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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无睁开眼的时候,是坐在一张大圆饭桌前。
圆桌坐满了人,却每一张脸都是陌生的。
桌上摆满了精美菜肴,可碗、勺子和桌布都是塑料的,顺着红色的塑料桌布往下望,是干裂贫瘠的土地,何无用力跺上一脚,竟然还能扬起巨大的灰尘来。
她用手挥散这些扬起的灰尘,四下打量着。
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朵大白花,不远处主桌的人们半丧着脸,穿着一身白色麻衣、头上系着白色带子,主桌再远处的展台上摆着一张大大的黑白遗照。
整个世界都被像被按下了静止键一般,只听见何无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这是一场农村葬礼的席面。
一阵唢呐声响之后,周围的世界仿佛苏醒了过来。
四周端菜的身影忙碌来回。
圆桌上的人也开始动起筷子。
摆在何无面前的是一盘红烧肉,赤色的红烧肉上缀着些香葱的绿,一双筷子从身旁横伸过来夹起一块肉,那筷子正正好夹在肉中间最凝实的酱色瘦肉上,上端泛着油光的肥肉连带着肉皮在半空中颤动,下端则坠着一块将断未断的肥肉相间肉片,金色的油点顺着肉片一点点滴落下去。
“吃肉是补脑的。”旁边的老人家说道,“毛氏红烧肉,绝啊!”
何无感觉大脑一阵晕眩。
面对满桌的佳肴也并没有什么胃口。
何无的另一边坐着一个穿着白点红袄的年轻女子,梳着两个粗黑油亮的麻花辫,她指着何无手旁的狮子头说:“诶,这个一人一盅的,你吃吗?不吃我就拿走了。”
何无缓慢地点了点头,她已经感觉到了腹中饥饿,即使没什么胃口也是要吃一些的。
那女子嘟囔着:“就这速度也来吃席,估计又是个新手了!”
何无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狮子头。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机械音。
【欢迎来到虚拟世界,我是旁白,已激活循环副本“七日小镇”。】
【在蓝星的1999年,腥红小镇上发生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整个小镇人心惶惶。小镇每一日都会有凶杀案发生,你需要在七日结束前抓住真凶,否则副本将重新循环。】
【你的身份:腥红三中高三学生】
【请注意你的体力值和饥饿值,当饥饿值到100时会引发体力值下降,当体力值归0时会在游戏中死亡】
【游戏中死亡将面临脑死亡,请认真对待游戏!】
什么游戏?
何无大脑的晕眩感更重了。
她再也吃不下东西,坐在圆桌旁发起呆。
旁边的老人家关切地问:“姑娘,你怎么不吃啊?这可都是好菜啊。”
何无揉了揉太阳穴:“我脑袋疼,吃不下。”
老人家了然,挪了挪塑料椅子,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红色袋子,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精美的蓝色包装盒:“给,我儿子给我买的,补脑的!拆了分你一罐!”
何无还没来得及拒绝,老人家就拆了包装,拿出一小玻璃瓶,插上吸管递给她。何无看着蓝色盒子上写的标语——“让一亿人先聪明起来”,这深深震撼了她。
她举着小玻璃瓶不知所措,这玩意真能补脑?
老人家继续说:“喝呀!毛主席说吃肉能补脑,广告说吃这个能补脑,都吃那就是双倍补脑啊!我看你也不是太聪明的样子,学生娃学习费脑啊,那必须多补补。”
何无抬起眼睛望着老人,不知为什么拳头有点痒,谁,不太聪明?
那个年轻女子噗嗤一声笑了:“这不是商业史上某位大佬的神级保健品?你要是吃保健品,旁边不吃的菜递一下啊!”
刚才说话的老人有些看不下去了:“方玲玲你注意一点,就算是吃席,也没有人像你这样猖狂的。人家发丧的日子你穿一身红,吃饭还这样粗鲁,成何体统!”
方玲玲一副不屑的样子,边啃着鸡腿边回他:“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太差了。我循环了这么多回才等到了一场吃席,还不放开了吃?反正七天以后你们就不记得了,我怕什么?“
老人更生气了:“满嘴胡言乱语!你这种人,在别人家的丧礼上撒野,是要遭雷劈的!”
方玲玲:“臭老头,谁搭理你!不抓紧时间吃肉,难道吃你的葡萄糖水?”
老人:“你懂什么!我这是补脑圣品,什么葡萄糖水!”
两个人隔着她吵架,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何无心里咯噔了一声,她不会是真的不太聪明吧,怎么脑瓜子总是嗡嗡疼?
