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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眉的柳氏肩膀突然一抖,她猛地抬头,那双眸子变得十分伶俐,“大人说什么,妾听不懂。”

顾怜英轻叹一声,“那位姑娘的尸体,顾某已经瞧过了,一个月之前死的,尸体还算新鲜,死者生前的特征还算明显。”

他看着柳氏,“同样是半边脸被毁,同样遍体鳞伤,就连骨头也没有几块是完好的,更巧合的是她的模样与姑娘你竟有几分相像。”

柳氏一愣,随即轻轻一笑,“一个容貌尽毁之人,哪里能瞧得出像不像的,妾不懂大人的意思。”

“既然如此,顾某只好替姑娘诊治一番,还姑娘一个完美无瑕的容貌。”他顿了顿,“听闻青梅姑娘与姑娘很是要好,不知她能否认出姑娘真容?”

柳氏再次选择闭口不言,顾怜英道,“柳姑娘,其实以你现今的容貌,相熟之人只要仔细瞧瞧,还是能认得出,你到底是哪位柳姑娘的。”

“马氏也是因此丧命的吧?”

聂青与聂铃儿相对一视,马氏难道不是因为十仗杀威棒高热不退,加上她本身身子不大好,才死的吗?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柳氏道,“马氏自从衙门回去之后,从未让我贴身照顾,大人说话可要将证据。”

顾怜英微微抬手,林英带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便是当日被马氏唤去照顾的余氏,余氏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进来之后便直接噗通跪倒在地,冷汗直流,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顾怜英问:“余氏,当日是你在照顾马氏吗?”

余氏连连点头,“是是是,马氏不让她儿媳照料,我怕她有什么好歹,就去照顾了一下。”

顾怜英道,“十仗杀威棒,若打在青壮年身上,顶多只是红肿,若是打在女子身上,也只是破了些皮,并不会见血,那日大人还特地交代手下留情,马氏除了有一些擦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大伤口,然而才几日的功夫,她的伤口竟是发生了化脓甚至溃烂,余氏,你同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顾怜英一直语气平平,可字字珠玑,神态与眼神中无不带着威压,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同他玩笑的林英如今听着也是浑身颤栗,半句话都不敢乱说。

余氏更是吓得连连磕头,“冤枉啊!草民冤枉啊!草民只是可怜马氏,就去照顾了一下,草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草民什么都没做啊!就连那些伤药也是马氏自己的,草民只是给她擦一擦罢了!”

“那些伤药是马氏自己的?”

余氏猛地点头,“是是!草民只是看着伤药都已经摆好了,便顺手给马氏上了药,上完药草民就走了呀!”

顾怜英缓缓行至柳氏身旁,“柳姑娘,马氏病卧在床,也不知是谁将伤药拿出来摆好的呢?”

柳氏微微一笑,“大人的意思是,是我存心想要害马氏?”

“柳氏含烟自十岁便被卖至简家,与简家母子同吃同住生活了六年有余,虽在简家一直做牛做马,但如何体征如何样貌如何习惯,简家母子也再熟悉不过,柳姑娘知书达理气质非凡,虽外貌再如何相似,神态举止却并非一朝一夕能模仿的,马氏能认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在你杀简小郎时,便早已起了杀马氏的心思。”

柳氏再也不绷着了,她眼神如剑,刺向顾怜英,“不错,我不是柳氏含烟,我是她的长姐,柳飘絮。”

“没想到苏秀才竟还是出卖了她。”她冷冷一笑,虽神情凌厉,但却依旧细声细语,“没错,我与含烟乃一母同胞的姐妹,我们的父亲柳农与苏秀才是同窗。”

“人人都说读书好,有了功名便能光耀门楣光宗耀祖,有些人才读了几年书便中了状元,可有些人读了一辈子的书,却还是一个脾气臭犟自以为是的穷秀才。满腹经纶又有何用?既护不住妻也护不住儿,酗酒打架却是样样精通。”

柳飘絮微微抬眉,眼中尽显悲伤,“我痴长含烟一岁,长至十岁,家中便无米粮,父亲本想将我卖进青|楼,将来做那些皮肉买卖,好在红楼鸨母看中了我,叫我做了个红楼姑娘。”

“在红楼五六年的日子还算安稳,直至有一日,我与其他姐妹在街上闲逛时,瞧见了浑身是伤的含烟,她被一个妇人拉扯着站在青|楼门口,青|楼鸨母瞧都没瞧一眼,便将她们赶了出来。自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将我卖进红楼一年之后,便将含烟也卖了,只不过,他将她卖给了人家当了童养媳。”

“那人家待含烟如同奴婢,动辄打骂,还嫌她不会生养,最后竟要将她卖了。”柳飘絮苦笑一声,“大人,女子的命就这般低贱吗?”

