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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似情真意切实则意味深长的寒暄中,王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太子妃苏氏的神色变幻。她几乎能够确定,太子妃绝对不知道太子如今正在筹划着做些什么。不然,她怎么可能保持如此淡然温和的神态?犹记得当初太子魏王争道的时候,她还难以掩饰受到的惊吓呢。当然,端详苏氏的绝非她一人,陪着苏氏说话的晋王妃杜氏、晋阳公主都正在暗地里打量着。至于衡山公主,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时不时地蹙起眉,仿佛正在想些别的事。

苏氏与她们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两个太子良娣走得远了。两位小公主、杜氏、王玫来到偏殿中坐下后,宫婢陆续给她们上了热茶。

“表嫂。”衡山公主悄悄地挪过来,压低声音,“郑国公去世,是因昨夜四阿兄遇刺?”

王玫抬起眼:“贵主怎会这么想?郑国公缠绵病榻已久,听闻年前便病重了罢。”

“幼娘……”晋阳公主有些无奈地接过话,“你到底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前几日阿爷还带着太子阿兄、九阿兄去了郑国公府看望呢。若不是郑国公病情重了,阿爷也不会这么急急忙忙地去探他了。”

衡山公主轻轻哼了一声:“阿姊还当我什么都不懂呢。若不是郑国公病情好转,阿爷为何会许下你与那魏叔玉的婚事?堂堂嫡出公主下降,难不成还是为了冲喜?”

晋阳公主一时无言以对。王玫则惊讶极了,想不到晋阳公主如此年幼,圣人便给她定下了亲事。此外,魏征怎么说也是年过花甲之人了,怎么还会有适龄的儿子与年方十一岁的晋阳公主相配?崔府与郑国公府来往甚少,她对其家眷并不了解,还须问一问崔渊方可。晋阳公主如此聪慧温和,又生得美貌,可千万不能所嫁非人。便是魏征之子又如何?也并不意味着一定是良人。杜荷还是杜如晦之子,房遗爱还是房玄龄之子呢。

杜氏便道:“幼娘莫担心。九郎已经奉阿翁之命去吊唁了,也会问一问郑国公府如今到底是何等情形。想来那魏叔玉是魏公长子,必定是能撑得起家业的。”

长子?王玫眨了眨眼,难不成是庶长子?将近五十岁才生出嫡子的难度未免也太大了罢。以最宠爱的嫡出女儿下降给魏征的庶长子,圣人果然十分看重这位心腹爱臣。只是如今他去世,说不得完婚便要等到三年之后了。这样也好,晋阳公主还能多留几年,不必像两位姊姊那样,十二岁便出嫁——这般年纪就出嫁,简直就是摧残未成年少女。

“贵主也是关心则乱。”想到此,她也接道,“这样罢,我回去问一问四郎。他结识的人多,或许便有与魏叔玉走得近些的。实在不成,也可结交一番,考察他的品性。至于郑国公过世,恐怕也不过是巧合而已。能以病困之体勉强支撑到如今,已然不易了。”就算魏征当真是被太子的所作所为气得病情加重,如今谁又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呢?

衡山公主神色微霁,仍咬着嘴唇道:“你们都当我是孩子,还不许我……”她说到此,又有些落寞起来:“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可能走到如此境地。换了我是阿爷阿娘,也不愿意相信。”她说话之时,声音格外低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晋阳公主将侍奉的宫婢都遣了下去,面上浮现出几分薄怒:“幼娘,难不成你如今还不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若继续莽撞下去,我便只能让阿娘给你禁足,好好教一教你了。免得你连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明白!”

