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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晏舟停下脚步,回头,让阿言放她过来。
鱼沉歌跑到他面前,“晏舟哥哥,我……你……”
这会,她倒没脸说了悦。
这不摆明了要他仗势欺人吗搀?
不对!他是丞相,严惩贪官也是大功一件吧。
“鱼姑娘,本官在听。”薄晏舟好脾气地出声。
“你非要这般喊我不可吗?”她恼。
薄晏舟看着气嘟嘟的小脸,没有半分波动,只是温和地提醒,“本官很忙。”
骗人!
她的晏舟哥哥不管再忙,面对她,从来都不舍得忙的。
好吧,他而今身份不同,姑且算她任性了
。
瞅了瞅四周,她咬了咬唇,嗫嚅好久才鼓起勇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但是,对上他温和平静的眸,要出口的话就变成这样了——
“晏舟哥哥,你此番来青城真的只是路过顺道来走走吗?”
“……嗯。”
鱼沉歌暗恼自己没胆,想了想,笑眯眯地问,“那……有没有可能走着走着,顺道抓掉几只‘大虫子’?青城是鱼米之乡,‘大虫子’必须除掉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晏舟哥哥觉得呢?”
话落,动作很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连她都不自知。
跟在薄晏舟身边伺候多年的阿言有些傻眼,盯着挽上他家大人的那只手,再看他家大人,也只是微瞥了眼,没有拨开,也没有出声喝退。
“你到底想说什么?”薄晏舟的声音依旧不高,就像永远都保持在一个高度上边,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晏舟哥哥打算何时启程离开?”鱼沉歌答非所问。
“……事情办完自然就离开了。”他在她昂头期待的目光下,淡淡瞥向很亲昵挽着他的那只手。
鱼沉歌顺着低头一瞧,立即羞红了脸收回来,尴尬地用左手打了下右手,“呵呵……晏舟哥哥不要觉得我轻浮,我只是习惯了。”
以前她常常这样抱着他的手臂的。
“鱼姑娘确定要同本官谈论的是个人轻浮与否吗?若是,请恕本官失陪。”说着,他极为有礼的颔首,转身离开。
“晏舟哥哥!”鱼沉歌回过神来,拔腿冲到前头去拦下他,“晏舟哥哥,我说,我说。就是……昨日咬我的那两只‘大虫’,你能否抽空抓一抓?”
薄晏舟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敢问鱼姑娘的理由是何?”
鱼姑娘!鱼姑娘!
她讨厌死了他这样喊!
在他依然没有波澜的审视下,她将心里早已盘算好的说法说出来,“就是吃太多百姓的鱼米,害得许多老百姓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啊。更可恶的是有一只专门辣手摧花!”
越说越激动,娇甜的脸上愤愤不平,美丽的桃花眼也喷着两团火。
她不当侠女可惜了。
“家破人亡,无家可归?还请鱼姑娘举例一二。”薄晏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鱼沉歌默然低下头,“你不信我吗?”
“若是这样的话,需要证据。”
“那如果是我个人私心想除掉那两个‘大虫’呢?”鱼沉歌昂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荡漾着水波的眼里闪过一丝叫人摸不清的复杂之色。
那抹复杂之色不巧地入了他的眼,就像一条无形的绳子绑上他的心。
“就因为他们陷害你吗?”
“……对!我要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我要报仇!”鱼沉歌直视他的眼,坚定地承认。
她这个样子很卑鄙吧。
晏舟哥哥一定也觉得她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而且还逼他仗势欺人,以权谋私。
无妨的,反正她也不是当年的那个鱼沉歌了
。
就好比,他也不是当年的晏舟哥哥了。
“本官可以答应,也请鱼姑娘答应本官一个要求。”薄晏舟沉吟片刻,有了决定。
鱼沉歌顿时换上笑脸,“晏舟哥哥你说,别说一个要求,一千个,一万个都行!”
