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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曹靖应诺,可还是放不下方才的事。“将军,这诏书……”

“通知来使,诏书我接了。”江珝慵然抬头,对视曹靖,一双墨瞳似有暗云翻涌,深不见底。他勾了勾唇,又道:“但我有个条件——”

第5章 拜佛

这几日归晚身子恢复极快,开始每日去给祖母请安。家里人她都认全了,大舅父祁孝儒为政一丝不苟,整日早出晚归;倒是二舅父祁孝廉瞧上去悠闲些。

还有和薛青旂同在翰林院的表兄祁琅,归晚对他印象极好。他今年十九,和大舅父一般是个沉稳温和的人,话不多,每每见面她都会含笑招呼,只是腼腆了些。

今儿来东院请安,归晚和他前后脚到的。入二门时他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下,险些摔倒,归晚不由得回首。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他竟讷然问了句:“表妹没事吧?”

归晚有点怔,随即笑道:“表兄,是该我问你吧,你可摔到了?”

祁琅更窘了,红着脸摇了摇头。

这一幕让祁浅瞧个正着,她瞥着二人,标志性地“哼”了声,扭头走了。

祁琅不好意思笑笑,解释道:“二妹就是这脾气,表妹别见怪。”

归晚莞尔,点了点头。

其实这已经超乎她预想了。祁浅因何挨罚她能不清楚吗!本以为她会记恨,然自打从祠堂回来,虽还是瞧自己不顺,但她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虽不知因何倒也好,起码在自己出嫁前,还能保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想到出嫁,归晚内心惴惴。这已经是薛青旂提出娶她的第五天了,他几乎每日都来找她,可二人见面,要么聊往昔旧事,要么聊父亲和弟弟的下落,唯不见成亲之事提上日程。

五天,归晚也知仓促,可她能等肚子里的小东西等不了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处境会越发尴尬。

静下心来斟酌,其实她也不是非嫁不可。这几日相处她品出了他的性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话说他再合适不过了。可即便如此,他对她依旧是陌生的,一想到两人马上要生活在一起,她偶尔还会动那个念头:不若不要这孩子了吧!然随着身体渐渐恢复,原身的潜意识也被激活了似的,她竟对身体里这个小生命有了一种不受控制的期待……

为了它,暂且耐下性子等吧……

归晚想得出神,饭桌上举箸不动,杜氏瞧在眼中忧在心里。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想来外孙女也是不易。

“今儿二十六,智清大师要在般若寺讲经,你们若无他事便随我一同去。”杜氏放下碗筷道了句,见儿孙皆应,她又对着外孙女蔼然而笑。“归晚,你也去吧,陪祖母散散心……”

……

般若寺乃前朝兴献王修建,经历百年风雨,如今是大魏几位开国功勋供奉香火处,武阳侯府也是护法之一。寺中的智清法师年近九十然精神矍铄,古稀前他一直云游四方,在江宁南门讲经时,听经者僧俗参半竟达数十万,极受追捧。

今儿善男信女来的不少,在藏经阁听经后,知客僧引着侯夫人一众回客堂休息。途径大雄宝殿,归晚突然想拜佛祈福,为还未寻到的父亲和弟弟。

祖母怜她孝心,让下人陪她去了。

大雄宝殿宽敞明亮,殿内香烟缭绕,墙壁上古画琳琅,坐北的佛祖有几丈高,法相庄慈,微笑垂眸俯瞰众生。

归晚跪地仰视,一种肃穆之感油然而生。她口中念着,望佛祖保佑她能找到现世亲人,也盼前世的父母平安康健。

这些日子她都没容空想,此刻静下心来她难过极了。自己就这么走了,她完全想象得出父母该有多伤心绝望。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不能报,前世的温情也再感受不到了,归晚伤感,她想他们,想得心都快碎了……情绪没控制住,她低声啜泣,泪水滑过腮颊坠落在薄灰中……

“姑娘。”身旁求佛的老人不忍唤了声,“别难过,佛祖定会保佑你的。”

老人身着杭绸锦绣褙子,头簪檀木簪,虽素却不失高雅。她望着归晚的目光宁静慈蔼,有种降凡的菩萨气度。归晚一时愣住,眼珠还莹闪闪地挂在脸上。

老太太递了块绢帕过去。“我家孙儿常年远行,每每离去我便来这为他祈福。心中安宁,耐心等候,他都会健健全全的回来。佛祖不会辜负心诚之人,你也一样,你的孝意会感动佛祖,亲人定会平安无恙的。”

听她如是说,归晚恍然,想必定是自己祈福声太大,扰到人家了。她赧颜接过手帕,抹了抹泪讪笑道:“搅扰您了,借老夫人吉言,我亲人定会平安,您孙儿也会安然归来。”

老太太含笑点头,二人继续上香。

祈福结束,见老太太悠悠要起,归晚先一步去搀扶她。

老太太拍了拍归晚的手示意感谢,然话还没说出来,忽见她敛容眉头紧蹙,脸色一白,当即阖眼朝归晚倒了过来。

“老夫人!”