衡山公主恹恹的,只往王玫身边又挪了挪,却并未回话。见她如此没精神,王玫不免也有些心疼,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杜氏温声道:“兕子莫急,幼娘也是心里替兄长们担忧而已。说起来,昨夜刺客之事,听闻还牵连了崔郎君与千牛备身王郎君?两人都无事罢?九郎接到消息之后,心里也担忧得很。”

“想不到竟然惊动了晋王与王妃,劳两位挂心了。四郎、仲翔与刺客缠斗了片刻,都不曾受伤。不过,目睹了惨剧,让他们心里很是震动,也一夜未眠。”王玫道,“我又想起先前曾与两位贵主说起的医女以及义诊施药之事。且不说日常诊治,在这种非同寻常之时,若能随时寻得医者,或许便可多救一条性命了。”

“表嫂所言甚是。不单医女少之又少,良医其实也并不多,诊费亦不低。不然,便不至于都趁着青光观义诊的时候去寻医问药了。”晋阳公主略作思索,“几年前阿娘与我病重时,阿爷曾想为我们修建生祠、造佛像,但阿娘拒绝了。如今我越来越觉得,与其给寺观施舍香油钱,倒不如将我的汤沐邑所得都用来养医女与医者,多开些义诊呢。”

提起此事,衡山公主也多少有些反应:“我的汤沐邑也都交给阿姊就是了。”

杜氏听了,亦十分感兴趣:“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事若少了我可不成。”

王玫不禁微微一笑:“王妃若有此意便再好不过。我还想着贵人越多越好呢,不仅能群策群力,建起义诊所、女医院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人胆敢轻易指手画脚,甚至出手阻拦。”

杜氏抿唇笑道:“原来阿王已经很有些想法,不如与我们说一说,那‘义诊所’、‘女医院’究竟都有些什么章程?此事到底该如何做?我们每一个人又该做些什么?”

王玫便请宫婢取来笔墨纸砚,将她的所思所想大概画出个框架来。这女医院,便是专门为女子、女童进行义诊的医馆;义诊所,则是专门为男子与男童进行诊治的医馆。两者对富贵者收取诊费,对贫穷人家进行义诊,并定期向达官贵族豪商募捐钱财以维持日常营生。当然,还须建立女医学,专门培育女医。师傅是现成的,青光观那些医术高深的女冠或者庵堂的佛医皆可担任。至于学徒,只能暂时先从奴婢中选些资质上佳的,往后可从贫穷农家中领养,或者将那些无人照管的流浪儿都养作医学徒等。

念头很多,需要做的事更多,须得一步一步来。最为关键的,便是获得长孙皇后的支持,以便往后将此事变成大唐贵女们能够积极投入的大善事。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热情高涨极了。长孙皇后与真定长公主在殿外听了片刻,相视一笑。此事不禁有利于自身康健,也造福于平民百姓,功德无量,又何乐而不为呢?听得晚辈们说起这些充满希望的事,她们仿佛也可暂时忘记那些逼近的阴影。或许,有了这些欢笑之声,便是再浓重的阴影,最终也会安然离去罢。

在离开立政殿前,王玫见到了前来问安的晋王孺子武氏与杨氏。杨氏是一位爽朗的少女,一双眼眸笑起来时显得明媚极了,让人看着便心生欢喜。武氏则与先前所见略有几分不同。来到宫中之后,她仿佛收敛了许多。昔日那些矛盾冲突极其强烈的品质,如今都蛰伏起来。不见刚烈,只余些许妩媚;不见肆意张扬,只余冷静隐忍。只是,她的一颦一笑仍是真切得令人觉得十分特别。

据王玫所知,这位武二娘很得晋王宠爱,却也远不到宠妾灭妻的程度。或许她在晋王面前,与在晋王妃、长孙皇后面前完全不同罢。当看到她安静地立在杜氏身后时,王玫心中忽而升腾起来一种格外奇妙的感觉。尤其当长孙皇后、杜氏与武二娘一同出现,曾经的历史潮流带给她的冲击,几乎令她再一次怀疑自己确实是“庄公梦蝶,蝶梦庄公”。

一代贤后长孙氏,已经不再红颜薄命。或许除了生了两个兄弟阋墙的熊孩子之外,她的人生已经没有留下任何遗憾。横空出世的杜氏取代王氏成为皇后,与晋王李治琴瑟相和,又不曾过分打压武氏,或许不会落得王皇后那般成为人彘骨醉的下场。而女皇陛下究竟还能不能再出现,也许只能交给时间了。或许她只会是宠妃,或许她将取杜氏而代之,或许她母凭子贵还有另外的机缘,谁又知道呢?

