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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东跨院,段南轲洗漱更衣,坐在书房里看卷宗,闻竹端着一碗面进来。

“公子可要再忙一会儿?蒋大厨做了炸酱面,让公子垫垫肚子。”

段南轲放下卷宗,从菜码里选了几样,待得闻竹把面拌好,他才问:“夫人晚上未出去?”

一说起夫人来,闻竹脸上闪过些许恍惚神色,他道:“夫人晚饭过后就未再出去,不过行云姐出来要过几次水果,还叫上了点心,道夫人在读书,很是辛苦的。”

段南轲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他眯着眼睛往卧房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书房紧闭的房门,轻声笑了一下。

“她倒很是认真啊。”

闻竹道:“是啊,夫人看了一晚上书呢,待得二更才方熄灯歇下。”

段南轲未再多言,他慢条斯理吃面,面条是蒋大厨手擀的,劲道弹牙,再配上酱香浓郁的炸酱,让午夜的忙碌人很是满足。

闻竹看他颇为淡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小声问:“公子,那位乔推官,我怎么瞧着……”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如同蚊子叫:“瞧着同夫人有几分仿佛。”

段南轲吃面的手丝毫不停,他把最后一口面条吃完,又喝了一口兰馨雀舌润口,这才长舒口气。

“只是相似罢了。”他漫不经心道,“你看看你们家少夫人,整日里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哪里能吃那份苦?”

闻竹一听,倒也在理,他不由道:“公子所言甚是,夫人这般金枝玉叶,到底不能那般辛苦讨生活的。”

推官可是从六品,即便在堂官云集的燕京,都不算是小官吏,若说讨生活,可就实在太过夸张了。

但闻竹有一言说得对,作为安定伯府的千金小姐,姜令窈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她当真没必要去做顺天府的推官,即便是为了“爱好”,也不可能让姜令窈去同贵妃娘娘求得这个职位。

她要隐姓埋名做推官,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般疑虑只在段南轲心中过了一遭,然人人都有秘密,姜令窈不愿说,他同她既然已经约定两不相干,又何必再多问?

段南轲垂下眼眸,他看着桌案边数不清的卷宗,自嘲笑笑:“你自己又有多少秘密?何必做那讨人嫌的小相公。”

姜令窈自不知段南轲这边都在思忖何事,她顺着窗楞进了卧房,洗漱更衣之后,便舒舒服服睡下。

昨日睡得比平日晚,姜令窈自也起得迟,她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

早过巳时,阳光明媚多情,照耀得屋中一片金灿,姜令窈掀开帐幔,对行云笑道:“今日是个好天气。”

待得她洗漱更衣,便知穿了一身家常的轻薄衫裙,头上简单束起圆髻,整个人极是清爽。

行云道:“小姐,厨房早晨准备了宛平有名的鲜肉馄饨,小姐可要吃上一碗?”

姜令窈点头道好,然后便坐在窗边看景。

窗楞之外是东跨院的小庭院,庭院中蔷薇盛开,满墙的姹紫嫣红。

看着这蔷薇花儿,姜令窈不由便想起昨日郑三吉所说的旧案。

她叹了口气,瞬间便没了赏景心思,待得用过早膳之后,姜令窈在屋中走走停停,还是决定早去县衙看卷宗。

她换上皂靴,问行云:“姑爷呢?”

行云快速道:“姑爷辰时便已起身,用过早食便出了门,临出门前他道同小姐说一声,他去锦衣卫临衙,小姐若有事可派人去临衙通传。”

姜令窈不由咋舌:“他可真是铁打的,昨夜那般时候回来,似还又忙了许久,早晨又早早出门,当真很是有进取之心。”

行云笑道:“小姐不也很是努力?”

