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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烫喧嚷的旷野被大金兵马分隔两端,一人在这头,茕茕孑立,一人在那头,众星捧月。目光越过面前的三百勇士,后方还有一万余的铁骑林立,攒动的头盔束带在眼前不断起伏,任萧白玉怎么眺望都看不清那座帅椅。
心中的烦闷层层叠叠,虽自她准备站在这里的时候,就早想到了这一幕,可依然无法阻止胸口的地方被迅速抽空。额间滚下一颗汗珠,之前自欺欺人的想法随着汗滴转眼间蒸腾于炎炎烈阳下,迫不及待的想被她拥入怀中,分明是这样期盼着。
忽的一阵疾风掠过,三百勇士只觉眼前一晃,萧白玉的身影已跃过人阵,腾出几丈之远,直冲后方奔去。众人心中一惊,急忙捡起自己的武器去拦她,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欲要去追,身上沉重的盔甲反而成了重重的负担,根本赶不上她的轻功。
不过几息后,萧白玉便跃出百丈,能瞧见一匹匹骏马光滑细顺的鬃毛,只是那正中的帅椅已被完全的遮挡庇护了起来。领阵的将军见她腾跃而来,距离瞬间只余十来丈,却也不慌不忙,手臂高高抬起左右挥了三下,骑兵胯/下马蹄极快的踏起,阵型突变长/枪横立,亮银的盔甲与寒铁的枪尖交相辉映,庞大有律的军阵霎时化作一团亮过烈日的寒光,杀气泠然倾轧而来。
骑兵手中长/枪一翻,万团寒光俱打在萧白玉身上,眼前刹那间亮白一片,她不得不急停下来,堪堪侧过头去,就连余光都是空洞的雪白,再瞧不清长/枪指向何处。视觉被蒙蔽阻挡,她蓦的慌乱起来,梦过太多这样的场景,秦红药明明在她的视线中,可只是一转头一眨眼,那身影就扑进了或血红或漆黑的阴影中,硬生生的消失在眼前。
别再消失了,千万别。萧白玉停下后才发觉自己一身白衣都已被汗湿,一道道细汗不断从额间,背后滚落,鬓发都已成缕的黏在脸上,她在耀眼至极的白芒中迷失了方向,茫然的站在空旷无边的战场上,低低的唤了一声:“红药……”
她极力的侧耳去听,却只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太宗陛下,杀鸡焉用牛刀,不劳大金一万铁骑亲往,卑职斩其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便听得秦红药轻笑一声,那笑如锋如针,直刺的萧白玉坐立难安,恨不得眨眼奔至她身旁。又听她漫不经心道:“大言既出,料你必有勇略,如胜,孤便加封你为殄寇郎将。”
话音刚落,金军阵中便鼓声大作,喊声高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关外之人一向注重个人英武,最喜单枪匹马决胜负,愈是单挑愈是勇猛。震天的喊杀声更让萧白玉听不清旁人动作,她身处铁衣金枪笼罩的寒光中,目不见物,双耳又被嚷乱的叫喊声所充斥,竟是未曾察觉一人已飞身上马,提刀杀至了身前。
直到长刀挥来,劲风扑面,她才下意识的一仰头,刀面带着滚烫的热气掠过鼻尖,五感丧失了其二,她只能凭长刀破空后带起的微风左闪右避,过了十招不到,全身已是汗如雨下。欲要提气跃出这片致盲的白光,手心却忽的一凉,前几日被紫儿咬过的伤口突的漫出一阵酸麻,直侵入四肢经脉中。
她身形一顿,又是勉强躲过一刀,前几日姜流霜的嘱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你近日急火攻心,气血淤积,在外也要好生休息,万不可情绪大动。”
好生休息是从未有的,情绪大动倒是常有之事,也亏萧白玉再这样四面楚歌的战场上还有空揶揄自己。旁人或许听不出,但她一听秦红药的笑声,便知那笑里的嘲讽远大于肯定,红药许是在想,在自己手上就凭他恐怕是一招都接不下。
这般去猜测秦红药向着自己的心,萧白玉便冒出些不合时机的欣喜,忽然就不想再强撑下去,任由气血在体内翻腾,虽然这招她自己都觉得颇有些无耻,但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又何须顾忌谁赢谁输,谁逞口舌之快。
