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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陵双眉微轩,一声清啸,长剑在几不可能的情况下改刺为削,斜掠直下,同时蓝衫轻拂,凌空而起,短刃贴身擦过,瑄离双掌落空反手接刀,身子在半空中轻烟般向上升去,竟然凭空改变方向,迎上风寻剑必杀的一击。只听当的一声铮鸣,两人兵刃相交,同时向后退去。
两人瞬间变招堪为妙绝,帝都诸将都忍不住大声喝彩。瑄离落地之后将苏陵上下打量,说道:“久闻风寻剑乃是天下第一快剑,果然名不虚传。”
苏陵亦微微笑道:“后风国大自在逍遥法亦非浪得虚名,胜负未分,还请不吝赐教。”
瑄离方要说话,忽听殿外有人淡声道:“苏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非待客之道,且让他去吧。”殿前禁卫先后行礼,却是子昊与夜玄殇联袂而至。苏陵闻言收剑,欠身后退,殿中诸人纷纷上前参见。子昊行至瑄离面前,驻足微笑,“瑄离先生回到北域,不妨将此信亲手转交少原君,胜负成败,朕与他自有计较。”
瑄离情知今日身在险境,若硬要一分高下,恐怕讨不了好去,抬手接过那金漆封口的信函,道:“既然王上有此吩咐,瑄离敢不从命,改日再领教昔王高招。”
苏陵道:“先生若有雅兴,苏陵随时恭候。”
瑄离亦不多言,当即带了两名随从告辞而去。子娆来到子吴身边,说道:“你倒好心性,若依着我,今日必不让他生离此地。”楼樊亦在旁嚷道:“王上就这么放他走,未免太过便宜,让他跟我大战三百回合,我就不信砍不了他的脑袋!”
子昊目视殿外,淡淡道:“如今北域主事者乃是皇非,多杀此人无益。何况这天工瑄离无论胆色武功皆是个人物,皇非对他也是心存顾忌,此次派他前来帝都未尝没有挫其锋锐之心的想法。若借我们的手除去此人,岂不更加顺遂他意?”这时夜玄殇已向斛律遥衣问清金石岭的情况,说道:“皇非不但工于心计,而且极擅用兵,依他眼下阵营布置的情况来看,金石岭已成绝地,除非强行突破烈风骑的包围,否则纵有援军也无法与白虎军会合。”
子昊道:“少原君乃是不世之才,但卫垣亦非庸将,之前十年楚穆交战不断,烈风骑也未在他手中占到太多便宜,如今北域大军倾巢而动,只要他能守住金石岭,洗马谷便暂时安全。”说着挥了挥手道:“既然人都在,不妨说说有什么看法。”
众人一同进了内殿,楼樊尚不明白子昊究竟为何不杀瑄离,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哝。叔孙亦拍了拍他道:“那瑄离说起来也与皇非有灭国之仇,且不妨等他相助我们,今日便宜他便罢。”
楼樊奇道:“你怎知道他与皇非有仇?”叔孙亦心细如发,原本在九夷族中便有“智囊军师”之称,推前想后自然猜知七八分事实,只是也不说破,把楼樊这个莽将军纳闷得不行。众人在王舆江山图前分席而坐,子娆将方才瑄离带回的白虎金令交给夜玄殇,夜玄殇接在手中,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感情。子娆轻声道:“放心,彦翎一定没事。”夜玄殇对她微微一笑,且听大伙议论如何应对北域大军,因心知东帝另有打算,并不多言其他。
子昊虽令众将各抒己见,心中却自盘算推敲,时间所剩不多,如何能将最后诸般事情安排妥当,不出错漏,最重要是要瞒过子娆等人。他今日与夜玄殇在水瀑石台深谈良久,身子受了寒凉,子娆听他频频咳嗽,脸色亦不似方才那般,不觉有些担心,趁空叫过离司问道:“之前你说蝶千衣的药已经配好了,怎么不见拿来?”
