的三公子对江湖最有兴趣。
这三兄弟人品教养都极好,鞑靼人入侵时白璧正在西阳关,三兄弟身上半点都没有那些京城子弟的骄矜散漫,扛着刀剑和普通兵士也没什么差别地就上了战场,于是白璧就知道为什么祁阳侯府能屹立西北几十年,百战百胜,令鞑靼人闻风丧胆,令西北百姓感恩戴德。
能教出这样的三个孩子,白璧对钟敏也是好奇得很。傅肖付了面钱,两人离开酒店。白璧突然神色一动,一把将他拉回酒店里,刀鞘缓缓滑到胸前。
门外缓缓走过一个人,带着大斗笠,遮住了半张脸,步履沉重,一步一步,仿佛要深深踏进土里。白璧缓缓握紧了刀鞘,紧紧盯着他,看着他慢慢从门外走过,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见这个男人又缓缓转过身来,眼睛看着他们藏身的这扇门。
白璧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傅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这人你认识吗?”
傅肖摇了摇头。江湖中重要门派的重要弟子和名声较大的人他还认识,但这个男人显然不在他认识的范围内。白璧暗道也不知道水沉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高手的,也真是本事。
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这扇门外,嘶声道:“出来。”
白璧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男人身材高大,比当初在西北见过的苍家兄弟都要高大,整个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就像一堵山一样,拦住了去路,遮住了光线,乌沉沉地定在面前。白璧站在他面前,几乎就像一个孩子一般,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斗笠下的神色。她仔细端详了下他的神色,只听他嘶声问道:“你在门后看什么?”
白璧微微挑了挑眉。怎么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只见他神色好奇地望着她,乌沉沉的身形和黝黑的脸,让他看起来近乎凶悍。可是他的神色却极其平和,静静凝视了白璧半晌,轻声道:“你们为什么要看我?”
“因为你很大,”白璧十分诚恳道:“你看你,像一堵山似的,谁都想多看你两眼不是?”
他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了,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傅肖从门后走出来,看着他缓缓离开的背影,道:“这静安镇也不普通嘛。”
白璧叹了口气。
傅肖继续道:“这里离千机山庄不太远了吧?刚刚我听见店里有人说,今年的武林大会要在千机山庄举行。”
白璧挑了挑眉。本来今年应该在越家庄举行的武林大会因为越俞和和越云的先后去世,肯定是无法再举办了,原本以为今年的武林大会可能就要延后一年了,压根没料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千机山庄还能厚着脸皮将武林大会捡起来。
简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径直丢在地上让人踩的势头。白璧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低声道:“他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刚刚店里的人还在说我们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呢,”傅肖轻声道:“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