“请鱼姑娘从今往后别再出现在本官面前。”
“……”鱼沉歌脸上的笑容冻结,一股刺骨的冰凉从她心间泼过。
他居然提这样的要求,居然要她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好狠,真的好狠。
她之所以有这个要求就是为了往后能了无牵挂地跟着他啊。
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她强撑笑容,“呵呵……我还以为晏舟哥哥不会答应我这样的要求的,原来我已经这么讨厌了,讨厌到让晏舟哥哥不惜赔上名声也要赶我走开。”
“那你的决定呢?”薄晏舟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神情依旧平静温和。
“我答应!”不假思索,她笑着大声回答他。
“那就请鱼姑娘务必说到做到。”薄晏舟对她略略颔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鱼沉歌僵住笑脸,下意识地想抓住他,可是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任由他的衣袖拂过指尖,就是不敢出手拉住他。
看着那个清逸俊秀的背影,她重新扬起笑脸挥手,“晏舟哥哥,你放心,我定会说到做到的!”
阿言想笑。
这姑娘傻的吧,大人是要她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居然还能高兴成这样?
再看大人的脸色,依旧随和平静,看来也真没将那姑娘当回事。
……
晏舟哥哥答应帮忙的事果然很快就有所行动了。
她不知晓他是如何做到的,反正也不过是前后用了三日,就将知府和贺家多年来官商勾结的证据一一找到了,而且还将其他好多大小虫都一并揪出来了,并且亲自坐在公堂上审理此案,最终判决贺家抄家,财物充公,流放千里,贺老爷和贺大少以及那知府狗官因为多年来谋害不少条人命,作恶多端,所以被判秋后处决。其余的,则是丢官的丢官,流放的流放。
每一个人,每一条罪都判得公平公正,引来大片叫好声。
鱼沉歌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晏舟哥哥一身官袍坐在公堂之上,拍惊堂木,正气凛然的样子。
“阿言,都准备好了吗?”薄晏舟从房里走出,正好瞧见阿言在别馆门口。
新的知府已经在来的路上,这儿也没什么事了,自然也该启程回天都复命。
“会大人,恐怕还得再等一会。”阿言回答得有些苦恼。
“出了何事?”薄晏舟边问,边撩袍迈出大门。
他总算明白阿言因何苦恼了。
别馆已被青城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的马车上已经塞了不少东西,更夸张的还有人把家鸡都带来了
。
而且,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一波接一波。
“大人,这好像都是鱼姑娘的功劳。”那鱼姑娘自案子审完后,便在青城的大街小巷传颂丞相大人的好名声。
薄晏舟抬眸,看向某个点,看到那片衣裳缩回去,他朝那边走过去,对于那些热情涌上来的百姓,温文有礼地一一颔首而过。
鱼沉歌死死缩在墙角里,他应该没看到她才对吧?
“我昨日去祭拜过你爹娘了。”
声音突然近在咫尺地响起,她吓得抬起头,更让她受惊的是,他的话!
“晏舟哥哥,你……”
“鱼叔当年不慎撞见贺家和知府谋财害命的画面,所以被陷害入狱,含冤而死。这案子虽然被他们抹得一干二净,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爹的清白会出现在那份清白名单上,张贴在青城各处,以昭告天下知晓他们是清白的。”他既然是奉了密旨来的,自然得查个仔细。
只是,真相与他原本所想的并无太大差别,自然也不会觉得太过意外。
鱼沉歌没想到他已经查出来,亏她还苦心隐瞒,不惜叫他误会呢。
糟糕!
既然这事都查出来了,那关于她……
“晏舟哥哥,那你除了查出我爹是被冤枉的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除了此事,还有别的冤情?”薄晏舟微微挑眉。
鱼沉歌松了口气,又笑若春花,“没……我以为晏舟哥哥多多少少会顺便关心一下人家这些年来过得如何的。”
“我已吩咐下去让人将你的父母的坟重修一番。”薄晏舟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爹娘一定会很开心的!”鱼沉歌开心地道,看着他依旧温和的脸色,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既然你已知晓当年我爹惨遭陷害,身陷囹圄一事,势必也知晓我对你所做之事……”
薄晏舟温温一笑,“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被原谅的理由。”
明明是很平稳的口吻,明明是很柔和的语气,可是,听来好似有上万把刀射入她的心口。
所以,晏舟哥哥不愿意原谅她,也不会原谅她。
原本满满的精神气一下子萎缩了大半,她低头重整元气,又是一副打不死的模样,笑脸相迎,“那我们之前的要求就都不作数了吧?”
