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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不足以为道的往事罢了,不提也罢。”叶鑫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当下活得爽快才是最重要的。”
“叶先生说的在理。”徐慧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乌衣瞳见有人来了,又跑开了,徐慧娘微微一笑,“往事不可追,当下尤可为,叶先生高义。”
叶鑫眯了眯眼,“徐掌柜舍去京都繁华,跑到这南疆边境,难道也是想要活在当下?”
徐慧娘笑道,“难道不是吗?”她转而对顾怜英道,“王爷请顾先生过去一趟。”
顾怜英迟疑了一下,赫连骜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难道有什么其他的事?
徐慧娘道,“那日王爷带人去救你们几个,自己也不慎吸了几口毒气,躺了几日,醒来后身子似是有恙。”
疑惑之下,顾怜英已经到了赫连骜的寝室门外。
清风明月正守在那里,见她来了,皆退了一步,他二人本就神情严肃,如今看起来,更显得拧神威严了许多,明月朝她点了点头,她心领神会,走了进去。
赫连骜正侧卧在一张贵妃椅上,对着月窗发呆,不知怎的,这个平日里单纯开心的人,今日却显得很是落寞,就连他那一身花红柳绿都不怎么鲜艳了。
面前是一张大大的桌子,桌子上各种美味佳肴,只是似乎并没有动过的迹象。
顾怜英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赫连骜猛地扭过身,满是惊奇,“顾先生!”他起身近前,捧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
顾怜英顺势捏起他的手腕,脸色沉了下去,赫连骜虽然装作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他苍白的脸色淡紫的唇色早已说明了一切。
脉象虚浮,有濒临气绝之象!
“王爷,您这是?”
赫连骜撇了撇嘴,“你看出来了?”
“王爷莫不是忘了,顾某也是个医者。”她微微抬头,却发现这位七王爷竟比她高出了半个头,他那双永远清明靓丽的双眸如今也变得有些暗淡。
赫连骜坐了回去,好半晌才道,“他们都说我生来痴傻,其实不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其实我这里好着呢!只是不愿意同那些人计较罢了。只是……”
“只是,我生来心不好,太医说,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本无法医治,母妃因此厌弃了我,父皇虽疼爱我,但他日理万机,除了生辰时来瞧瞧我,其余时间都在治理国事,从未踏进我寝殿,只有阿姐……”
“自我有记忆起,就是阿姐一直在照顾我,直到后来,大瑞与南疆开战,未免生灵涂炭,父皇听了大臣的意见,选了一位公主去南疆和亲,父皇选了阿姐。”
他有些泪眼婆娑,“当时我不懂事,只知道阿姐一旦离开京都便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我混进了阿姐和亲的队伍里,一路来到了青阳。”
“后来呢?”
“后来,阿姐发现了我,本打算要送我回去,可我的心疾发作了,太医说了,我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不能根治,只能养着,但就算养着,也活不过十五岁。”
顾怜英诧异,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
“阿姐听闻南疆有一位大巫师能治我的病,可大巫师不肯治,阿姐便为了我留在了青阳,说,若是大巫师不肯治我,她便永留青阳,绝不和亲。”
赫连骜自责地落下泪,“如今想来都是我的错,若非是我,阿姐也不会遇上那些事,后来也不会死了。”
赫连骜将头埋在双膝,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狼崽,顾怜英心头一软,竟有一刻想去抚一抚他的感伤,“后来大巫师肯医治了吗?”
“是。”赫连骜道,“听三婶说,那位大巫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治好了我,只是大巫师说,只能延我三年的命,之后因果如何,他也无能为力了。”
在原本只能活十五年的命数上再加三年,正好是他如今的年岁,顾怜英心尖一颤,怪不得他的脉象会那般虚浮。
赫连骜忽而起身,走向内室,“先生,你跟我来。”
顾怜英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赫连骜在床榻旁蹲下,将榻边的那个凸起按下,方才还整洁的床榻突然翻了起来,她恍然,此处竟是一个地道的入口!
赫连骜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进去之前还不忘冲着顾怜英招手,“快进来。”
顾怜英担心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这地道不深,长长的甬道两壁都燃着幽暗的烛火引路,有阴凉的风拂面而来,倒是个十分通透的环境,赫连骜径自往前走着,她就在后头跟着,不知过了多久,赫连骜停了下来。
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当年那大巫师救了我之后,我便在青阳静养,父皇也不想我劳累,便让我留在了青阳,我昏迷了很久,当我醒来时,阿姐便已经下葬了,父皇给她建了公主墓,由于我的王府与阿姐的墓是同时建的,当时我便暗自命人修了这一条暗道。”
说着,他按下面前墙上的一个凸起,墙面微动,竟打开了一扇石门,赫连骜顺着打开的缝隙走了进去。
石门内正是那位和亲公主的墓室,越过堆满墓室的陪葬品,正中央正摆放着一尊棺椁,赫连骜站在棺椁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躬身又在棺椁某处按了一下,棺盖忽而开了。
顾怜英本要行礼,却被赫连骜叫住,“先生,你可知我为何要学验尸之术?”
