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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皇子……本想在夺得这天下之时……封她为后,可惜啊……可惜……”
最后的声息被冷风吹散,四周零散的松木枝簌簌抖动,发出婆娑的声音,细碎的,机械的,年复一年。
地上的男人已经没了气息,一丝笑意滞留嘴角。
常封低下头,堪伏渊伸手于他腰间摸出了那枚玉佩,便起身折返。
“宫主……”
“葬这儿附近罢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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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支着下巴坐在茶馆里,昏昏欲睡。
稍一不留神,她便趴在茶桌上打起瞌睡,明明知道不能睡过去了,明明是强打着精神,仍旧趴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手指,细白的手指,因为进了紫剑山庄后从小到大的劳作,有一点点茧。
看得见。
之前那一次睁眼的彻天黑暗仿佛幻觉。
支起身子,炉上的茶水已经凉了,窗外傍晚的橘红光芒透过纱帘落进来,浅浅地铺展在地板上,青灯喝着茶水,无论冷热待她而言无甚区别,慢慢地饮啜,望着窗外楼下街道的景致,对面是些小摊贩,正门口卖包子的大娘似乎养了个姑娘,这姑娘就蹲在茶馆正下方的街口玩儿皮球,梳着两个翘翘的小辫子,穿着鹅黄色夹袄,可爱极了。
青灯也无事,堪伏渊要她等他,她便会一直等,盯着小丫头拍皮球玩,没看一会儿却听一边隐隐传来骚动,紧接着还伴有齐齐马蹄声。
一个眨眼,那马蹄声便格外地近了。
楼下的人开始急急忙忙收摊子往两边挪,那马蹄声齐齐阵仗十足,想必来头不小,正这么想着便见一辆马车疾疾驶来,马车做工极为优良,又是靛青的暗纹花帷帐,四角缀金色流苏,贵气十足,而这马车前头是两匹鬃毛雄马,身配宝石,矫健雄壮,马车后头还有两人各骑一匹马紧紧跟随。
看这架势这排场,非富即贵。
“让开!”带头的人急吼吼道。青灯觉得没意思,正欲降下帷帐,却目光一瞟见那包子摊大娘正手忙脚乱地挪摊子,两边的行人又急忙躲闪,那大娘便松开了攥女儿的手,而那一推一挤之间,小女孩怀里的皮球掉落在地上,蹦跶几下滚落到大道中央。
那小女孩眨眨眼睛,啪嗒啪嗒跑过去捡。
黄昏红艳艳的,小女孩的皮球也是红艳艳的。
青灯听见那大娘的尖叫时,自个儿已经从二楼茶馆跳下,身子一瞬朝小女孩掠去,在她伸手抱住小女孩的刹那,那厚重的马车已行至眼前,车夫瞪大了眼睛赶紧勒紧缰绳,两匹高大的马受了惊,嘶鸣着抬起上身,扬起尘埃。
眼见这马蹄就得重重踏在她身上,青灯抱紧小女孩努力地用身体将她完全覆盖,闭上眼。
那车夫想来也是经事的主,死死勒着缰绳愣是不让这马踩下去,牟足了劲儿,一时间马儿嘶吼马车摇晃,旁边行人看得心惊肉跳,那身后随从更是白了脸,生怕自己主子出了三长两短,却又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青灯只听混乱纷杂的各种声音,揉碎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车夫才勉强将这两匹马侧了身,安抚下来,一身冷汗。
青灯睁开眼,见已无危险便松开了小女孩,小女孩呆呆的,无法明白刚才经历了何种变故,等她母亲面色惊恐急急忙忙扑过来将她搂进怀里时,她才大声起哭起来,怀里还死死抱着红色的小皮球。
青灯坐在一边地上看着他们,身上落了灰。
“喂,你这丫头活腻了不成?!胆敢拦我们大人的马车,你可晓得我们大人这是要进宫里的,耽误了时辰升上怪罪下来,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马匹上一个随从骂骂咧咧地指着她,趾高气昂,“你知道车里面的人是谁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赶紧滚一边去莫再挡道!”
青灯撇撇嘴懒得理他,拍拍身上的灰正准备起来,身子却不听使唤,沉沉地像是陷进冰坨子里。
“……”
这身子,怎么忽然就坏得这么快。
“你怎么还不起来,还赖在这儿不走了,啊?”那随从还在骂骂咧咧,越来越难听。青灯咬着牙努力地想站起来,她得缓缓,可她怕堪伏渊此时恰巧回来,看见她的样子。
不能让他看见。
她不能让他看见她变成废物的样子。
越是挣扎,越是站不起来,青灯心都凉了,随从还在骂,两边的行人便慢慢聚集过来。
青灯咬着唇,忽然一道清明声音落入耳中,是从马车里传来的:“究竟何事?”
声音淡然而温和。
青灯肩膀一颤。
她不会听错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声,她也不会听错。
那随从一听,赶紧扭头赔笑道:“真不好意思,叨扰到大人了,一点儿小事,不耽误……”
马车车帘被撩起,一张男人的脸露了出来,飞眉入鬓,温润如玉,他身穿竹月紫的锦衣,模样出尘。
路上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而他却将目光放在青灯身上,变了表情。
青灯也慢慢抬起头,对上男人的模样,她穿着浅水碧色的裙衫,雪白的小脸上沾了灰,那一双眼睛却更显明亮清澈。
此时那双眼睛却蒙上什么幻离梦境一般,又似见得世间不该有之物一般,呆呆地睁大了,双眸单单映出男人的容颜。
随从继续唠唠叨叨道:“这民女不懂规矩,估摸是乡下来的,徐大人莫介意,莫介意啊……徐大人?”