薄晏舟在她期待的眼神下,坚定地告诉她,“作数。”
仅仅两个字又狠狠将她打回原形。
她郁闷得想要死去,“莫非就算没有我先前的要求,你知道了,也不打算帮我爹娘讨回公道吗?”
“那是你我有言在先,还望鱼姑娘言而有信。还有,别再到处宣扬本官了。”说完,他淡淡颔首,转身离开。
鱼沉歌再一次看着他转身离开,一颗心沉到极点。
原来还是不行,他真的,真的很不想再见到她呢。
还好她早有了下策。
鱼沉歌一扫郁闷,重新扬起笑脸,同众人一样对那辆缓缓离去的马车挥手,直到马车消失不见,她才施施然地转身离开
。
她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大人,是否还遗落下什么?”马车外,阿言问。
“阿言,今儿的马是否没吃饱?”马车里传出清润温和的嗓音。
阿言尴尬地笑笑,“可能是属下没吃饱,那得抓紧时辰赶到下个歇息地了。”
他还以为那个鱼姑娘对大人是与众不同的,所以才特地问上一句,没想到大人没有半点留恋。
听说,这是大人为官前的故乡。
应该……算是故乡吧。
※
鱼沉歌的心一向只装值得开心的事,悲伤烦忧转身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
“该准备些什么呢?对了!去准备一些糕点好了,也不知当年那一家糕点铺还在不……”
鱼沉歌看到前面走来的两个市井流氓,脸色微变。
她谨慎地留意着,随着彼此的距离缩短,她赶紧低着头加快脚步,与他们擦肩而过。
“站住!”
才擦肩而过,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叫喊。
鱼沉歌不假思索,拔腿就跑。
“原来真的是她!没想到她本来的面目竟长这么美!追!”
那男人看着慌张逃离的身影,带着伙伴追上去,只是,等他们追出巷子,已不见人影。
确定那两人跑远,鱼沉歌一排竹竿子后走出来,拍了拍衣裳,快步离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碰到‘熟人’,这个地方万万不能再待了,一刻都不能。
……
背着包袱的鱼沉歌站在天都城外,抬手遮挡阳光,仰望这座繁华的都城。
人来人往,形形色色都有,一派繁荣景象。
这里,一眼就叫人向往。
她花了近十日,终于抵达天都城了。
晏舟哥哥就是住在这里边的吗?
一路走来,她道听途说,知晓通过这个城门后,里边还有以四街区分,大到不可想象。
轮到她了,她带着通行文书上前,从不吝于给人笑容,但是,那人查看了她的通行文书后,嫌弃地挥手让她快些走开。
对这样的嘴脸她早已见怪不怪,将通行文书仔细收好,正式迈入天都城第一步。
入眼的繁华超乎她的想象,茶楼酒肆,绸缎客栈,各行各业,林立街道两旁,尽头是通往各街的分岔路,行人如织。
她第一眼就爱上了这里,最主要的是,她的晏舟哥哥在这!
这时,路人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低头一瞧,猛拍脑门。
这一身活似灾民一样的打扮,走在繁华的天都街头,自然是极度不符的嘛
。
她眼观八方,找到合适的地方后,背着包袱赶紧溜进去。
再出来的时候,已不是那个脸上脏兮兮,一身破败衣裳的女子了。
换上干净的衣裳,抹掉脸上的伪装,露出她本来白白净净,娇甜可人的模样,尤其一双桃花眼,水盈盈的,笑起来的时候完成月牙儿,虽穿的不是绫罗绸缎,发上也没戴珠花步摇,却也美得醉人。
鱼沉歌从城门开始,一路来走走看看,总算来到青龙街。
好不容易打听到丞相府所在,正打算直奔过去,好巧不巧,被她看到有人在巷子里绑架小孩。
她想也没想,偷偷上前,拿起一根竹竿横出去,那两个男人比孩子高,就这样被突然横出的竹竿卡到脖子,往后倒去。
“快跑!”她扔掉竹竿,上前拽着小孩狂奔。
“唔唔……”被塞住嘴巴的小孩唔唔地发出声音。
“还好你只是被塞住嘴,绑住手,双脚是自由的,不然我们也逃不……”
话还没说完,她猛地刹住脚步,傻眼。
“唔唔……”小孩跑到她面前,不停地跳跃,昂头示意。
鱼沉歌一脸抱歉地拿下他嘴里的布团,“你别怕,也别哭,我会保……”
“我方才就想告诉你了,你走的是一条死路!”小煜气呼呼地喊。
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救兵,结果还是死路一条,害他跑得好累。
“咦?原来你没被吓到啊!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哭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呢。”这小孩看起来好聪明,看他的穿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所以才招恶人绑架。
“我才不会哭!”小煜瞪她一眼,看向已经越来越逼近的恶人,拉着她往后,“我爹会来救我的!”
