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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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青龙坊东南的青光观,在寺观众多的长安城中实在很不起眼。既没有占据一坊之地的壮丽庙宇,亦没有引人驻足的园林美景,更从不曾出过广受尊重的法师名流。即使是在为数不多的女冠观中,它亦仿佛是悄无声息的。除了两三个大世族之外,极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更别提供奉香火了。它就这样毫不引人注意地蛰伏在长安城的角落中,宁静得仿佛并非处于闹市中,而是藏在深山里,几乎要被世人所忘记。
晨光熹微,王玫从香甜的梦乡里醒了过来。许是刚醒过来,仍有些不清醒,她望着有些陌生的青纱床帐,恍然回过神:是了,这是青光观,不是家中。昨日她刚刚受戒,成为了一位女冠。本以为换了陌生的环境,她会一时难以适应。却未曾想到,一躺在那张略有些硬的矮足床上,她便睡熟了,一觉到天明。
“九娘?”一身道袍的丹娘从松木屏风外走了过来,手里捧着水盆与软巾,一如往常。
王玫却笑了起来:“丹娘,如今已不是在家中,不必过来服侍我。洗漱之事,我自己也做得。咱们还须在观中生活一段时日,凡事皆遵从此处的规矩为好。再摆什么世家贵女的架子,便不合时宜了。”青光观多有世家女子出家修行,通常其侍婢也受戒随侍在旁。虽然观中默许侍婢服侍,但据她观察,不少世家出身的女冠也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何况,她心中暗暗将这段时光当成磨砺,也颇有些怀念过去那种自立的生活,自是不想再同家中一样享受那种无处不妥帖的服侍。
丹娘眉头微蹙,将水盆与软巾放到床边的几案上:“寮舍已经很是简陋,奴担心九娘受不住,只是想让九娘过得更舒适一些。”
王玫环视周遭,笑道:“简洁明净,没什么不好。而且,比起长秋寺的寮舍,已经宽敞多了。对了,昨天你我都已经受戒,观主也取了法号。如今都是道门子弟,便互相唤法号罢。”提到法号,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受戒时,那位形容清癯、气度超然,年约四十余岁的女冠垂目望了她半晌,道:“既然你出家只为求一清净之地,法号便唤‘清净’罢。你那婢子是个稳重可靠的,法号‘诚意’便是。”受戒前她便将出家缘由尽数道来,坦诚地说明不日便将还俗。但那位女冠仿佛见多了这种事体,竟是分毫不动容,连眼神也未曾变过。或许,修道之人便是如此超脱世俗之外罢。
丹娘犹豫片刻,方低声道:“是,清净道长。”
这法号她说起来多少有些不习惯,但王玫却笑盈盈地应了一声,起身作揖道:“诚意道长。”在这无人认识的道观内,她心中毫无负累,既不必担心自己露出太多破绽让亲人们疑心,也不用忧心元十九逼迫一事,便难得露出了略有些俏皮的一面。
丹娘微微一怔,也不由自主地作了个揖。
两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均忍不住轻轻一笑。
王玫将搭在屏风上的道袍穿好,又自行洗漱完,这才发现她不会梳道髻。她尝试了许多次,毕竟不曾盘过发髻,直到将满头浓密的乌发弄得略有些乱了,才不得不向丹娘求助。丹娘笑着帮她盘好发髻,戴上莲花冠。
“快卯时中了罢?早课可别迟了。”一切妥当后,王玫略整了整袍服,拿起竹拂尘,翩然走出寮舍。
青光观前后共有三进。第一进是供奉道君的殿堂,主殿自是三清殿,侧殿则是老君殿、祖师殿,院落中间还建有碑亭。第二进是灵宫殿、紫微阁、蓬莱阁,据说是迎同门坐忘论道之所,或是听观主讲经之处。第三进便是寮舍了,供女冠们或信徒居住歇息。寮舍院落很是不小,大概有近百间,住了数十个女冠,不少房间还空着。