姜令窈闻言一顿,她的努力比之段南轲当真不足,但她却同段南轲不同,段南轲是陛下心腹,要努力当陛下的走狗,他若不努力些,反而会被人诟病。

而小乔推官只是个同贵妃娘娘有些姻亲关系的孤女罢了,她进入顺天府就为生活,在这般的背景之下,她若太过努力,整日想着加官进爵,那才是错的。

姜令窈淡淡笑笑,她点了一下行云,道:“走吧,我也要去县衙亮亮相了。”

待得姜令窈换好工夫,骑上马儿,一路从阑珊巷纵骑而出,抬头便瞧见正往回走的段南轲。

段南轲似刚出城奔波回来,饱满的额头略有一层薄汗,他的眼眸在阳光下深邃明亮,可谓是英俊至极。

他这般模样,很像是俊朗英气的少年将军。

姜令窈遥遥冲他拱手:“段大人,晨安。”

段南轲也道:“乔大人,晨安,乔大人要去何处?”

姜令窈道:“正要去县衙查看卷宗,案子一日不破,自是无法心安。”

“乔大人真是勤勉廉洁,爱民如子啊。”

“哪里哪里,下官不如段大人多矣。”

两人各乘一骑,相对而立,倒是在狭小巷中寒暄起来。

段南轲话锋一转,道:“此番旧案尚未调取而来,不知乔大人是否可以陪同在下一起寻访绣庄?毕竟锦衣卫中皆是粗鲁汉子,对绣工着实不够了解。”

这倒也是个调查方向。

姜令窈便未多犹豫,果断道:“好。”

于是段南轲调转马头,同她并驾齐驱,且吩咐裴遇:“你来说。”

裴遇一看便是段南轲身边的机敏心腹,他上前道:“乔大人,经昨日探查,整个宛平共有绣坊三处,皆在城中,其余还有些有名有姓的绣娘,有四位在城中,两位在郊区,绣娘处已经全部询问,每一位都说不识得此物绣法,但都说该绣片一定是面衣,因为这绣片大小刚好可以遮住面容,宛平的面衣都是这般大小。”

姜令窈若有所思道:“如此倒是在理,毕竟年轻女子后背宽窄大小,大约一尺见方,做帕子太大,绣面繁复根本无法使用,做盖头、裙幅又太小,如此一看,当真只能做面衣而用。”

段南轲指着巷子尽头,道:“正是如此,恰好前方便有一处绣坊,我们先去此处询问。”

姜令窈颔首,一行人快速来到绣坊门外,姜令窈下了马儿,便看到裴遇从包袱中取出那一方染血的面衣。

阳光之下,面衣上赤红的绣线好似有鲜血翻涌,让人脊背发寒。

第46章

郑三吉想来起得很早,已经把尸体背部的绣片取下,因绣片是死者死后被缝合上的,又有一层厚实的绣纹,正面看起来并未有如何血肉模糊之感。

裴遇用一条厚厚的布巾裹着绣片,捧着跟两人一起进了绣庄。

这处绣庄应是宛平城中最大也是最好的,几人刚一进去,就发现里面客人着实不少,小二娘忙忙碌碌,不停招呼着客人。

不过三个人这一出现,那赤红的飞鱼服一现,店中立即安静片刻,许多客人都不自觉后退半步,小心翼翼往门口看过来。

一个大约四十几许的中年男子这会儿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他们三人刚一进来,她便已经瞧见。

管事微微一愣,立即便慌张迎上来,低声道:“几位大人可是有事?”

段南轲眉目冷清,并不答话,裴遇便道:“锦衣卫办案,需要贵店协助。”

管事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宛平虽临近燕京,却并非大城,平日官差不少见,但锦衣卫却不多见,偶然在临衙左近看见,也都是相熟的老面孔,他们自不会害怕。

但段南轲和裴遇气质实在太过森冷,即便是见过许多达官显贵的管事也不由有些胆怯,话里话外皆很客气。

一听说要查案,管事的腿先是一软,然后才结结巴巴道:“几位官爷雅座请。”

待进了雅座,裴遇刚要开口,段南轲便扫了他一眼。

裴遇:“……”

段南轲偏过头看了一眼姜令窈,姜令窈便立即会意,她对那管事道:“这位管事,我们正在查一桩要案,此方绣片是案件的线索,不知管事是否能认出这绣片出自谁手,是做什么用途?”