离司心知那药轻易用不得,却又不善作伪,低声道:“那药……是配好了。”且兰听到她二人说话,亦道:“既然如此,便先服侍王上用药吧。说来说去,还是王上身子最重要,我们与北域再行开战并非一日之功,王上万要保重才好。”
子昊知道子夜韶华药性当过,素日顽疾恐怕又将发作,暗中运起玄功压制,不知为何竟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眼见众人无不关切,不愿惹他们多心,便对离司道:“也罢,你取药去吧。”
离司听他吩咐,自然不敢反对,过不多会取了药丸清露回来,只见玉盏之中蚕豆大一粒药丸以金箔封裹,看去并不稀奇,拿到面前却隐隐透出若有若无的异香。离司挑碎金箔,将那药丸以清露化开,子娆离子昊最近,便伸手接过药盏.刚要递给子昊,忽觉那药香盈面,心头倏然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动内息,异样莫名。子娆眉稍微微一蹙,道声“慢着”,凝眸细看那药盏,片刻后忽然取过离司挑开金箔的小刀在指尖轻轻一划,一滴鲜血破开肌肤滴入药中。离司吃惊道:“公主……”话音未落,便见那药盏中一缕血迹轻轻漫开,所到之处赤色成丝,忽然那血丝如活物一般流转不息,向着水面翻涌上来。子娆面色骤变,说道:“这药中被人下了蛊毒!”
第六十一章 是敌是友
玉瓷盏中,赤丝如缕,不断在汤药之中盘旋游荡,诡谲邪异的形态令人视之生寒。子娆潜运莲华之术,指尖徐徐绽开一朵晶莹的妙莲,向着药盏飞去。刹那之间,她掌心明光四射,刺目如盲,那莲华光影裹着一缕赤丝向上冲起,殿中依稀竟有阴寒惨厉的呼啸声回荡不休。殿中诸人心神皆震,不想这蛊毒竟然如此厉害,若不是子娆身具巫族血统,及时察觉不妥,这一碗汤药入了东帝腹中,后果不堪设想。
子娆指端法印变化,复又以纯阴真气幻出五朵莲华,将那赤丝团团裹住,一直过了半炷香时间,方才轻喝一声:“收!”殿中光影散去,却见她指尖沾了一点艳戾通透的血珠,其形虽小,却是蠢蠢欲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会破茧而出。离司骇得脸色发白,道:“公主,快将这东西毁了吧,留它干什么!”
子娆纤指一收,那蛊虫踪迹顿无。她转头对离司道:“蝶千衣制药时你可是一直在旁看着,还有什么入经手过?”
离司道:“她给我的药是早便制好的,我去取药时,只见她以金箔封药.嘱咐我这药不能合金箔共服,当以清露化之。”
子娆转身吩咐,“来人,立刻去请百仙圣手来长明宫。”外面侍从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匆匆回来禀报,原本住在流云宫晓音阁的蝶千衣竟然已经不知所踪。子娆听闻回报,当即召来影奴寻遍王城,却四处不见蝶千衣踪影。待所有影奴回来,子娆玉面之上如笼寒霜,冷冷下令,“给我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这百仙圣手,你们统统不必回来。”
影奴先后奉命离开。眼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最安全的帝都似乎已经危险重重,且兰蹙眉道:“这蝶千衣生性淡泊,且在江湖素有善名,似乎没有理由毒害王上,更不会用到蛊毒这种东西,若不是有人蓄意陷害,或者……这神医另有其人?”
“皇非!”子娆轻轻吐出二字,凤眸之中杀机迸射,看得殿中人人心惊。这时叔孙亦突然道:“公主,臣有一事想要请问穆王殿下,听说公主自伏俟城接出百仙圣手后,曾在白虎军中略作停留,如今这位神医乃是被穆王请去,数日之前才重新送入帝都的。不知穆王殿下是为何事延请神医,其间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他言语虽然委婉,但人人皆听出话中之意,不约而同向夜玄殇看去,一时无人插言,唯有楼樊是个莽汉,大声问道:“穆王殿下,你干什么请了神医去,好些日子才送人回来?”