正说着,却见他慢慢下了车,然后慢慢走到女人面前,俯□去。
青灯扬起小脸看他。
徐孟天垂下眉眼,伸手用华贵锦缎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灰,静静注视着,笑了起来,如春风拂面,如细雨桃花。
“青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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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醒过来的时已是第二日,身处一间装潢华美的屋子。
究竟是如何精致讲究,她也说不上来,只见这琉璃的地灯与镂空雕花的香炉,地毯厚实是大正的红,密密压绣上金丝儿边,床榻的帷帐是鸟羽捻成细线织出来的,外头开间摆着山水墨画的屏风,檀枝莲花的木架。
即便是当地富商,也不一定能摆出如此贵气的陈设来。
房间里极其暖和,青灯刚直起身,外头便行来一名侍女,窈窕端正,见了青灯一礼,道:“顾姑娘总可醒来了,奴婢这就去通知徐大人。”
……奴婢?
青灯微微蹙起眉。
这侍女刚出门不一会儿,便有四名侍女涌进来,手端珍珠玉石,胭脂眉笔,朱钗碧链,徐徐行到青灯面前一礼,“顾姑娘,奴婢这就服侍您起身。”
等真正出门,早已是日上三竿。
她迤着海棠红的长长裙摆,发间也髻一朵雍容的海棠花,也不知在这冬日里哪里来的鲜艳,由侍女领着出了房,回廊行行复复行行,青灯抬起头放眼望去,见朱红的宫墙与金色的砖瓦,想来已是身处宫中了。
竟然如此容易就进了宫,她也不知是否该喜上一番。
最终被领到一座花园前,花园里栽满了梅花,此时一朵一朵皆然盛开,那点点骄傲的红,如女子心口的朱砂。
男子的身影在株株梅花中,只露出一片紫色衣角。
青灯踏着暗香走上前,那宫女也上前,屈膝道:“徐大人,顾姑娘来了。”
语毕,便款款退下,梅园静谧,走进了仿佛世外洞天。
徐孟天转身,望见女子静静立在原处,一身红衣如火点亮了冬日暗淡的天光,红唇雪肤,比满园梅花更为动人娇艳,入了一副万般珍贵的梅与美人画来。
她点了淡妆,额角贴了细细的钿花,眉眼低垂,竟有几分勾魂夺魄。
徐孟天先是上下将她看遍,这才柔柔笑道:“你这一身穿得很好。”
青灯不言。
徐孟天眼眸微眯,上前几步到她身前,梅香中他隐隐闻到一缕香气,那是她身上的海棠花香,他轻柔道:“见我还活着,你不开心?”
“不是。”
青灯摇摇头,她抬眼望着男子的面容几多恍惚,生涩地说:“我觉得,这是梦,所以不必太过开心,免得梦醒之后徒然难受。”
☆、第七十三章
徐孟天眉眼流过怔忪,眼前女子虽模样平静,但细细看来,她却是咬着朱唇,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掐紧。
他的心忽然软下来,她似是长大,又似是没有,记忆力她总是一身灰布衣衫如一只脏脏小麻雀,只有眼神是明亮的。
“不是梦,青儿。”徐孟天伸手捧住青灯的脸,俯下头,“你看,这不是梦,我还在这里。”
轻细言语间,男人的薄唇已经贴上女人娇嫩的唇瓣。
青灯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空了。
他温柔地吮吸舔舐她的双唇,一点一点地啃啜。
……不一样。
和那个人不一样。
青灯脑袋有些晕,模模糊糊的。
他永远不会像徐孟天一样温温柔柔,循序渐进,细水长流。
那个人亲吻她时总是霸道而炽烈,滚烫的,强硬的,不由分说地攻城略地,据为己有,每每将她深吻道窒息崩溃才留给她一丝缝隙喘喘。
徐孟天抚摸着女人脸颊柔腻的肌肤,试探着将舌尖探进,她却僵硬似的,死死咬着牙关不动。
半晌后徐孟天无奈放开她,笑道:“青儿,把牙齿张开。”
青灯此时却后退一步,从他怀里抽出身来,抬头盯着他,说:“天哥哥,我且问你一些事儿。”
徐孟天定定看着她,笑道:“好。”
“天哥哥是怎么苏醒的?”
“青儿,我从未死去过。”徐孟天语气轻柔,一个字一个字敲在青灯心尖,“那棺椁里的人,是我寻来身材相符的尸身易容搁置的。”
青灯肩膀一震,她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你一早就晓得有人来杀你,所以成亲那日你是假死?”
“是。”徐孟天眼眸注视她的神情,毫无避讳地承认了,柔柔道,“青儿,我若还‘活’着,许多事情我是办不到的,我想要的东西,需要天下最具有权利的人来协助我,如今也将将成功,青儿,这些年苦了你,是我不对。”
“师父知道吗,晴霜……知道吗?”
徐孟天停滞半晌,才点头道:“是,他们一直都晓得。”
青灯深深地吸气。
全身仿佛浸在冰凉海水中,海藻缠住她的心胸,她的气力,她的声音。她努力地挺直腰杆呼吸着,来缓解久违的沉重感。
他们……一直都知道。
她觉得心凉,浑身都凉,除了了凉,还有那么一丝伤悲,她也不知这些是为何,是为徐孟天,还是为一直被欺骗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最喜欢的人,在成亲之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