“对!你爹一定会来救你的,在你爹来之前我们先打个商量。”鱼沉歌边将他护在身后,边后退,“要是你爹来了,我倒下了,你记得去丞相府,记得,是丞相府!去找丞相大人,把这个包袱给他!”
一个包袱塞进怀里,小煜愣愣地接住。然后,塞包袱的人已经不怕死地冲上去跟那两个高头大汉——打架。
应该是打架吧?
就跟他跟学堂里的小孩子一样打架。
因为这女人不像会武的爹爹一样,有招有式,而是……
不要命地从地上捡了块大石头冲上去乱砸一通,那两人手里可都拿着匕首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太爱她,她那样子居然也没被伤到,反倒是那两个男人被她东砸一下西砸一下,有些凌乱了。
不过,从她闪躲的姿势来看,小煜判断,她一定是常常跟人打架练出来的。
小煜正看揪着小眉毛,紧张地看着战况。老天爷可能突然收回对她的疼爱了,好不容易砸昏了一个,却被另外一个拿着匕首逼近,她一动也不敢动,高举的石头乖乖落地。
小煜开始四下找石头,可是,唯一能砸人的那一块已经在敌方脚下了,他爱莫能助。
“臭娘们,让你多管闲事!”那个男人对着鱼沉歌抬手,狠狠一巴掌抽过来
。
鱼沉歌闭上眼等着那能把她扇到墙上的巴掌落下,但是,她只觉得一阵轻风拂过脸颊。
巴掌能轻到这等地步吗?
她很怀疑地睁开眼,发现站在眼前的已不是那个恶人,而是——
“晏……”
“爹!”
她的呼喊哽在喉间,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自己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这小孩喊他爹?
如果只是这样,她还可以当是听错了,可是他真的上前抱住小孩,柔声安抚。
“没事了,是爹不好。”薄晏舟忙着安抚儿子。
儿子一见到他,所有的坚强勇敢全都不见,扑进他怀里害怕地颤抖,哭泣。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正是因为此次青城之行动静太大,牵连太广,以至于有人怀恨在心,只是他没想到小煜的护卫竟也被买通。
小煜看到站在爹爹身后目瞪口呆的女人,赶紧收起眼泪,把怀里的包袱递给爹爹,“爹,她说这是要给您的!”
薄晏舟伸手接过包袱,缓缓回过身去,包袱的主人已直逼眼前。
“他……是你儿子?”鱼沉歌指着小煜,怔怔地问。
薄晏舟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受伤后,将包袱还给她,“多谢鱼姑娘救了犬子,你的包袱。”
犬子。
鱼沉歌呆呆地接回包袱,看了看小煜,又看向他,“晏舟哥哥,原来你已经当爹了啊。”
她的脸很苍白,心好像突然间破了一个洞,怎么补也补不好。
为何她没听说当今丞相有了妻子?
为何她都没听到有人说当今丞相已有一子。
“本官十年前就成亲了,鱼姑娘不是知道吗?有孩子也很正常。”薄晏舟温和地笑道,却也让那张脸更大受打击。
是啊,十年前。
他十年前就成亲了,还是她一手促成的。
她怎么给忘了这件事呢。
十年前就成亲的人,若没孩子才叫怪事。
“倒是鱼姑娘怎会在天都?莫非,鱼姑娘打算做个言而无信之人?”薄晏舟瞥向她手上方才小煜说是给他的包袱,意有所指。
我没有啊!