夜玄殇剑眉微蹙,心想这等情况下倘若将实情说出,依着子娆的脾气,不取白姝儿性命才叫稀奇,但若不说,只怕要落得个嫌疑,有口莫辩。叔孙亦见他不答话,面色微露凝重,起身道:“恕臣无礼再问一句,不知公主之前可曾将洗马谷的情况与穆王提起过?皇非虽善用兵,却不可能处处料事如神,先攻洗马谷复在金石岭设伏,对帝都的举动一清二楚,金石岭白虎军被困究竟是何情况,到底是真是假?”
自洗马谷遭敌军突袭以来,众人无不心存这般疑问,帝部若无内奸,怎么频频泄露军情?叔孙亦出身九夷,最是关心洗马谷安危,早将此事反复思量,却始终不敢定论。但凡聪明心细之人必定多疑,此时东帝药中又出问题,容不得他不生警醒,倘若与皇非联盟的人是穆王,金石岭兵败乃是对方引诱王师增援的圈套,百仙圣手早在白虎军中便已被人暗地操纵,那么穆国的立场便令人思之生寒。
叔孙亦问出话来,夜玄殇尚未回答,斛律遥衣已急道:“叔孙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白虎军被困在金石岭,漫山遍野都是战死的将士,数都数不清,难道这还有假?我两天赶了近千里路,拼死回来帝都报信,难道这也是假的?”
叔孙亦叹了口气道:“自从息川一战宣国分崩,柔然族勃言王子屯兵西北,始终与少原君互通消息,态度不明。遥衣姑娘应当了解,时至今日,帝都与北域绝难共存,但不知柔然族究竟站在哪一方?”
斛律遥衣性情直爽,哪想到其中这么多关节,急得俏面通红,噌地站起来道:“你……你们……好!你们要见死不救,我去求王子发兵救人!”说罢顿足便走。子娆凤眸轻剔,冷声喝道:“遥衣!站下!”
斛律遥衣平时与彦翎互不相让,得理不饶人,实则两心相悦,早已对他十分钟情,转身泪下,“公主,再迟便来不及了,若是求不来援兵,我就去和彦翎死在一起,反正他活不成,我也不活了!”
叔孙亦与苏陵对视一眼,道:“遥衣姑娘何必心急,穆王殿下尚未说话,此事究竟如何,还待分晓。”
这时夜玄殇眉峰一扬,拂袖起身,“我没什么好说的,金石岭战况危急,遥衣姑娘,请带路吧。”白姝儿冷哼一声,亦随之离席,“王族如此不知好歹,日后莫怪我穆国无义!”但见殿前剑光一闪,却是楼樊、靳无余双剑离鞘指向二人,倘若穆国当真与北域互通,那夜玄殇一去,洗马谷必无幸免,苏陵、墨烆虽然未动兵刃,却也身形微移,“穆王殿下,还请留步。”
夜玄殇负手回头,双眸精芒隐现,“诸位的剑留不下天工瑄离,只怕一样留不住本王。”
殿外天光刺目,玄衣男子容色桀骜,震慑天下的归离剑深敛鞘中,却予人莫可匹敌的危险气息。眼前明明只是一人,竟似千军万马阵列,就连楼樊这样莽撞的人物亦执剑不前,不敢轻举妄动。叔孙亦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先前不过据实推测,穆王殿下难道当真没有任何话说?”
夜玄殇抬首长笑,声震屋宇,“疑心既生,多言无益,他日北域战场,大家后会有期吧!”
叔孙亦神色微变,方要喝令留人,忽然面前幽云飘拂,子娆纵身而起落向殿前,拂袖转身,一双凤眸魅光流澈,直照人心,“别人留不得穆王,换作我呢?”
