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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他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 一时间没有留意到黄姨娘欲言又止的神色。至晚间,他匆匆换了夜行衣,准点赶到了陆家老宅。隔着朦胧夜色, 他一眼瞧见了小叶子娇小玲珑的身形, 轻轻咳嗽了一声。
沅叶扭过头来, 勾唇一笑:“哥哥, 你来了!”
“嘘。”他警惕地打量四周,将沅叶拉到了隐蔽的树下。他背抵着残破的砖墙, 低头看着她。“你今天去上香了。”
她笑了笑,没有答是,但也没有否认。沅叶故意用轻松的语调问:“哥哥大晚上约我在这里见面,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难道她还不知道太后赐婚一事么?不,这不可能。萧泽不知该说什么, 想好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他本是急着来表露自己的心迹,此刻却觉得并没有这种必要。萧泽暗暗叹了口气, 想着太后赐婚的事情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来解决,还是别跟她提好了。
他微微笑道:“没事,城里有些事情要处理,顺便来看一看你。刺杀义父的事情, 稍微有些眉目了……”
沅叶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 她皱着眉问:“发现了什么?凶手是什么人?”
“是一伙江湖上的杀手组织,被宫里的人雇佣杀人,这个你我都知道的。只是我今日得知,当时义父的尸身是被动过手脚的, 掩盖了真实的死法……”他顿了顿, 瞄了眼沅叶。
她眨着眼追问:“是什么?”
“是暗器,飞镖。”萧泽道。见沅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没忍心戳穿,默默移过目光。良久,萧泽才淡淡道:“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息吧。”
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见了一面,没说几句话,便要匆匆结束了。沅叶总觉得有些不对味,萧泽不跟她提太后赐婚一事,那么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约她见面?她心里虽然纠结,脸上还挂着轻松愉快的笑容:“好啊,我早就困乏了。哥哥,回头见。”
“嗯。”萧泽点了点头。
她朝着萧泽摆了摆手,纵身跃过了低矮的墙头。迎着微凉的夜风,沅叶再回想起今晚的对话,想想萧泽骤然冷淡的态度,有些不甘心,更多的是不习惯。当她发现自己的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的时候,又重新下定狠心,决定将这些事情都抛到脑后,不去想。
周焱这边禁了葛贤妃的足,那边葛丞相全家便都知道了。因为一只狗儿就遭受这样的罪,何况这罪名还是他人强行安置在贤妃的脑袋上的。葛丞相一时也气不过,翌日便入宫来,求见太后。
可是太后被贤妃气得卧床不起,丞相吃了个闭门羹,便去找周焱。周焱好生招待了他,称此举主要是为了安抚太后,百行孝为先。
葛丞相质问道:“那陛下就是要贤妃娘娘白白担了个罪名,让我们葛家蒙一个不白之冤么?”
“丞相啊,”周焱叹道,将手负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子:“朕也知道贤妃是冤枉的,委屈她了。只是母后年龄大了,难免固执一些,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朕何尝不心疼贤妃?如今她有着身孕,宫里斗争激烈,总是出来难免会擦着碰着,可怎么办?朕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朕的第一个龙子。”他着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力度。
葛丞相果然留意到周焱丢过来的诱饵。他略一沉吟,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会特意关照贤妃的。丞相请放心,贤妃的衣食起居,绝不会受到任何委屈。”周焱温和地笑了笑,道:“母后嘛,丞相就别和她一般计较了。她的心里到底更偏向师家,但师家的那些子弟,着实不堪大用。听闻丞相的几位孙儿都年少有成,明年的殿试,朕期待看到他们……”
“老臣定当不让陛下失望。”葛丞相大喜,俯首道。有皇帝许给这么多好处,他也觉得贤妃的委屈实在不算什么,当下便告辞了。
见他走后,周焱嘲讽地勾了勾唇,朝着左侧深色帷幔道:“先生,请出来吧。”
宗越身着月白色深衣,从帷幔后悠然走了出来。他先朝着皇帝长长地鞠了一躬,才懒懒道:“宗某见过陛下。”
“先生献计离间葛相和母后,意图为何?”