真定长公主的仪仗驶出宫门,路过东宫前的时候,也许是王玫的错觉,总觉得格外多了几分紧张之感。她只飞快地瞥了一眼,便放下了窗上的竹帘。真定长公主斜倚在凭几上,眉间带着些疲惫。侍婢正在替她揉肩捏颈,她的神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叔母看着似是有些累了,家去后早些歇息才好。年节里连着这么些天都忙着,也很该静养一段时日了。”王玫道,将温热的牛乳端给她。

真定长公主饮了牛乳:“昨夜之事刚过去,便是想静养,恐怕这心里也静不下来。”她眯起眼,瞥了瞥正襟危坐的侄媳妇:“子竟事后可曾与你说些什么?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王玫摇了摇首:“他只说,此事恐怕是一出将计就计。崔泌还借着芙娘施了连环计,一招不成,或许还有些后着。而儿如今觉着,这一回引起的波澜,可能并没有想象当中那般汹涌。”魏征这位爱臣之死,将圣人满腔的怒火冲淡了,转而陷入了悲伤。他若是不坚持追究罪魁祸首,也许此事并不会引发太子一派与魏王一派的针锋相对。当然,她并不知道太子一派对刺客之事还有什么后手,但多半也很难成功。冷静下来的圣人很少做出错误的决定——便是错了,也还有长孙皇后、房玄龄、长孙无忌在呢。

而令她好奇的是,魏征临终前给圣人写了半个折子,里头到底会说些什么。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人之将死,其勇也难得”,他会道出群臣们都不敢说的某些话?譬如,关于圣人教子的问题?又譬如,关于东宫之位的问题?

当然,她不敢问真定长公主,真定长公主甚至长孙皇后也未必知道真相。

真定长公主轻轻闭上眼,沉吟道:“你所言确实有些道理。虽说对魏相未免有些不敬,但他这个时候……也罢,今日来不及了,明天再去吊唁也不迟。”

回到崔府之后,天色已经晚了。王玫又给郑夫人问了安,与她说了说宫中的事,这才回到点睛堂。崔渊、崔简父子俩已经在正房里等着她了,她换了衣衫,便问:“阿实,今日去了郑国公府,觉得如何?”

崔简按了按胸口,低声道:“看着魏公家眷痛哭,孩儿也觉得很难受。”他年幼失恃,那时候并不能理解失去阿娘的痛苦。当年纪长到能够理解之后,又觉得茫然若失,仿佛缺了什么。因他记忆里没有得到阿娘的关爱,所以失去之后才没有彻心彻骨的痛楚。直到他今天望见魏家那几个少年郎的神情,才在刹那间有些理解了——失去怙恃意味着什么。而他既觉得庆幸,又有些恐慌。庆幸于如今怙恃双得,恐慌于在很久之后或许会失去他们。

王玫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他搂进怀里:“我自宫中得知,圣人将晋阳公主许给了魏叔玉。不知那魏叔玉年纪几何?品性又如何?他作为长兄,若撑不起偌大的国公府,也配不得晋阳公主这般品貌出众的人物。”

“听闻他一直在国子学中进学,大郎几个应该对他了解一些,唤了他们来问问便知了。”崔渊道,“只凭今日所见,我倒觉得不错。不过十七八岁,接人待物有条不紊,悲而不自伤自苦,已经颇为难得了。”

王玫这才松了口气:“你可曾听魏公家人说起,他临终前写了折子与圣人?圣人看完之后似乎颇受震动。也不知他到底写了什么,对眼下的情势会有什么影响。我常听闻魏相耿介,往往能直谏圣人,太子与魏王的教养之失,如今势同水火的情势,他为何却从来不说?”