归晚和老太太身后的下人几乎是齐声喊出来的。

老太太直直坠倒,归晚身子娇小哪撑得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老太太的随行婢女冲了过来,想要搀扶起她,可老太太躺在归晚腿上根本动不得,脸色苍白,双唇无色,大汗涔涔地好不怕人。

伏天晌午,加之香火不断,百盏松明灯齐燃,佛殿内闷热。婢女只道是老夫人中暑,赶紧唤知客奉凉茶来。

归晚试了试老夫人的额,阻止道:“不要茶水,清水就好。”说着,疾声唤茯苓。

宝殿内有人晕倒,大伙围了上来,茯苓本在外面等候,隐约听到表小姐声音立刻冲进人群。

“把你锦袋给我!”归晚急道。

茯苓愣了下,“哦”了一声,赶紧解下递了过去。小丫头爱吃甜食,总是随身带着糖果蜜饯,归晚知道她这脾气,从锦袋里捻出一颗琥珀似的松子糖,没待婢女反应过来,剥了纸皮儿便喂进了老太太的嘴里——

“你做什么!”不知道从哪冲进个人来,一把攥住了归晚的手腕,厉声喝道。

众人惊住,归晚也吓了一跳,手一抖纸皮儿掉落,她仰头看去,只见一男子正俯身盯着她。四目相对,他半个身子朝她压来,气势逼人。

归晚身子本就未愈,这会儿也有点虚了,苍白的小脸渗出了汗珠,像沾了晨露的芙蓉,弱得让人怜惜,也美得让人惊诧。尤其那双眸子,宛若浸水的墨玉,莹澈透底摄人心魄。

男子眼中有惊色闪过,不过还是低声道:“你给我祖母吃了什么?”

归晚明白过来,解释道:“是糖。老夫人方才晕倒,瞧着是中暑,然她额头渗汗体温正常,应该是低血糖,吃块糖补充糖分便好了。但不能久拖,若昏迷过去便不好救了。”

“低血糖?”男子茫然重复。

料他是没懂,不过归晚没多解释,见水来了便要去接,可手腕还被男子攥着,她瞥了一眼。男子登时反应过来,松开了。她接过水要喂,想到方才被误会,她又把茶钟递给了男子。

“你来吧。”

男子接过水,犹豫了须臾。见祖母神情难耐,终了还是撑着她喂了一口。

喝过水,老夫人渐渐缓过来了。男子长出了口气,目光望向托着祖母的姑娘,这才发现两人相靠如此之近,他甚至瞧得见她微微颤动的长睫——

归晚似乎也意识到了,趁着老夫人清明之际,赶紧拉着茯苓起身。

“谢谢。”老夫人虚弱道。被两个婢女搀扶,这会儿她已经站起了,她无力笑笑。“今儿多亏有你……”

“老夫人客气了。”归晚莞尔福身,“都是应该的,您这会儿才恢复过来,需得好生歇歇。小女家人还在等着,恕小女不能陪您,先告辞了。”说罢,归晚带着茯苓和林妈妈便要离开,才走了两步却被身后男子唤住。

他绕到归晚面前,揖礼道:“方才失礼,误会小姐了,江某给您道歉。敢问您府邸何处,改日必登门道谢。”

归晚抬头看了他一眼,男子年纪不过弱冠,身如修竹,丰神俊朗,儒雅中带着股难掩的英气。倒是个俊秀的人,可这会儿归晚对他生不起半分好感来,被他紧攥的手腕还在隐隐发胀,想到他方才的莽撞,她觉得还是避开得好,免得再徒生口舌。

“举手之劳,不必了。”

归晚声音泠泠地道了句,走了。男子一直望着她,直到出了大雄宝殿,才敛回目光,兀自笑了笑奔着祖母去了……

耽误了许久,归晚怕祖母担心匆匆回返,可才下了宝殿台阶便觉得好似有束目光在盯着自己,灼热得不容忽视。她顿足,猛然回首,对上了一位妇人的视线——

那妇人相貌姣好,雍容华贵,身后还跟随着几个丫鬟侍卫。见归晚陡然望向自己,有点愣,随即略显无措地挪开了目光,只当什么都没瞧见,傲然昂首迈进了寺庙的游廊。然未走几步,便被面前人截住,只闻那人笑盈盈地招呼了句:

“薛夫人,您今儿也来了?”