你说的是‘鱼姑娘’,那我换个身份,以小鱼的身份,就不算言而无信啦!
鱼沉歌很想把这套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久的话说出来,可是,她说不出口,耍不起这个赖了。
一向元气满满的鱼沉歌在这一刻元气全失。
呆了好久,懵了好久,她终于挤出一句话,“晏舟哥哥,孩子的娘……还好吗?”
能与他有了孩子,那他这些年来也必定是极为疼爱自己的妻子的吧?
可是,为何从未听说过丞相有妻子的事?就连一个妾侍都没听说
。
“我娘死了。”小煜一点儿也不避讳地说。
鱼沉歌错愕不已,不敢置信地看向薄晏舟,“晏舟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何时的事?”
死了?
当年那个女人死了?
难怪没传出他有娶妻,没有娶妻,别人自然就认为他不可能有孩子了。
“鱼姑娘,这是本官的家事,不便告知。本官再次多谢你救了犬子。阿言,你留下来问问鱼姑娘有何需要,务必替她办妥。”薄晏舟温和有礼地对她颔了颔首,牵着小煜的手离开。
鱼沉歌怔怔地目送着父子俩离开,心里酸涩得难受,眼眶也红了。
他竟然经历了丧妻之痛,留下一个孩子让他独自抚养。
原来,她的晏舟哥哥这十年来也不好过。
“鱼姑娘,请问您有何吩咐?”阿言眼看她快哭了,赶紧在她哭之前问清楚。
鱼沉歌吸了吸鼻子,看向阿言,“吩咐只有一个,我要住进丞相府!”
阿言只觉晴天霹雳,恨不得昏死过去了算。
这双眼前一刻明明就要滴出泪了,下一刻就能如此笑意盈盈的。
这女子还真是……百变。
“鱼姑娘,请恕我办不到,您还有别的需要吗?”他也强撑笑容道。
“我就这一个需要啊!我想,你方才一定也听得很清楚,你家丞相大人说,要你问我有何需要,务必替我办妥!”鱼沉歌得意地道。
阿言无语。
这女子怎如此聪明呢。
丞相大人若是知道她这样说,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反将一军?
……
鱼沉歌是以丫鬟的身份被安排入府的。
丞相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华丽气派,倒像是勤俭节约的模样。
全府上下仆人不超过十个,府里除了小煜外,还有一个是小煜的伴读,听说是叫做君恩。
鱼沉歌很容易就将丞相府摸个了通透。
春夏交替的夜晚,凉风轻拂,偌大的丞相府白天本来就够清静的了,到了夜里更加寂静得可怕。
鱼沉歌摸透了府上人口,此时正忙着摸索府里每条大大小小的路。
自认为认路很行的她,在这黑灯瞎火的情况下也免不了俗地迷了路。
她提着一盏灯笼,到处寻找出路。
这府里人太少,也就别指望能碰到人问路了。
晏舟哥哥也是的,都当了丞相了,为何日子过成这般模样。
她敢保证,她的晏舟哥哥一定是史上最寒酸的一个丞相
。
她还听到有谣言说当今丞相从不介意打包别人的剩菜回来呢。
而她也发现了,他穿的衣裳鞋子都不应该是身为丞相该穿的模样,至少……不要有补丁吧。
是不是皇上没发俸禄给他啊?
那么大的官,竟还沦落到要穿一补再补的衣裳的地步,还要吃别人的剩饭剩菜。
鱼沉歌心里不停地泛着嘀咕,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进偏僻的一隅。
她抬头,意外的竟看到了他!
她的晏舟哥哥!
一刻桂花树下,他负手而立,一身浅色灰袍,发带绾发,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她欣喜地提着灯笼上前。
“晏……”
她的叫唤再次止住,怔怔地看着映入眼帘的墓碑。
墓碑上只刻着‘亡妻’二字。
亡妻,是那个江家小姐?