“魏公曾谏过,借着魏王哭诉众臣对他不敬之事,支持太子之尊位。只是,圣人却屡屡犯之。魏王恩宠逾制,便将太子的用度提上去。两相逾制,这才养出了魏王的不臣之心与太子的愤懑。”崔渊回道,“其实,魏公并非不知变通者,往往能借着时机进谏。圣人置若罔闻,他也无可奈何。直至如今,太子与魏王之争无人不晓,又无人敢明言。也许,这个折子里,他会提到罢。”顿了顿,他又道:“你很不必担心,此事多半要栽给突厥人或薛延陀人了。只是不知,太子还能忍多久,魏王又能忍多久。”

王玫轻轻一叹,看着崔简似懂非懂的小脸:“也罢,那些风风雨雨暂时也淋不到咱们。我只管忙着茶园、女医之事便是了。”

崔渊握住她的手,桃花眼扬了起来,露出笑意:“很该如此。便是我,也几乎无从插手。”明处什么也做不成,只能转到暗处去做了。或许许多人都期望平静,但他知道波澜迟早都要过来,倒不如找准时候引发而出,才能取得先机。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省试开考

因捉拿刺客的缘故,长安城关闭城门与诸里坊,维持戒严长达五日之久。这五日中,除了身份能够确认的高官世族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门。即使如此,前往郑国公府吊唁者依旧络绎不绝。而彻夜不休将这偌大的城池翻了个底朝天的金吾卫也终于有了收获,陆续将刺客捉拿归案。十来名刺客中,有一半因试图突出重围而被射杀当场,另一半重伤入狱。由此也可知,他们并不似是心存死志的死士。

也不知大理寺狱中究竟采用了什么刑罚招待这些刺客,没过几天,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便开始了三司会审。崔渊、王方翼作为证人前去指认刺客,尸首和半死不活的人都是抬出来的。两位翩翩佳公子脸色丝毫不变,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些脏污无比的尸首与犯人,将这些人的身形体貌与记忆中一一比对。早就得到他们的证词的大理寺司直在一旁反复对照。不过,两位证人的记忆都相当出众,指认之结果与证词毫无差异。

三司会审传唤的证人非常多,甚至连女眷都悄悄请了过来。耗费了半个月之久,终于浮现出了完整的线索。刺客曾居住的客栈,曾进入的店铺,曾购置的横刀,曾租赁的宅子——万千证据汇集,所得之结果自然看似十分可信——这些刺客乃是东突厥人,因怀恨大唐而潜入长安,得知魏王深受圣人宠爱,又住在宫外,便意图刺杀。

魏王一派当然并不满意这般的结果。便有御史跳将出来,声称东突厥诸部或归降大唐,或流亡西突厥,这些年来并无什么动静。这些个东突厥刺客又是从何处而来的?怎么进的长安城?另外,他们购置横刀,制作箭簇所用的钱财又是何处得来?可有质库(当铺)、商铺曾与他们交换钱财物品?

林林总总一堆问题,问得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均无言以对。

大理寺自是再行查探,转眼又过去十来天,竟寻出两个与这些东突厥人里应外合的武官来。据说这两个戍卫在边境的武官是某折冲府的果毅都尉,受了这些东突厥人的金银珠宝贿赂,给他们安排了过所(路引)。这些个刺客凭着过所,一路就装扮成了商队来了长安。他们将货物出售给西市胡商,得了钱财,便开始伺机而动。

这一出“故事”终于能编圆了。便是魏王一派再如何不满,也不能无根无据地继续闹腾。魏王李泰倒是带着阎氏去了几趟宫中,面容憔悴地与圣人、长孙皇后说话,作足了强颜欢笑之状。然而,即使是如此暗示了几番,也未能激发起圣人的拳拳爱子之心。倒是太子一派又蹦跶起来,仿佛义愤填膺般声称要为魏王报仇,讨伐西突厥——谁知道这几个东突厥人是不是受西突厥支持,暗地里派来的呢?

