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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片朦胧光影里,一道高挑的鸦青身影立在门口,因屏风阻挡,镇抚使并看不清来者面容。
但那声音实在太过耳熟,仿佛今晨才刚一听到一般。
在他愣神的工夫,对方便已道:“镇抚使大人,此番可是要审嫌犯?如此我等想旁听一二,顺便把刚搜查道的线索汇报给大人。”
虽然不知这位锦衣卫镇抚使弄什么明堂,整日里神神秘秘不见身影,但姜令窈还是言辞恳切,表达了自己想要一起协同审案的意思。
屏风之内,男人俊美的眉眼依旧轻轻蹙着,原因无他,只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
但这位乔推官的行为做派又干练果决,言辞清晰,让男人实在没办法把他同熟悉之人相提并论。
思及此,镇抚使大人果断道:“可,但顺天府既要审问,且等锦衣卫审完再论,切忌打断锦衣卫差事。”
姜令窈这才眉目舒展,道:“是,谨遵大人令。”
此时郑峰和裴遇都已在审讯室内站定,姜令窈被请着坐在了桌边,几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被绑在刑架上的嫌疑人。
姜令窈观其三十几许的年纪,看起来并不高大,身量也单薄,猜测他是御用监排行第三的陈双喜。
他应当是刚刚才受刑,身上的血迹湿漉漉的,伤口不算太多,大抵都是鞭痕。
再一侧目,便能看到在刑架边站着的锦衣卫缇骑手中执鞭,便能得知锦衣卫只用了鞭刑。
这已经算是温和手段了。
主审官是裴遇。
他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笑容,那双细长眉眼似比沈素凝还要柔美。
他双手环胸,站在陈双喜面前,温柔道:“陈双喜,你招是不招?”
他明明如此温柔,陈双喜却一听他声音就哆嗦。
“大人,”陈双喜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能说的我都说了,大人还要再问什么?人真不是我杀的。”
他一边说,一边呜呜哭起来,显得好不可怜。
裴遇面带微笑,声音却冷寂下来,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你真的都招了吗?陈双喜,但凡你说错半个字,都足够你下诏狱的。”
锦衣卫的诏狱,没有人愿意进。
陈双喜哆嗦一下,涕泪肆意,却还是没有多说一句。
裴遇便叹了口气:“你怎么如此顽固的,我可是东司房里脾气最好的。”
裴遇说着,一扬手:“打!”
随着他一声令下,校尉挥起长鞭,噼啪打了下去。
一瞬间,血腥气蔓延开来,陈双喜惨叫不断,整个审讯室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哀嚎声。
姜令窈端坐在椅上,她面容冷静自持,似对眼前的场面毫不惧怕。
待得二十鞭打完,陈双喜已经奄奄一息,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恰逢此时,屏风之后的镇抚使突然开口:“昨夜戌时之前,你突然出现在桐花巷,是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就如同一道惊雷,把奄奄一息的陈双喜吓得回光返照。
“我不是那时候去的……”他下意识反驳,却不料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被诱骗了。
陈双喜的面容比刚才还要惨白。
他哽咽一声,咽下口中的血沫,最终还是抵抗不住,哀叹道:“我是去桐花巷,寻……寻柳二爷。”
昨日锦衣卫只是寻常审问,态度之温和,领他跟其余几位匠人都觉不可思议,谁知今日刚已过午,他们就被陆续“请”来西厢房,然后每个人都听见了刑讯之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每个人的哀求痛哭。
陈双喜以为他们不过是想屈打成招,谁知锦衣卫其实已经掌握了关键信息,先打再审,果决迅速。
他当着想不到,就连自己是否去过桐花巷,锦衣卫都已经查到了。
这一瞬间,陈双喜心如死灰。
他本就胆小,遇到这般事心里又慌,在痛苦的鞭打之下,一个心神恍惚就把实情和盘托出。
当第一句话说出来,第二句就好说了。
果然,不等锦衣卫询问,他就含着血沫道:“柳二爷是做什么的,想必大人很清楚,我去寻他,只不想赚些养老钱罢了。”
姜令窈倒是不知柳二爷是作甚的,李大很贴心,低声解释:“乔大人,柳二是桐花巷的黑当铺,什么都敢收,什么都能卖。”
姜令窈道了声谢,一瞬便明白,陈双喜因为偷卖了御用监之物,所以隐瞒了昨日行踪。
陈双喜咳嗽一声,一口把血沫子吐在地上,然后便惨笑道:“昨日我同老徐吃了素面之后,就一起回了御用监,回来后我趁着监里无人,悄悄把之前攒的金石拿去桐花巷卖,换了三十两银子,当时已经天黑,我很着急,匆匆赶在夜禁前归来。”
他这一回却说得颇为细致。
然而锦衣卫的大人们却并不肯放过他。
只听屏风后那位镇抚使冷冷开口:“你撒谎了。”
陈双喜一愣,他张了张嘴,连忙想要辩解,可镇抚使却并不给他机会。
“根据之前你的口述和宋五娘面馆的证词,你是在酉时日入之初吃的面,从宋五娘面馆至御用监步行约一刻,而从御用监去往桐花巷步行未及两刻。若是要算来回,大约三刻即可。”
也就是说,即便陈双喜在柳二爷的黑当铺多耽搁一刻,整个酉时他还有一整个时辰空置,也不像他说得那么赶。
陈双喜这一回连血都要吐不出来了。
他已经把能说得都说了,也知道自己这一招供,以后再也不能留在御用监,还会因偷盗贩卖御物而被发还原籍抄没家产,但即便如此,锦衣卫也不放过他。
大抵是因此,陈双喜在被镇抚使逼到这地步后,竟是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他哈哈笑了两声,道:“大人,你们就盯着我跟老徐查,怎么不去查荣金贵那宝贝徒弟?”