“葛相是太后在朝中除师家外最坚定的后盾,想要掌握朝权,必先瓦解太后和葛相的联盟。”宗越不慌不张道:“不过,宗某先要问问陛下一句,可是下定决心了?”
“当然。”想起密室里的一幕,周焱冷着脸道:“先生尽管出谋划策在,朕没什么需要顾忌的。继续说下去。”
“现在——”
宗越正欲再说,殿外小太监来报,晋阳长公主求见。他垂眸笑了笑,只听周焱道:“你先避让一下,朕要召见小叶子。”
沅叶此行没有什么目的,她只是来宫里看热闹的。昨日太后遭逢丧狗之痛,她心里也有几分怀疑,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忍不住来宫里探一探周焱的口风,来证实一下她的猜测。
行过礼后,周焱笑着问:“你怎么有空来宫里了?上一次见到你,还是中秋的宫宴上。”
“我呀,是来催催陛下宅子的。关于公主府,陛下答应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能搬进去呢?”沅叶本没什么正事,便随口扯了个理由。她以为这没什么大碍,抬起头来却看周焱瞬间变了脸色。
“哦,是,朕又忘了。”她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周焱连连咳嗽了几声,干笑道。他一时没来得及收住自己的表情,笑得极是尴尬。他又道:“最近宫里事多,不知你是否有耳闻,唉……”
沅叶点了点头,表示她确实听到了一些传闻。她柔柔道:“我只听说是贤妃喂了狗儿一点东西,然后就死了……”
“是啊,朕虽然禁了她的足,却不相信是贤妃做的。”周焱道:“不过总要给母后一个交代,不管是谁做的,贤妃也有个间接的责任。如今她怀着身孕,就不加追究的。”
她惊诧道:“难道陛下不彻查么?”
“皇姐大概不明白,彻查起来牵扯的人和事情太多。”周焱有意掩饰,将事情说得迷雾重重:“等过一段时间,手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后,朕自然会将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对了,”他顿了顿,道:“你看中的那座府邸风水不好,还是换个吧。”
“什么?”还在细细想着前一件事,周焱就转移了话题,沅叶一愣。她一向多疑,便不动声色地问下去:“陛下不是从来不相信这些么?”
“朕不介意,只是怕皇姐在里面受了什么委屈,且那宅子又破又旧,不如直接给你一座新的府邸。”周焱道:“风水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城北有座私宅,不如改日朕带你去看看?”
皇帝如此劳心劳力地替她看房子,若是沅叶再不领情,那可就是不知好歹了。她只好谢恩了,暗地忖度着皇帝莫非是知道了什么。中秋那晚,她站在宫墙外聊了半天的猫,也许周焱顺蔓摸瓜查下去了也未可知……
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儿。
如果周焱真的看到了太后私会情郎的那一幕,她都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了。若是能促进这对母子厮杀,沅叶真的想再添上一把柴火。她笑意盈盈道:“好。不过经陛下这么一说,我也有些相信风水不好啦。不然,陆府怎么会谋反被先帝诛杀,然后那地儿多年来一直有着闹鬼的传闻,谁都不敢靠近。”
周焱听了后,笑得很勉强。
殿外小太监再度来报,萧太傅求见。
沅叶有些呆不住了。
不知为何,她不想在这里‘邂逅’萧泽。若是转身就走,难免会跟他撞面。她起身道:“陛下,既然太傅来了,我先在侧殿等一下。”
“好……”周焱随口道。他全然忘记了宗越还在帷幔后的侧殿里等着,还以为沅叶跟萧泽闹了什么矛盾,心情顿时有些愉悦。便朝着谢江点了点头,示意他宣萧泽入殿。
她掀起帷幔,快步向侧殿走去。
沅叶已经隐隐听到了萧泽的声音,生怕被他发现自己也在这里,见侧殿的门半开着,赶紧闪了进去。她轻轻地喘了口气,抬起头来,才发现身前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是你……”她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压抑住了。沅叶一手捂住口,一手直直地指着宗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想起之前白霁的话,她现在是彻底相信了。宗越真的混进宫里来了?她恶狠狠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谋生啊,混口饭吃。”
宗越无所谓地答道,反倒是显得她不淡定了。混口饭吃混到宫里来了?沅叶冷笑道:“哦,是宫里又有雇佣你杀人了么?你难道要告诉我,你的任务就是杀死一只可怜的狗。”
“别别,我可是正经人。”宗越怀里还抱着一柄拂尘,明明是个浪荡子,偏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得道高人模样。他瞥了沅叶一眼,语气淡淡:“我上能观星象,下能看风水算国运,陛下赏识,公主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你在这里,看来一切都和你脱离不了关系了。我先前还怀疑,太后的狗怎么好端端死了,原来是你在背后动手脚。”沅叶咬牙道,宗越最爱蹚浑水,这毛病恐怕他阖眼前也改不了。她最讨厌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虽然宗越屡次帮她,但依旧是看到他就败兴。
“不过,草民入宫还是有别的目的的。”宗越悠悠道:“能够伴在公主的身侧,为您遮风避雨,是草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听说太后已经赐婚昭阳长公主了,那么晋阳长公主的驸马一位尚且空缺,不知是否能降临到我的头上?”
