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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三月,白璧才回到陇川。
走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回家的时候赤手空拳,却是一身疲惫。白家早已没落,家中只剩下白璧一个人。看门的赵叔带着媳妇柳氏住在家里算是看家,儿女也正是活泼的年纪。白璧站在门口,看着斑驳的大门与墙壁,直看了半天。时候家里的风光早已不见,物是人非,不过十几年的光阴。
好在家里没什么其他花用,白璧也不愿意把房子租出去。偌大的宅子,白璧拨出一个院子给赵叔一家,自己住了一个更的。正堂十多年都没有打扫了,檐间全是蛛,地上的灰尘积攒了寸余厚。白璧推开吱吱呀呀的大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陈年的尘味。白璧几乎瞬间就要落泪。当年此处何等荣光,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她与哥哥坐在父亲身边,听着满耳朵的江湖趣闻与波诡云谲,只觉得新奇又有趣。当年啊。
“当年”这两个字对白璧来说尤其残忍。尤其是瞬间的衰败。白家人尚来不及反应,仓促之中只活下了留在家里的白璧。龙凤胎哥哥白沧玦死在大火之中,白璧从此对人说:“我字沧玦。”
纪行之不愿意叫她的字。终其少年时光,他只唤她“阿璧”。白璧站在门口,耳边清楚地听见纪行之站在舟上时,唤她“沧玦”。竟有些庄重了。
白璧,白沧玦。其实本不是一个人。江湖人多知此,却人人宁愿装得无知。白家究竟多大的罪过,家破人亡,最后竟被人忘却。纪行之想一叶扁舟远走高飞,逍遥避世。白璧只觉得好笑。白家的大弟子,哪里就能真的走得了呢?只是还有些良心的人,此时尚不忍心下手罢了。
她孤身行走江湖,所求不过真相二字。
她做事,只凭本心。这么多年,侥幸未死,也是有人暗中相助。江湖中哪里就全是阴险人呢?只是好人不多罢了。苏莲苏眉,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竟还是:“阿璧,你要心。”
白璧带着他们母子离开。眉刚刚生产,经不起如此奔波,没撑到毓泽满月就撒手而去。眉说:“阿璧,你念的书多,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婴儿躺在母亲身边,睡得酣然。白璧自己尚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目光有多温柔。眉心里一叹,亦觉得心酸。白璧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来看他们,随口道:“就叫毓泽罢。福泽深厚。”
眉好笑,装得漫不经心似的,其实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眉道:“好。就叫毓泽。”
纪行之亦未多说什么。眉不算真的江湖人,但身在江湖,又哪里逃得开呢?眉道:“毓泽,就留给你们了。”
白璧站在门外,阳光正好,往事扑面而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是满脸泪痕。十三岁的时候家里遭逢大难,如今已经十四年了。
多少年了啊,在梦里惊醒。
她分不清对纪行之的感觉了,是依赖,是亲情,还是爱情。她说对不起眉,不是性命之愧,而是情之愧。
白璧慢慢走进正堂,脚下带起厚重的尘土。当年父亲坐的位子,母亲坐的位子,自己与哥哥坐的位子,秦叔坐的位子,纪行之坐的位子。茶壶和茶杯还放在原处,没有人收拾。屏风上的颜料已经褪色了,时候觉得漂亮得不得了的屏风,如今看来,也只是平庸。十四年以来,白璧从未再来过此处。如今进来,一切仍是历历在目。
白璧从来都知道自己没有走出来那片阴影。时候所有人多说她与哥哥都是绝顶聪明的孩子,相似得很,无论容貌还是本事。白璧最聪明之处,向来都是,看得清楚自己。知晓自己的弱处,知道自己的长处,明白自己的性情。学会掩饰自己,慢慢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陌生的女人。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就越来越想念从前肆无忌惮天真无知的自己。
祠堂倒是常来的。白璧慢慢点了炷香,白烟悠悠升起。那些名字她都不熟悉,她只认识“白立衡”,那是她的父亲。在白璧看来,父亲是很好的人。他对他们兄妹二人向来一视同仁,并不觉得白璧是女孩子,就要与白沧玦区分开来。他们从学的东西都一样,读的书,练的武,同吃同住,直到十岁两人才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为何,白璧总是觉得白沧玦没死。祠堂里没有哥哥的名字,只有父亲和母亲。
宅子很大,白璧已经很多年不曾到过除了她的院以外的地方了。这次,她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慢慢转遍了整个家。慢慢地回想起所有的往事,已经没有那么深的痛楚了。
柳妈给她留了饭。吃完饭后,白璧收拾了家里所有的细软,银子带在了身上,剩下的全都收拾好留给赵叔。赵叔惊讶道:“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白璧笑道:“我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赵叔帮我看着这房子,工钱可怎么结呢?现在都留给赵叔罢,以后子成亲,娶一户好人家的姑娘,聘礼也少不了。东西也不多了,赵叔留着罢。若钱都花完了我还没回来,赵叔就安安心心在房子里住着,出去找点活计。赵叔照顾了我这些年,这都是应得的。赵叔不要推辞了。”
赵叔不肯收。推辞了好半天才勉强留下。两个子一个女儿,长大以后无论是聘礼还是嫁妆,也能多添一些。白璧没有告诉赵叔,这一去,她多半是回不来了。就算是保全了一条命,她也不打算再回到这个家了。
这座宅子,能让赵叔住上几年,若将来有朝一日,白家能够重拾荣光,或许这所宅子还能庇护他们一家。昔日煌煌烈烈的陇川白家,终将湮灭。昔日的荣光与耻辱,终将被鲜血掩埋。所有的故人、故事,只记在活人的心里。当这些老人们去世后,谁还记得这曾经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