刺客当然干脆利落地斩首示众了,两个有通敌嫌疑的武官也判了斩首,家人流放三千里。但此事并未就此了结,满朝文武就着出兵与否这个话题,继续吵吵嚷嚷。

作为证人、聪明人兼消息灵通者,崔渊自是将此事的诸多枝杈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他们几人暗地里在其中所做的事,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王玫也时不时地关注此事的进展,他便将这些事当讲故事似的,说给了她听。

“早便说了,若是魏王受了伤,作出苦肉计还可多些胜算。如今想挣得圣人与皇后殿下的怜惜,身上一丝伤口也没有,又怎么可能生出什么效果来?”另有一句话王玫并没有说:以为脸色苍白就能装作饱受惊吓实在是太天真了。哪怕是把那面团团似的身体减小一两圈呢,也更有些说服力罢。

“若无魏公去世之事在前,趁着圣人怒火未消,他这般拙劣的苦肉计或许能够成功。”崔渊道,“不过,此时圣人已经意不在此,不愿继续追查下去,他再如何觉得委屈,恐怕也不得不吞下去了。”

听闻圣人最近颇为思念那些已经故去的爱臣们,正命阎立本绘开国功臣像,仿照西汉麒麟阁、东汉云台阁故事,挂到凌烟阁中。说不得,连已经渐失圣眷的陈国公侯君集也会被想起来。啧,太子一派势大,于眼下情形十分不利。是时候将那些刺客中的一人被替换了的消息传出去了。那人的伤口是他刺的,当他瞧不出其中的漏洞么?那刺客既然能被替换,说不得便是个关键人物。或者脸不能教人瞧见,或者私下拿着他们什么把柄。眼下不论此人被太子或陈国公塞到了何处,都有可能让已经急躁起来的魏王一派逮住什么蛛丝马迹。

王玫见他正在沉思,便笑道:“明日就是进士科省试了,我和阿实送你去朱雀门罢。”

因刺客一事的缘故,今岁的省试比往年推迟了将近半个月。眼下已经过了惊蛰,举子们倒也不必在早春的寒气中苦熬两日了。不过,省试不比得府试与县试,不能离开考场,亦不能轻易提前交卷。换而言之,崔渊若想如以前那般潇洒,怕是不行了。

“都已经二月中旬了,也才刚刚转暖,须得给你多带些衣物才好。一件狐裘一件鹤氅,夜里还能当衾被盖着。另外还需带些吃食,以及夜里取暖的小炭炉。”她一边盘算着,一边列了个清单,吩咐丹娘、青娘立即去准备好。至于笔墨砚台之类的文具考具等物,却是早就安排妥当了。去年兄长省试时,她便帮着阿娘阿嫂一同准备了好些物品,如今也已经是驾轻就熟了,照着眼下的气候略微增减就是了。

崔渊见她如此认真,禁不住揽住她的腰,垂眼看向她列得越来越长的清单:“我可不是寻常世家公子,山珍海味吃得,粗茶淡饭也用得。不必带那么些物什,一件狐裘,几个胡饼或肉饼便足矣。”

“好罢,你说了算。待你回来了,我再与你做些好吃的。”王玫道。与这位贵公子相处太久,她倒一时忘了当初那个虬髯大汉了。或许就算什么也不带,他也能泰然自若地在里头待两日一夜,而后安然无恙地出来罢。毕竟,他的经历可能远比讲述给她听的那些更加丰富,也更加惊险万分。

“你西市的茶肆筹备得如何?”