“你想太多了吧?”沅叶冷哼着,斜了他一眼:“萧泽怎么说也是太傅,你呢?江湖骗子还是绿林杀手?”
“公主别忘了,”他勾唇一笑:“我当然是有办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汉子一台戏...
第48章
殿内, 萧泽明确地向皇帝表明了拒婚的心迹。
他直言道:“臣的义父逝世尚不足一年,承蒙圣上不弃,臣得以戴孝起复。虽不能丁忧返乡, 但臣也立志守孝三年, 期间绝不娶妻。臣怕是会耽搁公主的大好岁月, 还望陛下能够体谅臣的一片诚心, 收回成命。”
什么?这个时候把萧聃给搬出来了?
周焱艴然不悦,若是可以, 他真的很想让萧泽回乡丁忧一辈子。只是当朝以孝治国,他不便从正面上驳回萧泽,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冷一笑:“太傅忠孝有加,真是可嘉可奖啊!只是这桩婚事是母后赐的, 朕总得听一下母后的意思。不然,就这样冒冒失失取消了婚事, 让天下人怎么看朕的皇姐?太傅想过了吗?”
“既然是臣提出此事,那么全责自然在臣的身上。”萧泽道:“还望陛下成全。”
好啊!什么戴孝三年,还不是为了小叶子?周焱的眸中划过一丝怒气,越是这样, 他更是要极力拆散二人。两年怎么了?他抿了抿唇, 粲然一笑:“太傅何必如此见外?不过是两年的孝期,让皇姐等着便是了。”
“臣……”
“好了,好了,”周焱抬手, 抢先道:“朕的皇姐, 朕自己清楚。两年的约定,朕回头跟母后还有皇姐说一声, 太傅就不要费心了。”他意味悠长地看着萧泽:“凛冬将至,太傅还是赶在大雪封城之前完成修塔一事吧。”
“……”
萧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臣遵旨。”
在这漫长的两年里,变数还很多。他是这样想的,皇帝亦是如此。
打发走了萧泽,周焱这才想起,沅叶似乎是进了侧殿,而宗越也在那里……
他急忙起身,示意左右噤声,步伐极轻地朝着侧殿走去。侧殿的门被虚掩住,他站在门外,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二人虽然是旧相识,但关系听着不是很好的样子。只听沅叶道:“你非要在这里添乱,我也劝不了你。只是你莫要逞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肆意乱为。你想混口饭吃,还不如学学霁儿,科举才是正道……”
她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宗越还是不领情,漫不经心道:“我从小就不爱读书,哪里有霁儿那个死脑筋……”
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周焱发觉自己好像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霁儿有是谁?也罢,他们本是青梅竹马。他站在门外听墙角已有些不自在,看这二人之间确实没什么猫腻,周焱咳嗽了一声,笑着推门而入。
“老友重逢呀。”他笑道:“免礼。皇姐对朕准备的这份惊喜还满意否?”