白姝儿媚颜一寒,袖中兵刃入手,与斛律遥衣双双靠向夜玄殇身旁。夜玄殇抬手阻住二人,剑拔弩张之下,两人四目相对,大殿内蓦然安静下来,就连空气也似乎凝固。且兰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唯有子昊手把串珠,静静看着殿前对峙的二人,不劝阻,亦无意出手相助。
片刻之后,夜玄殇开口道:“你知道我的脾气,道不同不相为谋。”
子娆移步上前,目光自他脸上扫过,最终停在他深黑的眸心,“事情没弄清楚,你便想一走了之?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些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夜玄殇一笑道:“你既然这样问,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子娆道;“仍知道任何事我都可以退让,但这件事,我一定不会。”
夜玄殇道:“我知道。”
子娆道;“那你还是不肯说出请走蝶千衣的原因吗?”
夜玄殇道:“这件事我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好。”子娆玉容冰冷,再无一丝感情,“既然如此,我也再无话可说。”她走到且兰面前,向她借来浮翾剑,反手一扬,一道剑光闪过,轻裘如雪当空飘落,一分为二。外面风吹入殿,拂动女子幽魅的玄衣,她手中的剑锋轻轻上扬,“穆王殿下,请吧。”
夜玄殇注视她夺人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你当真要与我动手?”
子娆淡淡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若要取你性命,必用我手中之剑,你我之间的情义非比寻常,我不会让你死在任何人手中。”
夜玄殇点头道:“我知道你不常用剑,但你的剑术很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握上剑柄,那一瞬间,殿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剑气,随着归离剑一寸寸露出锋芒,那剑气亦变得越发迫人,便好似一座压顶而来的大山,令人生出呼吸窒闷的感觉。面对如此骇人的剑气,众将心中无不凛然,子娆飞拂的衣衫却渐渐静止,整个人仿若化作一泓深冷的幽潭,无光无色,无底无尽,唯有手中浮翾剑紫芒颤动,寒刃轻鸣,好似千峰流水,万丈渊云,向着那巍巍险峰不断涌去。
两股无形的剑气,催得殿中长幔如烟,四下飞扬,当归离剑出鞘的一刻,浮翾剑忽然异芒大盛。御座之上,子昊眉梢微微一扬,殿中清啸震耳,两柄绝世的利器,两道玄色的身影已然凌空交锋。
归离、浮翾二剑乃是世上至阳至阴的两柄利器,夜玄殇与子娆亦是放眼天下为数不多的高手。两人对彼此的武功性格再熟悉不过,几乎每一剑出,都指向对方招式中致命的破绽,只要任何一人稍有疏忽,便是血溅当场的局面。
四面纱缦越飞越急,两人此刻交手竟比方才苏陵、瑄离快了数倍不止,往往剑光甫动,便已改换招式,一人招式甫出,便已令对方处于绝对的威胁之下。殿中诸人看得惊心动魄,楼樊双目圆瞪,紧盯着场下缠斗的两人,恨不得自己拔剑上前,旁边墨烆也暗中抬手握住了剑柄,一旦子娆遇险,便要出手相助。苏陵眉峰轻蹙,无意转头,却见子昊微微合上眼睛,仿佛根本对眼前之战毫不关心,玉帘金幔深处,灵石幽光徐馀转落,数周之后,他似乎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唇角却掠过如丝的笑痕。