“拖了这么些时候,已经妥当了。我也总算不必担心产茶太多却卖不出去了。之前你也忙,忘了告诉你,年前我又向阿娘借了些可靠的人手,让王四喜带着去购置了些新茶园。今年的明前新茶,说不得能从年头喝到年尾呢。那些品相差些的茶饼,我想拿来供应茶楼。到时候,里头挂的字画可不能少。”

“呵,画且不说,字写多少都无妨。”至于画,他还有些舍不得轻易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瞧。

“我认识的人多得很,便是让他们出手画几幅,也必不会堕了你那家茶楼的名头。”

“好,那便都交给你了,崔大状头。”

翌日,正是癸卯年进士科开考的日子。崔府众人都已经习惯崔渊在贡举中的一往无前了,除了郑夫人问了几句之外,其余人竟都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庆祝宴饮该在什么时候举办,邀请些什么人。眼见着众人的注意力迅速转移了,一家三口也并不意外,跟着说了些想法,便坐上牛车去了朱雀门前。

惊蛰已过,柳芽新绿,桃花盛开,街边处处都含着春意。崔简坐在牛车的车辕上,时不时便掀起车帘让车内的崔渊、王玫瞧一瞧他觉得不错的景致:“阿爷,省试结束之后,咱们也去京郊踏一踏春?这几天都闷得很。”连上元节观灯都没能有始有终,事后说起来,小兄弟几个都觉得缺了些什么,有些怅然若失。

崔渊也想起曾与李治相约出京狩猎,抬眉叹道:“若是情势缓和些,省试张榜之后,不妨出去狩猎罢。先前我曾与晋王有约,只是不知到时候是否能践约。”张榜的时候,大概在上巳节前后,气候已经足够温暖,倒是正好。然而,出了刺客之事,圣人与长孙皇后大概不会放心晋王离京。不过,就在郊外山林中走一走,或许应该无妨罢。

提到狩猎,崔简的眼睛便亮了。他习武已经增加了射猎一项,由崔渊亲自启蒙教导。若是崔渊没有空闲,六艺皆精的崔沛也可指导一二。他早就想试试自己是否能射中猎物了,听得这般的好消息自然更是跃跃欲试。

见父子俩兴致都不错,王玫亦笑了起来:“我也许久不曾骑马了,正好一起去散一散心。”

轻轻松松地说着话,一家人便到了朱雀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上千名从各州府解送来的举子。只是他们脸上并没有往年那种意气风发之感。上元之夜的刺杀之事以及接踵而来的风云变幻,不仅影响了达官贵族,也震慑着这些一心向往官场的文士。他们从未如此临近过仕途中的风暴,即使这场风暴并未推动起汹涌的浪潮,也足够让他们或者冷静下来或者惊惶茫然了。

崔渊出现的时候,自雍州解送的举子们便都禁不住望向他。经过府试的风波,他的脑残粉越来越多。更别提之后印刷出的摹本,几乎让来自大唐每个角落的举子们都知道了崔渊崔子竟这个名字。于是乎,当第一个人激动地喊了起来,无数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有崇拜者,有欣赏者,有好奇者,有复杂者,亦有纯粹的嫉妒与不屑者。

崔渊一如既往地不将这些目光放在心上,拎着装满物什的盒子去了朱雀门的侧门。几个书吏已经捧起名册开始唱名,首先进去的便是雍州解送的举子,作为解头的崔渊自然排在最前面。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崔府的牛车便缓缓朝着西市驶去。

王玫丝毫不担心,搂着崔简笑道:“阿实与我一同去瞧瞧新茶肆筹备得如何了。再帮我想想,若要开一座茶楼,东市可有合适的地方?”小家伙点点头,认真地回忆起来。东市他已经去过多次,脑中很快便浮现出了纵横交错的井字形街道。

却说崔渊随着指引的书吏往内走,很快便到了作为考场的尚书省都堂。他虽然从未来过此处,但自家阿爷崔敦作为兵部尚书、大兄崔澄作为户部郎中,都在这座官衙中处理公务。过去来往的皆是步伐匆忙却不失仪态的大小官员,如今官署内外却都站满了左右卫的兵士,显得格外森严。

进入考场之前,书吏与兵士照例盘查众举子是否有夹带等行为。崔渊这般的人物,他们多少曾听闻过。便不曾听闻,也知道他姓氏前的郡望“博陵”意味着什么。且不说旁的,兵部尚书的官衙就在这里头呢!