这座女冠观对修行并无太严格的要求,只需晨昏按时到三清殿中诵经半个时辰,将早晚课做好便可。其余时候,女冠们继续在殿中念诵经文也罢,在寮舍中打坐静思也罢,吟唱或演奏道曲也罢,甚至去曲江池漫步也罢,随意安排即是。
王玫才刚来,也不曾细想过自己往后每天要如何打发时间,但至少早晚课她必须做好。
主仆二人来到三清殿,便见三清造像前已经坐满了人。观主闭目端坐在香案前,其余女冠皆背门面向她趺坐,整座大殿里悄然无声。两人小心地找了个空席位坐下,如其他人那般闭目养神起来。
卯时中,观主轻轻地敲了敲身边的云板。众女冠遂齐声念诵起了《道德经》。
王玫抄了一段时间佛经,倒是记得差不离了。不过,这道教经典前世也素有耳闻,跟着旁边的师姐们念了几段便越发流利了不少。然而,女冠们念经的声音轻柔悠长,将那玄妙的《道德经》诵得格外动听。她只顾着欣赏,倒是忘了细细琢磨经文中的涵义。
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早课结束。观主在弟子的簇拥下回到寮舍,其余女冠也三三两两地走了。似乎没有什么人对新来的王玫、丹娘感到好奇,顶多便是瞥了几眼,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这样凉薄的脾性,王玫反倒觉得轻松不少。若遇上太热心问她为何出家的,她也只能撒谎了。撒谎这种事,当然能不做便不做最好。
她与丹娘回到寮舍院落后,径直向着厨下而去,领了自己那份朝食,便可回到寮舍进食了。光从吃食就可看出来,青光观的香火甚是不错。朝食便有蒸饼、汤饼、芝麻胡饼、天花毕罗、子母馄饨、鸡子羹、紫米粥、鱼片羹等多种选择。道家虽不像佛家那般忌口,但大荤之物仍然不常用。青光观中用的肉食,多为禽肉、鱼肉之类,做法也颇为清淡。
主仆两个一同进了朝食,便在寮舍院落中散起步来。这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虽未到花期,但枝叶皆是翠绿可爱,漫步其中也颇有意趣。
眼见着日头升得高了,阳光渐渐炙热起来,王玫便打算回到寮舍中抄经。当然,如今需要抄的便是《道德经》了。一则可记诵经文,二则仍可练习书法,三则可打发时间,一举三得,自是很不错。至于其他活动,如吟唱或演奏道曲之类,或许也可学习一二。而外出逛逛散心什么的,她则打算待天气凉爽些再说。
“九娘……清净道长,既是要抄经,弟子可在一旁服侍笔墨。”丹娘道。
王玫摇了摇首:“抄经或冥思还是一人独处合适,你自去忙罢,或歇息片刻也好。”
见她坚持,丹娘只得停了脚步,目送她回到寮舍。忠心的侍婢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家中郎主、娘子的嘱咐,微微有些懊恼。但是,毕竟九娘才是她的主人,她也不能违背她的意思。
回到寮舍中,王玫便取出从家里带来的墨锭、陶砚,挽起袖子将墨磨得均匀细腻、浓淡合宜,再执起羊毫笔蘸墨抄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比起梵语诸多难以理解的佛经,《道德经》可读通,又确实“玄之又玄”,每个人的解释或许都不同。她一面抄写一面在心中默念,有不解之处均记录下来,打算日后再去问兄长。在她心目中,自家兄长当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通的。
《道德经》并不算长,不过,抄了两遍之后,手腕也略有些酸痛了。她便放下笔,坐在矮榻上闭目冥思起来。当然,她也不懂得打坐冥思的诀窍法门,但闭目养神、脑中放空,还是能做得到的。
倏然,寮舍外传来淡淡的声音:“清净,观主召你去静室。”
王玫睁开眼,略有些疑惑。她记得,以昨日那位观主的表现,明显对她毫无兴趣。而从观中淡薄的人际关系来看,她也不可能体贴到如学校的老师一般,唤她这位“转学生”过去,询问她是否适应观中的生活。难不成要考校她的经文?她才刚来,就算再怎么考校,也应该轮不上她罢。
她打开门,外头站着的正是观主的一位亲传弟子,年约三十许,眉目略有些淡漠:“师姐可知,观主为何召唤弟子?”
