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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红药顺着萧白玉一路留下的痕迹赶到大营背后的峡谷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丝红光早已隐没在山中,极为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甚至浓过她刚下来的厮杀战场。
秦红药向前走了几步,脚下啪啪作响,像是一脚踩进了浅浅的积水中。可脚下粘稠的触感越来越明显,即使她没有低头去看,也明了此地已是血流成河。
胸腔中灌满了令人作呕的腥味,秦红药甚至有了喘不过气的错觉,她一直在想,白玉那般武功,即使受了些内伤,她若是想走也绝不可能有人拦得住。可她越往谷里走,眼前就越是触目惊心的尸堆,一具具一摞摞,最高的甚至都挡住了她的视线。
秦红药踩在不知道是谁已经僵硬的尸身上,一脚深一脚浅,在这条尸体铺成的路上怎么也走不到头。在又一次被一堵尸墙揽住后,她像是忘了自己的轻功,竟怔怔地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去走。
在夜里格外寂静的山间她清楚地听到心跳声渐渐加快放大,地上的血潭仿佛在黑暗中伸出利爪,攥着她的脚腕,让她整个身子都像灌了铅般往下沉。当她得胜后飞速回营时,只见主帐被撕碎,书案上的虎符不出所料的消失,白玉也一同不见了踪影。
秦红药原本还算镇定,因为驻守大本营的两支万人队都毫发无损,她还瞧见了地面上有人刻意留下了刀痕,一路去了另一头的山中,那是白玉让她去寻的。她沿着萧白玉留下的刀痕而来,只当白玉正在哪里候着自己,却万万不曾想看到的是眼前这一幕。
她只模糊得扫了几眼,就知这峡谷中的尸体已远远不止千人,不仅断戟折箭随处可见,还有数百发深深没入岩壁的箭羽。她亲眼见过邺城上的万箭齐发,深知哪怕是自己,都绝不可能在毫无遮蔽的情况下在箭雨中全身而退。此时再看岩壁上这些力道穿石的箭支,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不敢细想这里发生了什么,甚至不敢再去看任何一具尸体。
她几个时辰前明明面不改色地看着如城墙一般高的尸堆,现下却寸步难行惧意满满,她不敢想自己拖延在战场中的那几个时辰里,这个峡谷中是如何一点点血溅满山的,她也更不敢去想,白玉若是当真被困在这里,都是为了保护正在战场上的自己。
她用力攥着拳,想止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颤抖的双手,可脑中杂乱的思绪就是不受自己控制。眼看着自己就要想到最残酷的画面,她猛地跃起身来,视线陡然广阔了许多,她拼命让自己去看,在尸堆中寻找任何一抹熟悉的影子。
她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那醒目的身影,穿着自己挂在帐中的黑袍,之所以醒目,是因为她周身一圈竟干干净净,看起来应是无人能近她的身,而距她十步外的尸堆竟有两丈之高,足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秦红药喜出望外,两步便跃过尸墙,落在萧白玉身前。可她脚尖刚一落地,刀刃卷起的利风突然刮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尸墙上,咚咚几声闷响,好几具尸体摔落下来。
忽然的大喜大悲让秦红药愣了一下,她定睛看去,只见萧白玉半跪在地,面庞隐在阴影中,握着阎泣刀的手软绵绵地垂着。最糟糕的猜想赫然出现在脑海中,白玉莫不是又用自己的鲜血催动了阎泣刀的魔性!
她仍记得上一次白玉走火入魔的样子,更知道那会有多么惨烈的后果,倘若再发生一次,她都不知道自己和白玉要怎么再活过来一次。
秦红药不知道她是否真那样做了,又急于求证,便试探性的踏前一步,不出意外地又是一刀挥来,可刀风中并没有裹挟内力,白玉似乎只是在做无意识的抵御。
看起来又不像是走火入魔了,秦红药还是悬着一颗心,她慢慢蹲下身来,用最柔和的声音轻轻唤她:“白玉,是我,我来了。”
秦红药看着她手腕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再抬刀,便试图一点点挪动着去接近她。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一臂的距离,秦红药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色,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眼眸半合,但好歹并不像上回走火入魔的漆黑一片。
秦红药极慢极轻的伸出手,先是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背,再一点点握住她的手腕,又一次安抚道:“白玉,都没事了。”
萧白玉一被她握住手腕,阎泣刀就脱手滑下,身子也整个软了下来,斜斜地倾倒下来。秦红药稳稳地接住了她,立刻就去探她脉搏,她脉象虽然很是虚弱,但到底还是条理的,没有走火的征兆,也没有生命危险。
秦红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呼吸过了,胸口都憋得阵阵生疼。她打横抱起萧白玉,一路飞掠回了大营,下令守军连夜拔营,一同驻扎进了她刚打下的邺城。邺城虽残破,但怎么也好过扎营露宿,白玉如此虚弱,总得安稳下来好好休养。
到邺城一安置下来,秦红药便遣退众人,细细为萧白玉查看起伤势来,刚要脱她外衣,就摸到她怀里一块硬硬的事物。秦红药摸出一看,正是那枚遗失的虎符,她先是呆呆的看着,然后攥着虎符的手指越来越紧,渐渐的抖了起来,最后恨不得一把握碎了它。
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让她的白玉出生入死,倘若白玉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定要……!
她定要?秦红药的思绪忽然卡了壳,她该怪的好像并不是这枚虎符,难道不是她自己没有中止攻城,没有再早一点回营么?
纵使她当时在战场上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相信白玉不会有危险,都终究无法掩盖她最后做出的决定。
难道不是她自己将大金置于白玉之上么?