柳飘絮是养在附庸风雅的红楼的,见识和修养自是比旁的姑娘要多得多,柳含烟或许会认命,可她柳飘絮,决不会任命。

“我去寻过她几次,让她同我走,可她不敢,她害怕……”一想起那个什么都不敢的妹妹,柳飘絮的鼻腔突然有些酸,“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私下里给她些银两,好叫她日子好过些,谁想一个月前,我再去寻她时,她竟已经奄奄一息了。”

柳飘絮咬牙切齿:“是马氏和简小郎!是他们污蔑含烟偷盗,将她毒打了一顿!含烟身子本就不好,被他们连连毒打,早已撑不住,最终还是去了。”

她长吁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大人们应该已经知晓了,简小郎是我杀的,马氏也是我杀的,我要为含烟报仇!”

顾怜英点点头,接着她的话,“林员外也是你杀的。”

柳飘絮顿了顿,“大人,我有足够的理由杀了马氏与简小郎,可我为何要杀林员外?”

“因为你的小妹。”

顾怜英此话脸聂青都觉得有些迷糊了,方才他不是说,柳家两个姐妹,一个被卖进了红楼,一个被卖做了童养媳吗?怎么又多了一个小妹?

顾怜英道,“大人,你可还记得当日在林府后院时,遇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丫鬟?”

聂青颔首,那日从林府离开之后,他总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丫鬟,如今回想起来,顿时恍然大悟,那丫鬟年纪虽小,但那双眼睛与如今跪在堂下的柳氏的眼睛极为相似!

顾怜英继续道,“这几日我翻阅了临汾县的户籍,发现柳家还有一个女儿,柳农酗酒赌博输了很多钱,恰逢有个大户人家想要买个女孩给自家姑娘做个玩伴,柳农便想将大女儿卖了,谁想那户人家嫌柳家大女儿年纪太大,于是柳农便将当时年仅一岁的小女儿卖了。”

“辗转数年,那户人家早已没落,家仆悉数遣散,柳家小女儿辗转被卖进了林府做了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便是大人那日在林府后院见到的那位。”

柳飘絮一直咬着唇思考着,许久之后终道,“是我!是我杀的林员外!林府那个小丫鬟正是我小妹,林员外好|色人尽皆知,没成想他竟连我小妹也不放过!我听闻东海有蝶翼,恰逢青梅睡眠不好,便哄她去买,我知晓林员外喜欢在浴池玩耍,便早早地潜伏在那处,伺机动手!”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都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柳飘絮低头不再言语,似是早已下了死心。

“既然如此,柳姑娘,我们再来说说私盐的事吧。”顾怜英看着她,“简家的祖产,可是五年前失踪的那批私盐?那批私盐如今又在何处?”

柳飘絮依旧低着头,不语。

顾怜英循循善诱,“蝶翼长在东海,临汾县一个小小县城,就算附庸风雅之人见多识广,也甚少有人知晓蝶翼的毒性,又是谁告诉你蝶翼的妙用的呢?你背后又是谁在指使?”

他语气变得轻柔,“柳姑娘,可是有什么人在拿你小妹的命威胁你?”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天雷击打在柳飘絮的心头,她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哗啦啦不停地往下落,最终她道,“没有人!都是我一人所为!没有私盐!什么都没有!”

顾怜英本还想再问,可看到她眼中的决绝,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而向聂青汇报,“大人,在下问完了。”

聂青也知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吩咐将柳氏收押之后,便退了堂。

几人回到书房内,聂青肉眼可见地着急,“怜英,那批私盐当真在简家?简家一个小门小户,怎敢私吞私盐!”

“所以,这背后定有别人指使。”顾怜英轻叹一声,“我原本也没指望柳姑娘会招,但如今看来,私盐与林府应该脱不了干系了。”

聂青蹙眉,“那我明日再去一趟林府!”

“大人稍安勿躁,私盐一案若是与林府有关,大人此次前去,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转明为暗。”

“怜英的意思是?”

顾怜英瞥了一眼桌上的告示,那告示上写的是真凶吴四,聂青恍然,“怜英是想故技重施?”

“如今真凶落网,简家案子已然告破,大人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聂青不解,“那林员外……”

“林员外是青阳人士,本不该由大人管。”顾怜英眸光微亮,“大人不如放出风声,林员外意外而亡。”

第30章

夜深,凉风习习,冰冷的月光给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纱,朦胧又寒冷,顾怜英依旧坐在窗台前,仰头看着天上的月。

今日下弦月,万里无星,那一轮弯月挂在天上,竟显得格外的孤独。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他数着窗外院子里为数不多的树枝,等着一个人。

算算日子,叶鑫应该给他带回消息了,然而眼看着已经过了子时,他都没出现,难不成是遇事耽搁了?