“有人来探望你,去罢,别让观主久等。”
“多谢师姐指点。”
王玫有些无奈又有些欢喜地叹了口气:阿娘果然还是忍不住了么?在家中时,她与兄长好不容易才劝服李氏别想着每天都来看望她,隔个三四日再来最好。没想到,她竟然担心得一日都忍不得了。这一片慈母之心,她自是满心感动。只是忧心母亲日日挂念往返,又需照顾嫂嫂,又需主持中馈,会不会太过疲惫。而且,这番反常的举动,是否会引来元十九的注意?不过,她其实应该放心才是,母亲李氏并非寻常妇人,这种事情自是会想得很周全。她只须劝她好好保养身体,不必太过担心她便是。
来到观主的静室前,她隐约听到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却似并非李氏,不禁有些疑惑起来:阿爷须去衙门,阿兄更是忙碌于准备府试与毁掉元十九手中的把柄,阿嫂还在休养身体——除了家人之外,还有谁知道她刚刚出家,便前来探望她呢?
“弟子清净,拜见观主。”
“进来罢。”
“是。”
门吱呀一声轻响,静室内的人皆不再说话,循声看去:便见推开的门外立着一位身穿淡青色道袍、头戴翠玉莲花冠的年轻女冠。她虽是素面朝天,却更显得肤质洁白细腻如美玉,脸上的气色也格外好。甚至比几日之前浑身郁色一扫而空的时候,还更加从容一些,仿佛挣脱了禁锢自己的无形枷锁一般,轻轻松松,笑意湛然,眉目间亦是顾盼生辉。如此气质,配上那宽松的大袖右衽轻纱道袍,似是无风自动,格外多了几分飘飘欲仙之意。
待看清楚观主正在招待的客人之后,她的双目更是一亮:“弟子见过观主、崔郎君、崔小郎君。”她早便该想到了,除了崔氏父子之外,确实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她在这里了。而且,他们竟然会特地前来探望她,实在让她惊喜不已。
崔郎君仍是满脸从未打理的胡须,摸着胡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一笑:“听说你的法号是‘清净’?如何?清净道长?如今可得了清净?”
“确实是清净多了。”王玫坦然回道,“住处清净,心中也清净,一觉便能睡到天亮。”她也很喜欢观主给的这个法号,处在这尘世当中,清净实在是太难得了。
☆、第三十八章 访客探望
崔郎君注视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娘,并未注意到自己拢在袖中的右手五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说实话,每一次见到这位王娘子,仿佛都觉得她更加鲜活了些,也越发显得与寻常世家女子不同。而大约因为阿实的缘故,他们之间也丝毫不见生疏,说起话来更是自然而然。想到此,被浓密胡须掩盖的唇角微微地翘了起来:“自从阿实得知你要出家后,不停地在我耳旁念叨,想知道你到底过得好不好。我被他扰得无法,只得带他来看看你。”
被阿爷毫不留情揭破的崔简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灿烂的笑容中却充满了纯然的快乐:“王娘子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才会出家。阿爷不肯告诉我,我才有些担心。不过,如今见了王娘子,我便放心了。”虽然离家成了女冠,但在他看来,王娘子的气色比任何时候都好些,确实过得很好。
王玫低头看着他,觉得这孩子实在贴心得很,心中非常感动:“我受到观主照拂,确实过得很不错。出家的事由,暂时不便向你说明。不过,阿实,若你能常来这里看我,我定会更加高兴。”缘分真是件奇妙的事情,她与阿实这般的情谊,也可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罢。她知道这孩子早熟懂事,不会将他当成普通孩童看待,更不似对侄儿二郎王旼那般宠溺。能与他说的话,她觉得都能告诉他,他也都能理解。如此信任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对她而言亦是前所未有之事,但却仿佛理所应当似的。