归晚望去,是祁浅——

第6章 生辰

归晚迟迟未归,杜氏担心便遣祁浅去看看。祁浅不情愿却也来了,然方到这便瞧见了归晚救人一幕,还有人群中同她一起观望的薛夫人楚氏。

她本想继续看戏,谁知两人见了面薛夫人扭头便走,眼见戏没得看了,这才跳了出来拦住了薛夫人的路……

“薛夫人,您也是来听经的?”祁浅笑问。

薛祁两家关系密切,楚氏自然熟悉祁浅,她雍然嗯了声,不禁斜目瞥了眼余归晚。目光再次对上,归晚只得上前招呼。毕竟,这是她未来的婆婆啊……

“见过薛夫人。”

归晚嗓音清越,带着江南特有的甜软,柔柔地绕在人心头。楚氏明白儿子对她为何如此着迷了——三年未见,小姑娘相貌虽无甚变化,但脱去稚气的她却出落得惊艳无比,若非方才围观时细细打量,这一走一过她还真是不敢认。

可即便认出来了,她也不想招呼。

前些日子儿子一直提要尽早迎她入门,若非自己极力压制,只怕这会儿她得唤自己一声“母亲”了,也不知他急的是什么……

“是归晚吧,三年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了。方才还心道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标致,没成想竟是婵媛的女儿,你母亲若是还在,瞧见你可是欣慰啊。”薛夫人雅笑道。

“薛夫人过誉了。”归晚嫣然福身。

能直呼母亲名讳,二人关系必然亲近,而且她又是自己的准婆婆,如此亲密,可自打从杭州归来,她对自己不闻不问,方才相遇更是转身便要走。归晚觉得,她们之间好似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归晚直觉没错,薛余两家是有婚约,可薛家早便动了毁约的念头——

门阀婚姻哪个不是利益至上,既然余怀章不肯顺从薛冕,何必还要联姻。不过身居高位碍着颜面,怕舆论指摘他们背信弃义,薛家未曾明言。

而今杭州失守,想必余怀章逃不了罪责,到时候余归晚是罪臣之女,薛家便有千万个理由不娶她。

所以眼下这事,急不得……

“听青旂道你昏迷有些日子,眼下可是好些了?瞧你这身子骨,还是弱啊。方才见你救人的时候,小脸白得我都替你捏了把汗,生怕你挨不住。你啊,还是不要多走动。都说病来如山倒,祛病如抽丝,切莫心急,旁的不要多想,踏实在府上养病,一切都待身子养好了再说。”

这话若旁人听了,定然挑不出理来,可归晚却品出了几分滋味——她这是要拖啊。归晚颌首,道:“谢夫人关心,归晚谨记。”说着,朝她身后望了眼,问道,“青旂没陪您来吗?”

小姑娘倒也不是个心思慢的,知道抓关键,楚氏含笑道:“朝政繁冗,青旂为皇帝拟诏,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哪有那么多闲暇的时间多余的精力。便是为他着想也该体谅他不是,总用那有的没的去要劳他烦心,只怕到头来会得不偿失。”

这回归晚算听出来。又是不急,又是烦他,缘是这位准婆婆把青旂迫切成亲的原因归在了她身上,以为是她在催青旂。

不过也是,若非自己有孕,他也不会这么急。

见归晚没应声,楚氏又开口了,蹙眉道:“也得亏青旂没来,不然瞧见方才那幕必然要吃心。不是做长辈的话多,这姑娘便该有姑娘家矜持,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啊。”

她语气好不凌厉,归晚知道她所指为何,心中不由暗叹,婆媳不合简直是条千古定律,这还没成亲便开始撂话了。

归晚笑笑,淡然道:“瞧夫人您说的,青旂乃坦荡君子,怎会因我救人多心?想必若他在也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况且方才不过是个意外,无心之举罢了。青旂是您儿子,您还不了解他吗,他可不是那般心量狭窄的人。”

呵,她倒是会避重就轻,明明说的是她,她偏扯到青旂身上,还扯得这话让人反驳不了。如何反驳?难不成要否定她,认下自己和儿子斗筲器小?楚氏一时无话可说,唯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二人陷入僵持,倒让一旁的祁浅看得好不畅快。她余归晚也有不受待见的时候啊。

心里正得意着,祁浅眼神忽而瞟见了楚氏身后小丫鬟手中的福签。白纸金墨,两排瘦金小楷,怎瞧着都似生辰八字……

“薛夫人,您来祈福姻缘吗?可是为薛公子和表妹?”祁浅故作惊奇道。

楚氏闻言,当即猛然回首,见小丫鬟正捏着的还未收起的福签,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狠瞪了她一眼。小丫鬟惶惶,赶紧叠起来收进了锦囊。

再回首时,楚氏脸色不大好了,没了方才的傲慢,瞧着归晚都尴尬得很,她回应道:“是啊,眼看婚期将至,求个平安顺遂罢了。”说着,又勉强笑笑。“余大人不会有事的,你且安心养病,待你父亲有了下落,便为你二人张罗婚事。瞧瞧,我这也出来一头晌,该回了。”说罢,没待归晚应声便匆匆带着下人离开了。

望着楚氏逃似的背影,归晚面容沉静,然心里却波澜齐涌。方才小丫鬟叠起福纸时,她瞄了一眼,没瞧清全部却认出了边缘的四个字——戊申,壬子。

杜氏给她算过,她知道戊申是青旂的生辰,可壬子不是她的——

归晚心里豁然清明了……

“我记得表妹的生辰是癸丑吧。”祁浅似笑非笑地道了句,得意之色毫不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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