秦红药低低的笑出声来,笑着笑着便落下一滴泪,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嘲讽。想当初是她怨怼萧白玉惦记着太多其他的人和事,不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可现在当白玉一心一意的念着自己时,她却不得不去考虑大金。只因这是哥哥唯一托付给自己,那个一生都在照顾她,最后救了她们性命,却永远死在黄山上的哥哥托付给自己的。
秦红药低头看着安睡的萧白玉,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也不知道是在向谁承诺:“白玉,再等我一等,待我杀了谦王,我便再也不管什么,只同你在一起,我们随便去哪里都好。”
萧白玉无法回答她,室内便空余一片寂静。
秦红药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恢复了清明,继续为昏迷中的萧白玉上药,她肩头和腿上都有不轻的箭伤,甚至一半的箭支都还没在身体里。上药前秦红药不得不把断在身体里的箭支□□,她顾忌着白玉的内伤,所以不曾点她的穴道,可萧白玉只是安安静静的睡着,一声不吭。
秦红药察觉些古怪,虽然她已经格外的小心翼翼,但如此剧痛也足以让昏迷的人跳将起来,而白玉却没有任何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反应,沉睡的面庞上毫无波澜。她皱起眉,一颗心不得不揪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征战一日风尘仆仆,待上完药后立即磨墨展卷,派人连夜送了令牌和一封信去九华山。
接下来等待的两日中,秦红药除了不得不出面的军事筹划外,一直都守在萧白玉的床前,却始终没有等到她醒来。她的心在等待中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周围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太宗陛下的霉头。
可所有人都心中困惑,他们明明打了胜仗,遗失的虎符也已追回,为何太宗陛下却阴沉压抑的像是地狱修罗一般。
直到终于有人通报城外有两名女子持金国令牌求见时,秦红药才像找回了魂魄,身影一眨眼便消失在几丈外,她一口气跃到了城门口,停下时甚至都有些气喘吁吁。
再一次看到姜流霜和姜潭月站在眼前,秦红药猛然间竟无从开口,她知晓她们是一定会来的,可这又何尝不是仗着情分让别人做些违背良知的事。
眼看着她们二人越走越近,秦红药勉强开口道:“你们,我……”
“行了,”姜流霜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她,两日不眠不休的赶路让她们二人都有些风尘满面,姜流霜一把将身上的行囊甩给了她,一边往城里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她在哪,赶紧带我们过去。”
秦红药接住她甩来的包裹,久违的勾了勾唇角,也伸手去拿姜潭月身上的行囊。
姜潭月忙躲了一下,连声道:“不用不用,秦姐姐你……”
“让她拿,咱俩赶路这么辛苦,省得她不表示一下都心里有愧。”姜流霜脚下一点,身子已立在半空中:“你们莫非打算走路过去吗?”
没有人会比秦红药更心急,她也不再去做所谓的客套,她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这些,她带着两人一路飞檐走壁地回到了府中。
姜流霜坐在床头,捏着萧白玉的手腕久久不语,半晌后她瞅了一眼秦红药,虽然心里有了底,还是确认般地问道:“她这是和上次一样,又催动那什么什么刀了吧?”
秦红药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其实她清楚白玉一定是催动了阎泣刀,毕竟那般数量的敌人,就算是现在全盛时的自己,纵使得胜也定是身负重伤。只是她心中一直抱着些许侥幸,毕竟白玉已经掌控了阎泣刀,先前催动的时候也没有再走火入魔,兴许这回也没有那么严重。
姜流霜明白她的担忧,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确实不像北漠那时严重,她脉象甚至算得上平稳。”
姜潭月闻言也上手查探一番,她本还忧虑的神色蓦地一亮,喜道:“秦姐姐信上写的让我担心了一路,虽然玉姐姐经脉有些受损,但没有大碍的!”
秦红药皱起的眉依然没有放松,问道:“既然没有大碍,那白玉为何迟迟不醒,她已经昏睡整整两日多了。”
姜流霜沉吟片刻道:“因为她经脉受损的厉害,按理来说脉象早该像北漠那时杂乱不堪,她如今脉象平稳,一是因为她功力已远超当时,二是有旁物相助,不是有个武功远胜于她的人帮她调理气息,就是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秦红药摇了摇头,当今哪里还有武功远胜于白玉的人,就更不必提什么灵丹妙药,倘若真有旁人相助,她也不至于被围困于峡谷之中。
姜流霜将萧白玉的胳膊放回被中,站起身道:“让她安睡几日自会醒来,但在内伤复原前万万不能在动武了,她经脉如此脆弱,再运一次内功就会经脉尽断,那时候就算有十个我俩也救不回来。”
秦红药看着萧白玉沉睡的侧脸,她许久未曾在萧白玉脸上见过如此闲适宁静的神色,只单纯地享受舒适的睡梦,再没有任何能让她忧虑的东西。
她多想让萧白玉再也不用理会什么苦痛挣扎。
她想起自己在萧白玉床边许下的承诺,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她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的夙愿,不管要让她付出什么。
秦红药抬起眼来,语气轻快了一些:“你们多留几天罢,我还有一件事一定要你们帮忙。”
姜潭月自然是一口应下,知道玉姐姐平安无事后,压抑许久的性子一股脑的冒了出来,拉着秦红药讲东讲西,俱是些九华山上近期发生的事。秦红药听得认真,唇角抿了起来,含笑的眼眸时不时扫过床上的萧白玉,似乎已经盘算好等她醒来要如何把这些趣事讲给她听,和九华山相关的,都是她最感兴趣的。
姜流霜沉默地站在一旁,相处这么多年,她知道红药和沉哥哥都有一个习惯,就是思考些孤注一掷的决定时都会抿起唇来,看起来像是在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