除了她,也不会有谁了吧。
鱼沉歌没想到自己又再一次在不适合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正在缅怀亡妻呢,她居然这般莽撞地跑来打扰。
她悄悄看他,他的脸色是平静的,眼角眉梢里隐隐透露出淡淡的愁绪。
他势必也爱他的亡妻,若不然不会过了那么多年还在缅怀。
她打听过了,府里的人都未曾见过他妻子,当初他当上丞相,住进来的时候就只带了小煜一个人。
也就是说,那个江大小姐是在他当上丞相之前死去的?
“晏舟哥哥,对不起。”重逢至今,这句话一直是她想说的,却没想到是在他的亡妻墓碑前说出口。
薄晏舟缓缓扭头看向她,依旧是没有喜怒的温和,“看来鱼姑娘决定做个言而无信之人了。”
他知晓她住进府里了的。
他回府后,阿言和管家就来告诉他了。
“晏舟哥哥,对不起!”鱼沉歌不想他回避这个话题,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他忏悔的,过了今夜,她还不一定会有勇气了。
薄晏舟轻扯唇角,“鱼姑娘没什么对不起本官的,倒是本官该多谢鱼姑娘。当年,若没有鱼姑娘挥剑斩情丝,又怎会有本官今日的飞黄腾达。”
他的口吻听起来很像是随意闲聊的口吻,可是她的心却一抽一抽地疼。
挥剑斩情丝……
飞黄腾达……
当年,月老庙里,是她紧牵着他的手,以月老为媒,天地为证,结为夫妇。
也是她对他说——
[晏舟哥哥,江家送了好多好多的聘礼过来,爹已经收下了,你随他们去江家吧。]
[你同意?]
[对,既然江家小姐看上晏舟哥哥,又送了那么多聘礼来
。你入赘江家,对你,对大家都好。]
[对我,对大家都好?]
[对啊,爹说,以你的才华,有江家帮助的话,他日定能有一番作为,而我们家有了这些聘金,日子也会好过些,我将来嫁人的嫁妆也有了着落。]
[我们拜堂了的!]
[噗!晏舟哥哥,你该不会当真了吧?我缠着你在月老庙前拜堂是闹你玩的,我才十四岁呢,都还未及笄。]
[原来,只是闹着玩。你当真要我入赘江家是吗?]
[爹不好来同你说,便叫我来……爹说,我们家也养了你十多年了,该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我只问你,你是真的要让我入赘江家吗?]
[对!我要你入赘江家!你若不入赘江家,江家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
那时候的他,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只是点了点头,很平静,很平静地转身离开,入赘江家。
当夜,他们一家被抓走。
翌日,江家举家迁移。
从此,她彻底断了他的消息。
那时候,她听到爹说大祸临头的时候,她唯一想的就是不能让他跟着一块出事。江家小姐看中他很久了,一直刁难他们一家,为的就是要他入赘。
她想着,让他入赘总好过让他陪着他们一块死的好,她知晓,倘若他知道的话,宁可一起死也不会走的,所以她才用了那么残忍的方法。
江小姐看上的是他的才华,爹也时常说他非池中物,倘若有所机遇,定能大有作为。
这样美好的他,怎能陪他们一起被冤枉惨死呢?
太憋屈,太不值了。
所以,尽管对不住他,尽管他还是不原谅她,但她从未后悔过当年的决定!
“晏舟哥哥,你也知晓当年我家遭遇的是怎样的情况了,我知道你怪我,对不起。”她再一次愧疚地道歉。
“不用觉得愧疚,你没做错什么,都过去了。”薄晏舟对她柔和地笑了笑,“你也别放在心上了,更别纠缠于过去了。”
别纠缠于过去,就是要她别再纠缠他的意思吗?
“那,晏舟哥哥,当年,你跟着江家离开后过得好吗?”这些年来,即使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担心当年入赘江家后的他过得好不好?
会不会被人耻笑,会不会受欺负?会不会因为是入赘的关系,所以抬不起头来?
所以,在重逢时,看到他已官拜丞相,看到他过得这么好,她真的很开心。
薄晏舟看着她,轻叹一声,“何必呢?若不好的话,怎会有而今的我?你别再觉得自己有错了,明日就离去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
鱼沉歌看着他的背影,一向能言善辩的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想也没想,直接冲上去从后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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