“王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常来看你的。”崔简不假思索地许下了诺言,“我和阿爷这两天就住在隔壁的通善坊里,离得很近。”
崔郎君显然没想到,儿子这么快便泄露了行踪,不由得苦笑起来。他刚想说什么,一直静默的观主却突然道:“清净,带着阿实出去走一走罢。”
“是。”王玫隐约察觉观主与崔郎君早便认识,觉得他们许是要论道或者叙旧,自是不想打扰。她牵起崔简的手,笑盈盈地作揖道:“崔郎君,阿实我便先借走了。”崔简也睁着乌黑的大眼睛,躬身行礼:“姑曾祖母、阿爷,我去了。”
“去罢。”崔郎君暗忖道:她似乎格外喜欢用‘借’一字,听起来虽不够亲近,却总有一分跳脱之意,颇为有趣。
而王玫听见“姑曾祖母”这个称呼后,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崔郎君会推荐她来这青光观中出家。原来观主竟然是他的姑祖母,这里当然便是最信得过的女冠观了。这份恩情真是越来越重了,她已经不知道日后要如何回报了。
待王玫牵着崔简离开后,静室内又恢复了宁静。
观主瞥了崔郎君一眼,淡淡地道:“原来是你推荐她来的。我还道,太原王氏三房怎么会知道这座女冠观。此处本是咱们博陵崔氏的私观,也只有几户亲戚知晓底细。在这里修行的也都自家人,寻常外姓人便是想进也进不来。若不是念在她是太原王氏嫡女的份上,我也不会让她在此出家避祸。”
“姑祖母到底还是心软,居然没问她是何人举荐,便让她受戒了。”崔郎君微微一笑。
“这世间女子都活得不容易。便如我们这般煊赫的世家,外人看起来皆是繁花似锦,里头却是鲜血淋漓。我也是瞧她确实被逼迫得有些可怜了。堂堂太原王氏嫡支嫡女,竟落到如斯境地,实在颇觉可悲。”
“还是姑祖母慈悲心肠。此番救了她,也是一件大功德了。”
闻言,观主望向他,有些淡漠的目光里多了些许温柔:“你又为何会帮她?只是因为阿实与她有缘的缘故么?”
“当然是因为阿实。”崔郎君回道,“姑祖母方才不是瞧见了么?每回阿实见了她,便是满脸欢喜,将我这阿爷都抛到脑后了。”他话中虽然隐有酸涩之意,但听起来却很是轻松:“说起来,我家阿实真不愧是我的儿子,真是走到哪里都惹人喜欢。”
见他如此沾沾自喜,观主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阿实跟着你风里雨里四处跑,看起来身子骨倒是结实了不少。当初你不顾一切带着他离京,你阿爷怒不可遏,阿娘忧心忡忡,我却觉得这是件好事。孩子毕竟小,又失了阿娘,当然应该跟在你这阿爷身边。只是,你都回京了,怎么还躲在外头不愿家去?”
崔郎君眉头微皱,叹道:“阿实毕竟已经五岁了。若是回去,阿爷定会坚持让他留在家中启蒙读书。而我,恐怕会被逼婚罢。祸害了一个卢氏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祸害第二个。”想必卢家既不愿意断了这门姻亲,又担心阿实得不到妥善照料,一定想着再嫁一个女儿过来。他不想再娶,自是不愿回去面对来自岳家与父母的双重压力。
“说什么胡话?”观主摇了摇首,无奈道,“你生性旷达,怎么竟钻到牛角尖里去了?嫁给你的时候,卢氏便知道以你的性子,必是不可能困在京城里的。你周游四方,她在家中侍奉父母,又有何不对?就算她心中有怨,见你将阿实照顾得这样好,在地下也会安心的。”
崔郎君苦笑道:“与其说我照顾阿实,不如说阿实在照顾我罢。姑祖母也知道,我一旦看到美景佳画入了迷,便是不管不顾了。若非有阿爷派的几个部曲在后头跟着,阿实……”
观主微微颔首:“幸好阿实年纪虽小,性子却早已养成了,没被你影响。说起来,你们在路上难不成出过什么事?与我说说。”
崔郎君想到潼关那一夜的惊险,眯起眼睛:“有人想杀我。”
“可有什么线索?”观主的表情越发冷漠了。
“我这么惫懒,哪里结过什么生死仇家?”崔郎君摇了摇首,“也不知是哪家的死士。”
“当真没有留下痕迹?”