何无再也待不下去,想要找个地方洗一把脸。
上菜的婶子给她指路到了土瓦房后面。
土瓦房后面是茅厕,水管在茅厕旁边,她打开水龙头就着清水洗了把脸,才感觉大脑清醒了一些。
这里没有什么洗手池,突出的水管就大喇喇地矗立在墙上,她掬水的时候洒了不少在衣服上,强劲的水冲落在地上又溅湿了她的胶鞋,放出来的水顺着黄土地旁边的小沟壑流了出去,回去的窄窄道路上——中间走人、两旁流水。
人走的路和水流走的路是一致的。
从水管处回去需要经过厨房,厨房里还忙碌着,那里的水也在哗哗地往外流。
厨房里传来砍刀剁肉的声音:“咵当!咵当!”
何无的心脏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抓紧了一般,一股恐惧感从她的尾椎一路爬升到大脑,她感觉露在外面肌肤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刚才指路的婶子在厨房门旁露出半个身子,正坐在小板凳剁肉,何无听着她唱着怪异的调子:“无人两彷彷,妻死不归乡,郎心沉如铁,背德又何妨……”
四周的光暗了下来。
何无感觉有寒风在脑后吹过。
脚下有一股粘稠感,她抬起脚面,发觉白色胶鞋上沾满了红色的血,刚才沟壑中还流着的清水都变成了黑红发粘的血液,沟壑已经盛不下这些血液的,它们一点点蔓延到道路上,盖过何无的鞋面。
何无的烦躁感涌上心头,她开口对婶子道:“婶子,太难听了!别唱了!”
歌声一瞬间停滞了,剁肉的嫂子举着刀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无,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白,全部都是黑漆漆的瞳色。
她挂着诡异的笑容:“嘿嘿嘿,小姑娘,你走错路了。吃席在那边呢!”
何无点点头,迈起脚步就往她指路的方向走去。
她的鸡皮疙瘩还在,烦躁感却被一股兴奋感替代,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了。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就好像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了。
婶子维持着指路的姿势,没有走出厨房,只是随着何无的脚步转动着脖子,她黑漆漆的目光一直盯着何无,一直到何无走出视线。
何无是从吃席的地方走到水管处的,现在要从水管处走回吃席处。
路是同一条路,可却和她走进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她记得厨房前面就是卧室了。
村里的平房建得宽敞,主卧和次卧斜对着门,她要经过的路就在主卧和次卧中间。
刚看到卧室门,四周的样子就变了,婶子诡异的调子再也听不见了。
空中传来一声女人深深的叹息。
主卧和次卧中间的道路很窄,一个人走在这里连左右平伸手都伸不直。
何无看似大咧咧地走着,其实也在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她的身体直觉告诉她这条路上必然会发生些什么。
当她走到主卧门口的时候,纱门被砰地一声打开。
何无条件反射地向门里望去,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屋子里站着一个闭着眼睛的女人,面容正是黑白遗照上的女子。
在何无看向她的一瞬间,女人睁开了眼睛,两人大眼对大眼。
何无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女尸的嘴角就流下一道血痕,她仰面躺倒,半个身子坐在地上,半个身子瘫倒在床上,同时她俊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败下去,尸体浓稠的血液流到粉红色鸳鸯床单上,那张脸似乎被黏在了上面。
一道唢呐声再次响起。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可何无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女人高度腐败的脸,那浅色皱巴巴的蝙蝠衫,那靓丽的碎花洋裙,那红色艳丽的高跟鞋以及掉落在地的搪瓷杯……
走过卧室就是客厅,几个村民坐在这里嗑瓜子。
“年纪轻轻可惜咯,长得那么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男人上镇上挣钱去了,死了都不回来,还是隔壁的老婶子收的尸噢……”
客厅八仙桌上摆着遗照,女人浅浅笑着,俊秀的脸仿佛在静静听着人们聊天。
等何无回到席面上,桌上的东西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方玲玲抱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新人,我叫方玲玲,现在是国棉二厂的工人。以后大家一起循环,有什么事情互相照顾啊!”
何无有些奇怪,难道要在这里一直循环下去吗?
她没有多问:“我是何无,现在是腥红三中的学生。”
方玲玲点了点头,哼着小曲骑着她的二八式自行车就走了。
何无穿着一身中国式运动校服,她翻遍了口袋,只找出一本学生证、50块钱和一把宿舍钥匙,裤子口袋甚至还破了个洞,她还从洞里掏出两个硬币来。
她的学生证上写着腥红三中高三一班。
钥匙上贴着白色胶布,胶布上用蓝色字迹写着314宿舍。
既没有自行车钥匙,附近也没有公交站,她想她应该是走路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