“陛下怎么知道?”沅叶惊讶道:“我确实和宗越从小相识,只是观里失火后,就失散多年了。”
周焱笑而不语,又问:“朕刚刚听到了一两句,霁儿是谁?难不成也是你幼时的玩伴,如今可还好么?”
沅叶同宗越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有口难言。周焱见她面色有些不自在,倒是十分奇怪:“怎么了?难不成是小叶子你的未婚夫婿,不能跟朕说一说?”
“不是,怎么会是。”她矢口否认,忽然跪在地上。周焱一惊,只听她低声道:“霁儿是我的表弟,也是我母亲白氏一族的孩子……”
她这么一说,周焱顿时明白了。当年白氏一族因叛国、谋逆罪而被诛灭全族,可还是留下了遗腹子!身为上位者,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孩子不能留。可触及小叶子可怜兮兮的眼神,他还是心软了,盯着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有一位舅母是怀着孩子被发卖的。”沅叶垂着头道:“后来母亲也出宫了,先生下了我和姐姐。舅母们被卖到江南后,也跟我们联系上了……霁儿可是白家的最后一个孩子啊!”她抹了把眼泪,呜咽道:“怕跟我们在一起不安全,于是霁儿和舅母,从小就在更远的地方生活,两三年才能见到一面。这次若不是遇到了宗越,我都有很多年没探听到霁儿的下落了,只是舅母已经去世了。”
“好吧。”他叹了口气,亲手扶起她:“你跪着做什么?朕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罪不及妇孺,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这个白霁,现在是……”
“他从小喜欢读书,按年龄也和陛下相仿。”她低声道:“沅叶此生无求,只希望能洗脱我母亲一族的冤屈,不再背负叛国的罪名,让霁儿能够以白家子弟的身份活于世上。”
可这并不容易。推翻十几年前的旧案,又会牵连到多少个当朝栋梁?更值得担忧的是,这事或许和太后也有一些关系。周焱同她虽然关系不睦,但到底是母子,太后被人非议,也等于是戳了下他的脊梁骨。周焱皱了皱眉,没有立刻答应,道:“这起案子,过去了这么多年,恐怕物证都不存在了,你怎么证实?就算推翻了旧案,当年这起案子是父皇亲自下旨的,若是让史官留下笔墨,恐怕……”
“陛下,真相永远是世人追求的至理。”她喃喃道:“我知道陛下的为难处,还望陛下能够看在我的份上,让霁儿能够平安地活着吧。”
“我答应你。”他点了点头:“没事的,你放心。”
太后虽然卧病在床,但是消息一直很及时。
她听说今日上午,葛丞相、周沅叶,还有萧泽依次进宫面见皇帝。只是周焱旁边换了一批人,口风都比较严实,她并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她懒懒地靠在枕头上,想起她那早夭的狗儿,忍不住泪眼朦胧。
“贤妃好大的胆子!”她看着服侍在一旁的兰絮,怒道:“平时看她是个好的,不想竟有这样的心机,想要毒害哀家!若不是看她有孕在身,就算皇帝心疼她,哀家也不能轻饶。葛相还有脸来替她求情……”
兰絮无言。最近太后倒有些糊涂了,事情都看不清。她端来饭菜,想要伺候太后在榻上进膳。太后瞧了一眼,愈加生气:“哀家只是不舒服,又没生病!都是些清汤寡水的,这是纯心想饿死哀家,好让那些人得意么?”
“奴婢失职,这就让膳房换了来。”兰絮连忙跪倒在地,左右宫女将那些素食取走。不多时,膳房又送来新的午膳,闻着肉香扑鼻,让人极有胃口。
先上了四碟子开胃小菜,兰絮又夹了些太后爱吃的菜。太后眼尖,瞧见中央有一个冒着热气的铜锅,便问:“那又是什么?”
兰絮笑道:“这是御膳房特意送来的肉羹,可滋补了呢。娘娘可要来一碗?”
“嗯。”她点了点头。
太后素来不爱别人喂她,虽然还在榻上,倒也能自己端着碗,舀了勺汤递到口中。她虽然吃不出这是什么肉,但是口感滑腻,肉香色泽,也没有油腻的肥肉。太后吃完一碗,又示意兰絮再盛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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