马上之人又羞又惊,他本就仗着铁骑在后,映出灿灿亮光,来人定是目不视物,才敢有勇气请军上阵,却不料十几招下去连来人的头发丝都没砍断一根,他忽的大吼一声,一刀带上了千钧之力。萧白玉靠耳力辨出了刀刃方向,便不闪不避,硬是又提了一口气,一掌拍在刀背上,这人刀上功夫的确不错,可论上内力还是望其项背,只听得一声闷哼,骏马嘶鸣倒地,片刻后咚的一声重物落地,金军喊声登止,半晌都再无声响。
胸口的胀痛感再一次涌上,萧白玉也毫不压抑,咳嗽几声,点点血花溅在雪白衣襟上。她捂着胸口闭目站在万名铁骑面前,一时想若是自己这般示弱红药还是无动于衷又该如何是好,一时又盼望常将军定要明白自己的意图,万不要此时冲出城来。
她只想留在秦红药身边,能劝住最好,即便劝不得,也要半步不落的跟着,绝不让她再受到火炮,战场的半分威胁。
耳中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踏步声,每一步都带着大地微微晃动,萧白玉心里一沉,默默估计着自己还能运起多少的力,能否冲破铁骑大阵去到她身边。只是疲惫乏力的经脉再运起功来还是生疼,微微一提气,就是一口腥甜涌上。
似乎前些日子真不该那么不听劝告一意孤行,现在倒是全报应在自己身上了,萧白玉闭着眼露出一丝苦笑,也不再去想什么后招。她本就没有任何后招,只拼着一腔孤勇独自出城,其实早已做好了打算,即使出城后见不到秦红药,她也不会再回邺城,甘愿被擒了去,阵前自明身份,也是为了被擒回金营后能凭借“长公主”这三字见到她。
马蹄声在身前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住了,只是骑兵一靠近,那寒光便更加强烈,闭着眼都觉是满满惨白,刺的双眼疼痛难忍。她忍不住抬手覆在眼上,衣袖摆动间在闷热压抑的战场上带起一丝微风,忽的便有一缕鲜明的幽香劈开沙场上的血汗砂砾,随着风窜入鼻中,并非平凡的香料,那是只有在剧毒的花草中浸染数十年才会晕出的馥郁香毒,而她曾被这股幽香笼罩过无数个日夜。
萧白玉猛地睁开眼,即使眼前仅有一片火辣刺痛的亮光,她还是拼命而笃定的看向香味飘来的地方,那里站着的人,一定压过了人间最盛的桃李之花。仅撑了几秒,双眸就已无法承受强烈反光的刺激,违背主人意愿的簌簌落下泪来,一时间咳出的血落下的泪一起汇在白衣上,在本来就被汗水湿透的布料上坠出明明暗暗的污迹,看起来落魄至极。
在她目光所向之处,秦红药就在她十步远外,坐在四名侍从高高架起的帅椅上,身后的铁骑整齐而威严的一字排开,阳光热辣辣的照耀在铁骑的亮银甲上,又毫不留情的打在萧白玉身上,让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到透明,甚至能看见肌肤下血液的流淌。秦红药手指一抬,所有人便停下了脚步,她连一眼也不曾施舍给不久前一掌震飞的尸体,只半靠在帅椅上,单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的端详着萧白玉。
秦红药对上她望向自己的茫然目光,那水润双眸中没有焦点,只有晶莹剔透的泪不断落下,她明明在铁骑阵中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固执的瞪大眼睛。多么我见犹怜的眼睛,多么宝贵的泪水,这么久来见她落泪的次数,算来也是屈指可数,今日倒是毫无保留的给在场所有人看了去。
太宗一言不发,身后的铁骑便也纹丝不动,只有万道目光投在萧白玉身上,或猜忌憎烦或不屑怜悯,全然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孤身一人面对万名铁骑,又暗自猜测太宗陛下会如何处置这位已束手就擒的中原公主,毕竟自太宗登位的这四个月来,不论是在朝政还是战事上,她所展示出完胜绝大多数男子的强悍,冷静和坚韧,足以让大金最精锐骁勇的铁骑都对她唯命是从。
必定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若是能在被剥削过最后一点用处后,还能留个全尸,也算是这位公主平时行善积德了。
眼看着萧白玉的双眸在强光恶劣的闪耀下迅速变得血红,秦红药却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她红唇微动,开口的语调却是直直的往下坠:“少见你这么狼狈的样子啊,白玉。”