“……那时在潼关,不好惊动他人。”
“你赶紧家去,别在外头晃荡了,若连累了阿实可怎么办?事到如今,此事也只能交给你阿爷和你叔父继续查了。”
“……”崔郎君垂下眼,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浓密的胡须覆盖了,令人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难不成,他还能对姑祖母说,他怀疑想杀他的人竟然是同族兄弟不成?就算是素来杀伐果断的阿爷,想必也料不到那一房那位持身极正、受人尊敬的从叔祖留下的后辈,竟然能狠辣如斯罢。
这厢姑侄孙二人正说着生死攸关的大事,那厢王玫与崔简却坐在她窄小的寮舍里,正吃着观主的弟子特意送来的小点心。当着那位弟子的面,崔简规规矩矩一点也不动。但等她走了,他便低头瞧了瞧那些点心:“王娘子喜欢什么口味?”
“只要味道好,什么口味我都喜欢。”王玫笑着回道。
“我喜欢甜点心。”崔简道,“但阿爷笑话我,只有小娘子才喜欢吃甜点心。”
“你也知道,那只是你阿爷打趣你而已。”王玫将木盆端过来,让他净了手,“不过,甜点心可不能多吃,若是坏了牙便不好了。”
崔简从来不曾听过这样的告诫,认真地问:“为何吃甜点心会坏了牙?”
“甜味的吃食若进得多了,不勤于漱口刷牙的话,便会在牙缝中残留些碎渣,引来些我们看不见的细小虫子。那些虫子在牙齿缝里生存,便会让周边的牙齿变黑、疼痛,最后还会松动脱落。”王玫尽量简单地解释后世的孩子们都知道的龋齿,“不过,若是每天只吃上一两个,及时漱口,倒是无妨。”
崔简默默地捂住了脸颊,一双墨玉似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稚气。
这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王玫忍不住笑了,将点心往他身边推了推:“尝尝罢。”
崔简眨了眨眼,拿了一块点心,一口一口地吃光了。他虽是小小年纪,动作看起来却非常优雅,礼仪毫无疏漏之处,让王玫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大郎王昉。至于二郎王旼,目前连跽坐都不耐烦,更别提日常饮食礼仪了。以前一无所知,所以她才辨认不出来崔氏父子到底出身有多高。但到了如今,她隐约觉得,这般的好教养与不凡气度,必定不是普通分支子弟。
两人吃了些点心后,到书案边看了王玫抄的《道德经》。
“王娘子,女冠念的经文就是《道德经》?与大兴善寺的和尚们念的不一样。和尚们念经我听不懂,《道德经》的字我认得。”
“我也听不懂和尚们在念什么。《道德经》的字我也认得,可是光认得也没有用,还是读不懂。”她似乎依稀记得,只要读懂了《道德经》,在这个时代似乎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不过,除了作为基础的《道德经》之外,日后还要念诵《黄庭经》——据说这是师承魏夫人上清派所必须修习的经典。
“不懂不能去问姑曾祖母么?”
“道经重在领悟,还是自己多加参悟得好。”
“王娘子是女冠,姑曾祖母也是女冠,怎么穿得不同?”
“你姑曾祖母是观主,我不过是弟子,自然穿戴不同。”
“王娘子穿戴什么都好看。”
“……”怎么办?用认真的口气说出这种天然的甜言蜜语,实在是让人无法抵挡啊。王玫被激起了满腔母爱之情,揉了揉崔简的脸颊,笑道:“阿实,你记住,这样的话,但凡是个女子,都很爱听。”
崔简点点头。他说的都是大实话,但就是不知道,为何女性长辈们听了之后,总是会乐不可支地将他搂在怀里连呼着“心肝”,一通乱揉。他更喜欢王娘子这样稍微“温和”一些的反应。
“说起来,阿实,你是头一次来青光观?”
“嗯。不过,刚来的时候,阿爷就已经带我四处转过了。”
王玫想了想:“那咱们出山门,在附近走一走?”她依稀记得,青光观外头便是百姓杂居的房子,也开了个有些简陋的小食肆。
“好。我和阿爷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一个卖冷胡突的货郎在附近。天气热,王娘子要试试么?”小家伙从怀里拿出个小钱袋,“我带了大钱。”
“哪能用你的钱。”王玫很豪爽地从自己的箱笼里取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足足有几百钱,拎起来颇有份量,“不过,冷胡突是什么?”
“王娘子没尝过么?”
“在家中确实没试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