顾怜英不解,他向她招了招手,“你来看。”
她见过无数个死人,但棺中躺着的人身份尊贵,竟叫她有些犹豫了,她迟疑了几息,随后才近前,这棺椁乃特殊材料所制,可使尸身不腐,可当她看到棺内的情形时,她还是震惊了。
赫连骜道,“阿姐下葬时便是这个样子,样貌全毁,四肢断裂,若非那一身衣裳和身上的那块玉,我几乎认不出她。”
顾怜英心中一顿,她隐约猜到赫连骜带她来此处的目的了。
赫连骜问她,“先生,若是你,你能认出躺在这里面的是我阿姐吗?”
顾怜英道,“顾某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尊容。”
“是啊,你都未曾见过我阿姐呢,又岂认得出。”赫连骜轻叹一声,“就连我都将信将疑呢,阿姐遭难之后,她身边知道真相的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他们只告诉我躺在棺中的就是我阿姐,无论我信与不信,她就是阿姐。”
“可是我不信。”赫连骜道,“听闻验尸之术能替死人说话,所以我想看看棺中人到底是谁,只是……”
他有些自责,“只是我怕是来不及学了。”
顾怜英细细地看了一眼棺中人,问道,“所以王爷是想让顾某瞧瞧?”
他猛地点头,“恩。”
顾怜英长吁一口气,“好。”
她近前一步,伸手探了探,棺中人的面容有无数交叉的伤痕,像是被枝杈等杂乱外力所伤,颧骨有些高,但看她的模样,大概有十七八的年岁,正与当年公主殿下的年岁吻合。
她的四肢断裂地厉害,五脏六腑有被冲击破裂的痕迹,像是从高处坠落所伤,身上肌肤亦是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指甲虽有新长,但截口磨损严重,指尖亦是磨损。
看来能毁的证据几乎都被毁了个干净。
顾怜英陷入沉思,“兴许王爷说的不错,躺在棺木里的这位姑娘,或许真的不是公主殿下。”
第34章
赫连骜沉闷的眼神忽而一亮,他欣喜地看向顾怜英,“当真?这么说,我阿姐可能还活着!”
“这个顾某倒是不敢保证,只是躺在棺中的姑娘,的确不是公主殿下。”她拿了一块布抵住手指,随后掰开棺中人的嘴,一排暗黄的牙齿显露出来,“贵人的牙齿每日都经过精心护养,绝对不是这种成色,寻尸体的人伪装的极好,无论是身段,年纪,都与当时的公主殿下相似,其他能识别身份的证据都毁得一干二净,但唯独牙齿,他们伪装不了也毁不掉。”
赫连骜欣喜若狂,可很快他又陷入了迷茫之中,“倘若她不是阿姐,那阿姐会在哪里呢。”他真的很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到阿姐,可如今他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顾怜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王爷是个福泽恩厚之人,若公主殿下在世,得知王爷在此,定会来相见的。”
赫连骜低着头,有些委屈,“若真如此,阿姐为何不来寻我。”他顿了顿,“顾先生,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顾某会永远存于心中,半个字都不会往外泄露,王爷放心。”
“多谢。”赫连骜尽量扯开一个笑,“如今知道棺中人并非我阿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连日的大雨终于有了放晴的现象,聂青算算日子,他已经启程八日了,大瑞官员的考核升迁每四年一次,而他来临汾县不过两年不到,竟升至庆州太守,也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张刺史一案与几年前的私盐一案告破,的确在京都有了些轰动,这般想来,此番升迁倒也是有理有据。
他看了一眼身后随行的牢笼,身为影密卫的林夫人正关在里面,此番他走马上任之前,还需将这关系重大的案犯移交至庆州刺史府。
青阳城离庆州太守府倒是不远,但离刺史府要十几日的路程,一路上已经下了三日大雨,惹得宽敞的官道细雾绵绵,兴许是直觉,他总觉得这一路会不太平。
果不其然,车队突然停了,林英慌忙跑来,“大人,前方五里处有塌方,咱们暂时过不去了。”
官道宽敞,怎么会有塌方?聂青脸色一青,“几时能好?”