苏陵见此情形,心中微微一动。便在这时,子娆与夜玄殇一招相交,两人错身面过,忽然同时出掌,半空中真气交撞,夜玄殇一声长笑,身形疾速后退,归离剑还入鞘中,双掌在白姝儿和斛律遥衣身上一拍,道声:“走!”内力到处,将二女送出殿外。
白姝儿和斛律遥衣的轻功本便出类拔萃,借此助力凌空越过禁宫侍卫,遥遥向着御苑落去,外面顿时响起一片呼喝,跟着便是侍卫们的惨叫。夜玄殇同时冲出殿外,子娆足尖轻点,挺剑追击,却觉眼前劲风扑面,数名侍卫被人拍中穴道扔了进来,便被这么一阻,夜玄殇三人早已消失了踪影。
子娆拂袖一挥,几名侍卫滚翻在地,靳无余、叔孙亦双双出手将人接下,只听子娆冷哼一声,喝道:“封锁王城,给我抓活的!”禁卫们应声而动,子娆回头看向子昊,子昊也正抬眸看她,这时淡淡一笑,道:“此事便交给你处理吧。苏陵,你随朕来。”
苏陵在长明宫内殿待了数个时辰,离开之时日已偏西,天光将尽,万里彤云将遥远的天际染作一片暗金流紫,衬着帝都巍峨的宫阙,仿若这千年王朝浓烈如血的画卷。他站在回廊之前,望着渐浓渐暗的天色出神,过了许久,突然深深呼了口气,仿佛要借着这口呼吸将一些沉重的东西从心中驱走,而后离开寝殿,直接向王后居住的重华寓而去。
重华宫瑰丽的殿台光影如画,淡紫色绣金凤的帷幔之后烟香袅袅,且兰和含夕正守着一只翡玉棋盘对弈。且兰看起来似是有些心事,几盘棋都走得马马虎虎,苏陵来时,含夕又赢了一局,丢开棋子叫道:“不玩了,不玩了,且兰姐姐你今天总是输,我不如跟苏公子下棋。”
且兰笑了笑道:“鬼丫头,让你一局你就得意,莫要捣乱,苏公子有要紧的事呢。”
含夕撇了撇嘴,召唤侍女去拿茶点。苏陵看了一眼案上棋局,对且兰微微笑道:“主上方才传下旨意,要我二人亲自挂帅,发兵金石岭,我们要抢在穆王之前控制白虎军。”
且兰道:“这么说,主上已经确定是穆王出卖了帝都?”
苏陵道:“穆王的事情九公主会亲自处置。穆国虽然背叛了帝都,但白虎上将卫垣乃是我们的人,为了他手中这支精兵,我们也不能对金石岭坐视不理。主上的意思是要我们暗中发兵,取贺岭险道直插敌军背后,纵然白虎军兵败是个圈套,对方也必然措手不及,这一仗我们胜算很大。”
且兰道:“我们有多少兵力?”
苏陵道:“两万五千。”
且兰不由一愣,蹙眉不语。含夕托腮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突然轻声问道:“且兰姐姐,你们又要去打仗吗?金石岭是不是会死很多人?”
夕阳余晖透过窗子照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投下些许迷蒙的光影,淡淡的朦胧漫过那双美丽的杏眸,不似平日一眼望穿的透澈与清灵。且兰无意抬头,忽然感觉苏陵神色间有种隐约的悲悯,只听他道:“乱世当前,每个人都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尤其战场之上死伤难免。白虎军遇袭如果是真,那伤亡必然十分惨重,王师此去,恐怕也有许多战士将要埋骨他乡。”
含夕身子似乎轻轻一颤,低下头去,很久很久再也没有说话。
第六十二章  九石归一
日落帝都,黄昏之后。琅轩宫废殿的桃林深处,玄衣男子合目躺在当中一块光滑的平石上面,日暮余晖透过花枝,点点洒满衣衫。令那抹冷峻的色泽看去十分闲逸柔和。风吹花动,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幽魅的身影,步履轻轻走到他面前。
那玄衣男子仍旧闭着眼睛,来人手中捏着一枝含苞欲放的桃花,轻轻敲打着掌心,道:“你倒好闲情,躲在这里偷懒,害我满宫禁卫忙得人仰马翻。”
玄衣男子叹了口气,道: “唉,袍都割了,义都断了,我还不躲远点睡我的觉,难道等着被人乱剑砍死吗?”
来人似乎轻声一笑,踏上平石,突然足尖微抬,便向他腰间送去,啐道:“再不起来,我可真要砍了!”