那管事一看放在桌上的绣片,浑身一抖,他道:“这个是面衣,没错,这个就是宛平当地特有的面衣。”

看来,这一方牡丹绣片已经可以被确定为面衣。

那管事俯下身,想要仔细看一看,但刚一凑近,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带着腐烂气息的血腥味。

管事的脸一下子便白到了底,他猛地抬起头,满脸都是恐惧:“面衣若是落在面上,是不能被取下的,一旦取下恐怕会招惹祸端。”

他说着,还往后退了两步,死也不肯碰那绣片。

段南轲依旧端着冷酷面容,他看都不看那管事,只问:“你可认识此绣工?”

管事不敢招惹锦衣卫,他低头深思片刻,还是道:“官爷,我才来绣坊不过五载,看这绣片怎么也得有十年以上的光景了,作为底布的菱纹锦五六年前便已经不再生产,现如今市面上根本瞧不见。”

段南轲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叫能认识的人来。”

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那管事却依旧战战兢兢,他道:“是,这就请我们绣坊的老绣娘过来,官爷稍等片刻。”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迅速离去。

姜令窈俯下身,仔细看那绣片,依照管事所言,这绣片已经有些年头,若是只看其上艳红的牡丹绣纹自是无法察觉,但若仔细看下面的布料,边缘确实微有些泛黄。

姜令窈蹙眉道:“这绣片保存甚好,绣纹一点被抚摸过的痕迹都无,干净崭新,若不看底布,外行人一定识别不出。”

段南轲垂眸看了看她,见她的脸几乎都要贴到绣片上,不由便伸出手,挡在了她的面前。

姜令窈身形一顿,仰头看向段南轲。

段南轲沉声道:“脏。”

姜令窈挑了挑眉,她坐直身体,却并未再开口。

站在一边的裴遇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此刻已经超然物外,什么都不知。

一时间,雅室里安静至极。

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两道脚步声再度响起,敲门而入的除了方才那个管事,便还有一个年逾知天命年纪的妇人。

妇人梳着利落的发髻,身上穿着窄袖衫裙,异常利落干练。

管事未多言,她便福了福,道:“几位官爷,我是绣坊中专管绣活的管事,偶尔也做活计,可否由我来瞧瞧这绣片?”

她倒很是镇定,便管事强上许多,姜令窈便也客气道:“阿嬷,请。”

老绣娘来到桌边,她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只圆镜,挂在右眼前仔细端详这方绣片。

她离得很近,对于绣片上的血腥气并未有什么表示,甚至看得格外认真,每一个细节似都想要看清楚。

待整片看完,她才直起身来,异常淡定道:“几位官爷,我曾见过这绣工。”

姜令窈略有些吃惊,问:“阿嬷,此言当真?此物乃是要案证物,阿嬷定要想好再言。”

这位老绣娘依旧很是冷静,她道:“回禀大人,我可签字画押,此物我确实见过,也曾经见过那位绣娘。”

姜令窈坐直身体,她看向裴遇,道:“裴大人,记一下供词。”

几人其实只是例行询问,说来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却没想到敢问第一间绣坊,立即便有了线索。

待裴遇铺好纸笔,姜令窈才客气道:“阿嬷,你请坐下仔细说来。”

老绣娘便也很淡定坐下,她看向态度和善的姜令窈,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一样,做死人生意比活人生意更赚钱,一身精致的寿衣,一套精美的裹被,往往都比活人用得要贵上几倍不止,但大凡绣娘都不太愿意做这些,因为你做了第一件,以后就不太好接其他活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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