暗夜无声,顾怜英再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黑影从夜幕中出现,他的心兴奋得一跳,本想等他靠近再打招呼,可当闻到一股血腥味时,他顿住了。

待叶鑫立在他窗外,正要调|笑,顾怜英却冷着脸打断,“发生了何事?”

叶鑫表情一僵,不过几息便道,“只是遇到个难缠的对手罢了。”

顾怜英早已闪回屋内亮起了烛火,“快进来!”

叶鑫一个闪身,从窗户跳了进来,慵懒得在凳子上坐下,“这还是我头一次进你屋子呢。”

“与想象不同?”顾怜英将药物端了过来,示意他将伤口敞开。

叶鑫环顾了一圈,嘴角扬起一丝笑,眼神却若有所指,“怜英,如今私下无人,你告诉我,你可有什么孪生姐妹?”

顾怜英知道他一直寻着旁的话题忍痛,于是一声不吭得直接扯开了他的衣裳,惹得他连连倒吸一口凉气,胸前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烛光之下,还暗自带着些黑色。

居然是毒!

他瞥了一眼叶鑫,却见他早已闭上嘴,咬着牙,这模样仿佛是在接受某种审判,他道,“你的酒呢?”

“没了。”叶鑫咬着牙,冷汗从脑门上一滴一滴往下落。

顾怜英只好放轻力度,他还从未见他这么伤过,看来对方是用了狠劲儿了,他正要处理,却被叶鑫阻止,“是暗器。”

顾怜英眉头紧锁,取来柳叶刀与宝镊,将烛火再挨近了些,他轻轻地用宝镊掰开伤口,灯光之下,那呈黑色的伤口深处,竟隐约躺着一个黑色的铁球,那铁球上长满了倒刺,在叶鑫的血肉里横行霸道。

这也怪不得他如此惨叫,若是换做旁人,怕是要疼晕过去了。

他另一只手紧紧捏着柳叶刀,极尽温柔道,“忍着点。”

耳朵几乎是嗡的一声,叶鑫双眼几乎打直,顾怜英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冷着个脸,就算是微笑也仿佛是戴着一面厚厚的面具,而今这般的温柔,竟叫他一时承受不住。

顾怜英原本就长得阴柔,方才这一句温柔,就仿佛一汪刚融化了的冰水,融合了点点春光,一下沁入了他的心田,叫他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那张如玉一般的脸。

“你干什么?”顾怜英抬眸,冷冷地看着他。

叶鑫刚抬起的手突然僵在了那里,顿时有些尴尬。

顾怜英不再管他,只低头处理着他的伤口,大约一刻钟,他终于将那长满倒刺的暗器取出,这还是他头一回从活人体内取物,既要保证暗器的完整,又要保证不切开叶鑫多余的血管,防止他失血过多,确实要花一番心思的。

只是他不过是个仵作,常备的金疮药倒是有,解毒的药材这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去哪里寻,无奈之下他只好端来一只碗,用刀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刀,屋子里的血腥味又浓郁了几分。

叶鑫迅速捏住他的手腕,“我虽知你讲义气,但也不必这般!”

顾怜英将他的手扯开,“莫要乱动。”他将纱布裹成团,在碗里沾了沾,然后猛地一拍,堵住了叶鑫的伤口。

“啊!”叶鑫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轻点!”

在处理死人时,他一直习惯板着个脸,如今面对的是一个大活人,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给他反馈个什么情绪,于是他依旧板着个脸,“莫要乱动!我这里最能解毒的便是我的血了,等明日,我再替你问王爷讨要几株药材。”

叶鑫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在暖黄色的烛光之下,显得格外的柔和,他突然愣住了,等到对方将伤口处理完,他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了?”顾怜英问。

叶鑫缓缓倾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直盯着他,“怜英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怜英神情微蹙,他的过去一片空白,除了梦魇里的那一男一女,再也挖不出什么来了,这些日子他靠着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试图补全自己的过去,可终究无果。

叶鑫看他的眼神十分认真,倒是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顿了顿,呿了一声,“林木都有相似,更可况江湖之大。”

他细心将伤口包扎好,“现在能说何人伤的你了?”

叶鑫将酒壶从腰间拿下,正打算喝,却发现一滴也没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儿可有酒?”

顾怜英转身给他倒了杯茶,“以茶代酒。”

叶鑫耸了耸肩,打算无视那杯茶,“这几日我一直盯着林府,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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