玄衣男子明明还是仰卧着的姿势,忽然轻飘飘向上一滑,下一刻,人已到了她身后,道:“怎么,还没打够?你的剑法虽然不错,但想要赢我恐怕还是有点难度。”
来人睨视他道:“刚刚也不知是谁,打着打着就落荒而逃,现在倒来吹嘘。”
玄衣男子低声笑道:“再打下去怕是所有人都看出我们在演戏了,好男不跟女斗,让你一次何妨?”
来人纤腰轻转,暮光下修长风眸潋滟如星,盯住他曼声道:“穆王殿下,你若是再不老实交代那蝶千衣是怎么回事,信不信我假戏真做,先跟你算一算这笔旧账?”
这玄衣男子正是刚刚在长明宫中与王族翻脸决裂的穆王玄殇,桃花下的女子却赫然便是誓要杀他而后快的九公主子娆。两人此时浑不似大殿之上兵刃相见的情形,一人浅笑嫣然,一人手执花纸,懒洋洋的道:“方才我在长明宫陪公主殿下演了那么一场好戏,所有人都知道穆国反了帝都,出卖军情的人很快便会再与皇非联络,不愁抓不出这个内鬼,如此还不算将功抵过吗?”
子娆轻轻哼了一声,“一码归一码,别人背后弄鬼,你是心中有鬼。”
夜玄殇哈哈大笑,遂将白姝儿儿借蝶千衣的身份刺杀皇非之事如实相告,末了又道:“我不过怕你寻姝儿晦气,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后面这假神医恐怕她未必知情,想要知道究竟,还是要找到蝶千衣本人再说。”子娆在他说话时,脸上笑意便已渐渐消失,片刻之后淡声道: “自然不是她,这位假神医瞒天过海,手段高明,并非她能左右之人。”
夜玄殇道:“莫非你知道她是谁?”
子娆抿唇不语,微风吹拂衣发,露出她幽魅的容颜,那双清眸之中现出一种难以名述的神色,就好像日落寒潭,星沉大海,一片黑泠泠的幽静,“巫族之人皆擅蛊术,但有两种血蛊唯有长老级以上的人物方能操纵,一种是四域噬心蛊,你曾见识过它的厉害,第二种便是今日药丸中的五经血轮蛊。尤其后者,若非离境天大长老亲手下种,断然无法施为,而若不是与施蛊者有血缘关系之人,亦不可能化除这蛊毒。”
夜玄殇心知巫族离境天血脉传承当世唯有两人,正犹豫要不要将婠夫人之事告诉她,子娆已走到石上盘膝坐下,道: “她既然施出五经血轮蛊,我便有办法把她找出来。待会你跟在我身后,一见面立刻动手,千万不能让她和我说话,务必切记。”
夜玄殇点头道:“有我在,你放心。”
夜幕渐深,月色下桃花纷纷,晶莹如雪。子娆收摄心神,十指法诀变幻,碧玺灵石被她以元阴真气催动,呈现重重幽芒,逐渐向外扩大,在她周身化出莲华一样的清光。夜玄殇曾经接触过巫族血蛊,此时忽然感应到一股与四域噬心蛊相似的邪异气息,只见子娆身畔落花飞舞,重重光色如幻,灵动流转,片刻之后,一点血光自她指尖幽然升起,悬于半明半暗的空间,散发出寒邪诡异的光泽。
夜玄殇眉心微微一收。子娆祭出血蛊之后张开眼睛,双目中幽芒隐现,夺目慑人,那血蛊之上的色泽不断流转,渐渐淡去,而子娆眸心的光泽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深,看去竟似一片幽浓艳丽的血色,衬着她雪肤魅颜,美得叫人心生不安。片刻之后,她四周莲光散尽,徐徐站起身来。
夜玄殇不敢有失,紧随其后,两人一路出了王城向东而去。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下,子娆身法飘忽迅捷,幽云般在雪地之中前行。四下密林如织,烟雾成雪,荒山野岭,人踪尽绝,两人提气疾奔,不过小半个时辰已近雍江之畔,但闻阵阵惊涛拍岸,夜色茫茫掩映大江。夜玄殇见子娆停下了脚步,放眼望去,云中冷月若隐若现,不远处一艘小船正穿过波涛悠悠荡向江心,幽黑的船身融在夜色当中,若非他目力过人,恐怕一时也难以发觉。子娆忽然纵身而起,向着小船遥遥落去。