林英看了看天色,“最快也要一两个时辰。”
聂铃儿不信,率先骑了马跑了出去,然而很快她便回来了,并一脸不高兴,看来塌方有些严重,聂青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夫人,却见她静坐其中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大人,方才我回来时在不远处的山坳中看到一处破庙,不如大人先去那里歇一歇,等属下带人平了那塌方再走?”
天边阴云密布,想来又要有一场雨,聂青思忖片刻,终于决定去往破庙,毕竟就算杵在原地也要等上一两个时辰,还不如寻个地方歇息片刻,只是此等天气,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林英带着几个捕快前去清路,聂青领着剩余的人去了破庙,这破庙端坐与山坳之中,飞檐扬起,碧瓦黑墙,虽很多地方都已经破损,但从轮廓来看,当年应该是个极其巍峨奢盛之所,也不知此时为何如此破败。
破庙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踪,大门也不知去向,聂青下了马,往里头探了探,一股幽森的气息扑面而来,惹得他浑身一颤。
他的五感比常人要灵敏一些,就单单方才那一阵微风,他便闻出了一丝别样的又熟悉的味道。
一阵铃声响过,聂铃儿从他身边经过,径自走了进去,“哥哥,原来这是四大法王的庙宇。”
四大法王乃是天界守门的四大神将,往往设在佛祖大殿的外殿,聂青眉头微蹙,举目而望,天下庙宇众多,月老、土地、城隍、观音、玉帝等,却从未听闻过有谁为四大法王专门设庙。
聂铃儿诧异地转过身,“哥哥,庙里确实干燥好些呢。”
聂青再看了一眼林夫人,长吁一口气,兴许是头一回押送犯人,他的心总有些慌乱,生怕途中出什么意外。
聂铃儿在殿内生了火,这一下殿内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众人围坐在火堆旁,袅袅的热气穿过潮湿的衣裳慢慢浸入快要冻僵的身体,顿时生出了一股暖流,渐渐抚平了聂青那悬着的心。
柴火噼噼啪啪的,围坐在一起的捕快们开始闲聊,“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竟还有四大法王的庙宇,也不知这四大法王保佑的是什么。”
聂青抬头望了一眼,神台上高大神武的四大法王神像一字排开,面目狰狞凶狠,瞪着殿内所有人。
火光的一抹暖黄闪动,映得四大法王的脸忽闪忽闪,仿若幽冥,仿若怒火。
聂青解释道,“在北方,四大法王被称为四大天王,各自名曰:南方增长天王、东方持国天王、北方多闻天王、西方广目天王,他们又称护世四天尊王,护世于须弥山山腰,又称守山神王。”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又听聂青道,“四大法王手中各持一器,然而却并不完整,东方持国天王,手持琵琶,而琵琶无弦,西方广目天王,手缠赤龙,而赤龙无足,南方增长天王手握宝剑,而宝剑无鞘,北方多闻天王,手持宝伞,而宝伞无骨。”
闻言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而望,果然如聂青所言,那四大法王手中分别持着无弦琵琶、无足赤龙、无鞘宝剑、无骨宝伞,聂铃儿问,“这是为何?”
聂青道,“琵琶有弦就能弹响,法器一响便会地动山摇;龙有足就会腾空而起,则会翻云覆雨;宝剑入鞘就会执法不严,从此盗贼四起;宝伞有骨就会撑开,则会遮天蔽日。所以,若得四大法王镇守山门,则会风调雨顺。”
众人纷纷感叹,“这里头竟还有这么多门道。”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尖叫声传来,众人一愣,聂铃儿迅速拔出腰间的剑护在聂青身旁,众人也起身,将聂青围了起来。
莫竹怀在枯井中受了伤,聂青便将他留在了青阳,林英又在清理路障,如今能在聂青身旁护卫的也就聂铃儿一人,她紧握剑柄,心里却紧张地要命。
虽然打架什么的她从未怕过,可眼下他们在四大法王的庙宇中,心中总有畏惧。
许久没了动静之后,却听人群中有人道,“吴超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聂铃儿猛地一个激灵,吴超平日里经常与她出去巡街,方才进门,她说有些渴,吴超便出去拿水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思及此,她的心又跟着颤抖了起来,恰好一阵冷风吹过,更显得无人空旷的庙宇更加阴森了几分。
“大人,尖叫声似是从后头传来的。”有人道,“咱们要不要去后头瞧一瞧?”
聂青正有些犹豫不决,却听那尖叫声再次传来,这回倒是带了几句人话,“死人!是死人!大人!是死人!”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泥泞的男人从后头跑了出来,但他的轮廓竟是刚刚出去拿水的吴超!
众人将悬着的心放下,有人还指责道,“吴超,有死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是捕快,又不是说没见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