因此,检查崔渊的书吏与兵士显得格外有礼,还低声提醒了他几句,又说了些吉祥话。

崔渊淡笑着谢过他们的好意,便举步进去了。

盘查通过之后,诸举子开始自行选择坐席。许多人早就打听好了,忙不迭地选了避风之处或者靠墙的位置。崔渊却选了个门前的位置,吹着仍带着寒气的凉风,很是满意。坐在太暖和的地方,难免会昏昏入睡,他需要些许寒风来提一提神。更何况,这一次考试又不许提前交卷,也不许随意离开考场。他做完卷子之后,总得找些消磨时间的事不是?透过门缝看一看来往的人,说不得还能从中发现几个熟面孔呢。

后续入场的举子们本以为再也寻不着好位置,一看门前最近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都松了口气。崔渊却不慌不忙地将狐裘披在身上,再坐下来,又将简单的行李与文房四宝都准备妥当。他衣着华贵,但带的行李十分简便,在一众忙乱收拾的举子们当中显得尤为自若。自始至终,他都并未与任何人说话甚至对视,也并未注意到不少人正悄悄地关注着他。

☆、第一百八十七章 状头出世

偶像近在眼前,离考试又尚有些时间,到底该不该勇敢地上前说几句话,大胆地表明自己的心迹呢?最厌恶的人就在旁边,时间很充裕,到底该不该去责骂几句,展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呢?

脑残粉和脑残黑们的心中真是愁肠百结。也罢,还有两天一夜呢,机会多得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且这个时候容易引起众人瞩目,说不得于偶像或者于己有些妨碍呢?——不过,大多数人放下盘旋的小心思,却有人犹豫了许久,仍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子竟阿兄,门边透风,容易着凉生病。倒不如坐到里头来,磨墨也不容易冻住。”崔泳神情略有些复杂地望着面前的人,实在受不过内心的煎熬,这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闻言,崔渊侧过首,挑起眉朝他浅浅一笑:“无妨,此处风景好些。”他的身子骨比寻常文人结实许多,自是不会将这区区春日寒风放在眼中。

崔泳扫了一眼他身边的简单物什,又补充道:“子竟阿兄的行李带得有些少,若需要什么,尽管找我便是了。我阿兄和阿嫂给我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光是吃食就带了好些……”他忽然想起自家兄长与眼前之人已经形同陌路,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

崔渊的神色略温和了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都是小事,你也很不必放在心上,还是专心些考试罢。”

崔泳点点头,到底脸皮薄,没有在这上千人面前说出一定要将状头夺过来之类的话。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仍忍不住又看了崔渊好几眼,直到旁边国子学的同窗提醒了几句,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崔渊心中则再一次感叹,崔泌居然能带得出一个心性如此纯正的弟弟,他所剩无几的良知或许都用在此处了罢。虽是如此,但他的内心里却毫无动摇。崔泌自然须得落得他该有的下场,崔泳遭了牵连也有他平日不察的过错。而且,受些磨砺,对于这个一向顺风顺水、受到妥帖保护的少年郎而言,或许也是件好事。安平房未来的希望,暂时也只得他一人了。

时任吏部考功员外郎的范阳郡公卢承庆带着一群书吏走了进来。他巡睃着底下正襟危坐的众举子,目光在崔渊身上一掠而过,眼中却多了几分笑意。待众人都纷纷起身与他见过礼之后,他便吩咐书吏们发下了第一场读史的考卷。考卷一共五道题,可选择《史记》、《汉书》、《后汉书》三种不同的卷子。大多数人自是选择最擅长的,崔渊则随意抽了一张,正是《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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