夜玄殇怕她遇险,身子一晃掠出江岸,落在船头时反而抢在子娆之前,反手将舱门推开。舱中亮着一盏油灯,一个面笼薄纱的青衣女子暮然回首,夜玄殇记得子娆吩咐,抢进船舱当即动手,疾点那女子喉间哑穴,同时连封了她数处穴道。他原本知道蝶千衣是假,出手未留余力,却不料一招落下,发现对方功力全无,当即生生收回三分力道。饶是如此,那女子亦浑身剧震,闷哼一声向后软到,夜玄殇道声“得罪”,抬手揭开她面纱,赫然正是自帝都失踪的百仙圣手蝶千衣。
这时子娆身子微微一颤,张口喷出一片血雾,夜玄殇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子娆操纵蛊虫寻找蛊主,真元消耗甚巨,靠着他肩膀调息了好一会儿,方睁开眼睛道:“不碍事了,你先搜她身上,是否藏有九转灵石。”
蝶千衣听到“九转灵石”的字眼,眼中微微露出犀利的神色。夜玄殇先扶子娆坐下,俯身在蝶千衣身上搜过,却一无所获,摇了摇头,随手解开了她的哑穴。子娆问道:“金凤石在哪里?”
蝶千衣眼睛在夜玄殇身上转了一转,方才看向子娆道:“你是来找金凤石的?”
子娆的声音听去极其冷淡, “若不是为了九转灵石,我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蝶千衣面上却露出笑意,上下将她打量,“你这丫头倒也厉害,居然能以莲华之术操纵我施下的血蛊,可知只要有一丝不慎,你现在便是一具蛊尸了。”
子娆冷冷道: “那也要多谢母妃,无论如何我身上也流着巫族离境天的血脉,区区血蛊又算得了什么?”她突然口称母妃,夜玄殇倒未十分惊讶,只因此刻他也已经想到,婠夫人身为巫族离境天传人,自然像巫医歧师一样知晓以九转灵石所施的秘术,白虎秘卫发现的那具尸身虽然不假,但真正的蝶千衣其实早已被婠夫人取代。巫族移魂之术匪夷所思,若非早就知晓这一秘密,任谁也不会怀疑为东帝诊治的神医另有其人。婠夫人一心想要覆灭王族,正好趁机暗算东帝,就算落蛊不成也会挑起穆国与王族的矛盾,其用意之险、心机之深可见一斑。但她千算万算,却未料到子娆非但觉察出毒蛊,更加毫无保留地信任夜玄殇,此时帝都并未像她所欲预料的那样发生动荡,这血蛊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婠夫人盯着子娆森然道:“你既然自承是巫族之人,为何处处维护王族?拿东帝之母出身凰族与我巫族素有深仇,你不杀了他,反而救他性命,巫族哪里有你这样的传人?”
子娆冷冷一笑道:“母妃或许忘了,我与凰族也有血脉之缘。何况母妃针对王族与凰族,难道只是为了复仇那么简单?九华殿上那张王族宝座凤后坐了上去,母妃怕是也眼热得紧吧。为了这个,你可以出卖所有的亲人,我这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婠夫人听她提到王族宝座,目中透出热切的光芒,“你知道什么?那是九域四海至高无上的权力,天下谁人不想要?和这个相比,亲人又算得了什么?在那王座面前只有敌人,就算是亲人也一样会杀你害你。”
夜玄殇突然道:“原来夫人心中根本没有‘亲人’二字,无怪在穆国挑唆我父子反目,兄弟相残。”
婠夫人冷笑道:“你父兄若不是早便心存隔阂,他人再多说又有何用?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哼,不是我这些年精心安排,此时又哪来你这个穆王,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在楚国做质子,永无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