此话一出,倒是郑峰开了口:“陈双喜,你不要左顾而言他,实话实说还能有个好下场。”
陈双喜道:“可我确实只去了桐花巷,偷卖御物可是大罪,最轻都要抄没家产,我若为了掩盖其他言行,何必以此撒谎?”
可杀害荣金贵就是死罪,只要不认,那么钱财没了,差事没了,命还在。
裴遇刚想再问一句,陈双喜自己就补上了:“大人,对于一个御用监的匠人来说,以后再不能做出惊世之作,不能以自己的绝佳技艺改换门庭,那还有什么好活?”
陈双喜状似疯癫,可却颇有条理,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让人不由也跟着深思起来。
一时间审讯室内竟是安静些许。
姜令窈见几位锦衣卫大人都无言,这才斟酌开口:“大人,下官有话要问。”
镇抚使那双深邃的桃花目微微一挑,向屏风外看去:“说。”
姜令窈道谢后,这才看向陈双喜:“你刚才说荣金贵的徒弟有嫌疑,嫌疑在何处?”
陈双喜刚被打得昏昏沉沉,又接连被审问,早就心乱如麻,待得姜令窈此刻询问他,他才发现眼前这位鸦青公服的大人似乎是个女子。
但女子男子同他也没甚关系了。
陈双喜咳嗽一声,这才嘟囔道:“御用监是不是人人都说荣金贵对冯栓子最好?做什么都带着他,亲自教他手艺,甚至上面发下来的赏赐他都要分给栓子一半。”
他不需要回答,自顾自道:“但大人们可否想过,这是为何?荣金贵是什么德行,想必你们已经询问清楚,他为了维持自己第一的大家位置,平日里没少坑害其他匠人,我是被他害得最惨的那个。”
“这种人,哪里有良心。”陈双喜声音冷淡下来,语气里满满都是怨恨。
若非布置荣金贵死亡现场,并且费时费力把他送至塔顶需要不少时间,陈双喜当时还在桐花巷无法作案,否则行为有异的他会是最后一个被审问的。
姜令窈声音清冷,语气却很平和:“你还未回答本官的话。”
陈双喜微微一顿,这才哈哈一笑,道:“大人,你还没听懂吗?荣金贵无利不起早,若是冯栓子对他无用,他又如何会做什么都带着他?他啊,根本不是在带徒弟,他是让冯栓子替他做了所有的工,然后再以自己的名义去领赏。”
“而且我还曾听到,他威胁冯栓子,若是冯栓子不替他做活,那么他立即就要告发冯栓子是军户逃逸,让他在御用监也待不下去。”
听到这话,无论是镇抚使还是姜令窈,两人皆是眼睛一亮。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发出一句疑问:“竟有此事?”
第14章
两人一口同声,姜令窈下意识扭头往屏风瞧去,无奈屏风影影重重,遮挡了这位年轻镇抚使的面容,只能让人看到他高大的身姿。
即便坐着,即便瞧着慵懒而闲适,也似高山一般巍峨,雷霆万钧。
姜令窈什么都未瞧见,便迅速错开眼,目光再度落在陈双喜身上。
这个小小的御用监,不过几十位匠人,即便加上掌印和几位随管太监,统共也到不了百人。
可就这么点人,却每个人都有另一张面孔,也都勾心斗角,让人不寒而栗。
匠籍虽是贱籍,但好歹不用远赴战场,军籍在平时倒是还好,一但战时,立即就要被征召上战场。
有的人,宁愿做太平奴,也不愿刀口舔血,博得军功封荫机会。
大凡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俗军户,也不过是冲当个人头罢了。
前些年景,边关动荡,多有战事,就连京师都险些沦陷。若冯栓子是那时的逃兵,倒是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他胆子倒是很大,竟敢改名换姓进入御用监,但凡寻个普通院所当差,也不会被荣金贵拿住把柄。
见锦衣卫们都不开口,姜令窈只好继续问:“可那冯栓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的手艺难道就能同荣金贵相仿佛?”
这一句仿佛是什么惊天笑话,让陈双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人,你或许不知,匠人最讲究的就是天赋。”
“有天赋,肯努力,十年八年就能出师,甚至可从外地征召进入御用监,在御前伺候,留下传世珍品。若没天赋,有些人拼搏十几年,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矣,做出来的东西能看能用,却没有灵气。”
“冯栓子恰好就是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别看他年纪小,但他少时颠沛流离,为了改名换姓很是努力,手艺虽不说堪比大家,却也比寻常匠人都要好。”
陈双喜道:“依我之见,他同我依稀相仿佛。”
姜令窈倒是当真惊讶了,那冯栓子看起来小小年纪,竟还有此等手艺,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杀师吧?
经过几番问话,姜令窈已不再拘谨。
她且不提冯栓子有人证,并无办案时间,她只很自然继续问下去:“可让人替工,必有风险,尤其荣金贵做的都是御用之物,样样都要呈到御前,此番阳奉阴违,不很稳妥吧。”
姜令窈话锋一转:“难道荣金贵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自己已无法当差?”
陈双喜下意识回答:“可不是,谁叫他的手……”
话说到这里,他就如同被人掐住脖颈的鸡,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这一次,换成镇抚使慢条斯理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