萧白玉僵僵站着,她叫的并非是“萧掌门”或“长公主”,而是如此亲昵的唤自己的名,可是从她冷过冬日凛冽寒风的声音中又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亲切旧情。萧白玉强压下不知所措的焦虑,朝着她的方向走去几步,脚下似是踩到了散落的兵器,这么一点杂物竟绊了她个踉跄。
“红药,我看不见你……”萧白玉虽已极力的把控自己,语气却还是泄露出她无法掩盖的颤抖。
秦红药微微挑眉,现在急着看她了么,隔了四个月后再看见了又有什么用?她便连象征性的冷笑都懒得做,佩戴着镂金护甲的左手轻轻一挥,骑兵训练有素的放下兵器,熟练地拨马回阵,场上蓦的暗淡了下来。秦红药再度扫了她一眼,才发现她脸上的惨白并非被是被光照映出,此时没有了亮白的强光,倒更显得她毫无血色。
光亮陡然褪去后双眸非但没有回复清明,被刺激太久的视线中反而出现了大团大团似黑似白的斑点,一时闪烁一时散开,萧白玉顾不上眨眼,模糊的目光捕捉到了秦红药的身影,三步并作一步的跃了过去,也不曾收力,双腿一软便撞进她的怀里,湿漉漉的脸庞亲密无间的靠在她肩上。
金兵登时一片哗然,长/枪要提不提,近乎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太宗身边的佩刀侍卫也是大吃一惊,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几步要去抓萧白玉的肩。秦红药忽的抬眼,越过怀中的人肩膀一眼威慑住了冲来的侍卫,侍卫不明其意,却也不敢贸然动手,只战战兢兢的问道:“太宗陛下,此人?……”
秦红药搭在扶柄上的手抬了起来,既不犹豫也不迂回,直接覆在了萧白玉的后腰上,甚至还顺着她骨立的脊椎滑动了两下,最后揽着她往上挪了挪,萧白玉顺着她的动作调成了更舒服的姿势,两人近乎慵懒的靠在帅椅上。身侧的侍卫却是一口气都不敢松,一阵阵的胆寒直窜而上,太宗动作轻柔和缓,神情虽无喜色也并无怒意,面无表情到有些阴沉的地步,但越是这样,越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压抑。
就像三月前,被邺城以一百人打破三千精兵后,太宗亲临金军大营,并非指挥冲锋,却只下了防守围城之令,偶有几场战役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伤亡从不过百。当时便有将领在私下里议论,话里话外俱是不屑,说这便是女子当权,软弱无能,不通军事,母鸡司晨,当真是辱没了大金。若只在酒足饭后说些闲话也便罢了,不料又一天的军政议会上,在太宗下令继续按兵不动后,底下的人明显喧闹了起来,有人带头拍桌而起,道若是早日便强攻而上,现早已踏平邺城,何须在这鬼地方驻扎数月。
其余几名将领接连响应,都是仗着自己手握兵权,毫无畏惧。当时太宗也是这样无动于衷的坐在上位,仿佛在看着几个跳梁小丑的闹剧,嘴角似有似无的勾起一抹笑来。她命人给几位将军斟酒,自己起身拿起一杯,亲自递给那个拍桌而起的将领。
当时的动作也是如此和缓,似是对他们低了头,那将领愣了愣,边扬起志得意满的笑来去接,可那笑连一刻都没能维持住,手刚一触到盛酒的青铜爵,脸色便极快的惨白下去,一层霜顺着手臂迅速蔓延,眨眼间一整个人已被白霜覆盖冻结。太宗终于开了口,道这杯酒敬敢你直言纳谏,勇气可嘉。
话音刚落,酒杯忽的掉落,他一整个人也刹那间四分五裂,被白霜冻结的躯体裂成几块砸落在地上,和烈酒混在一起,竟没有一滴血。周遭众人大骇之下连退几步,忍不住去看地上的残尸,只见那人双眼还圆睁着,在冰霜的覆盖下还看得见鲜红的血肉和雪白的断骨。这边还没有回过神,那边太宗又道,但大金无需不听号令的鲁莽之辈,若当真能强攻而上,你们又怎会被邺城以百人大破三千精兵。邺城粮尽援绝,只需围城三月,便可下城而兵不血刃,此人急敢着送命,孤便送他一程,众位可还有异议。
自然不敢有人再说话,接下来的一切换将移权便顺理成章,就连身边的侍卫也全都是自修罗教起跟了她数年的人手,一时兵权旁落,全都掌控在太宗一人的手中。
就连金国内趁机作乱的藩王,也被太宗以狠手镇压,上下九族一人不剩,全部斩草除根,可除了藩王一族外其余手下都捡了一条命,收缴上来的金银财宝也一分不留的放给了藩地百姓。处理这一切都没有花费太宗一日的时间,早上自兵营牵马前往,夜里明月高悬时又回到了大帐中,再挑灯批阅奏章至天明。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从未见过她合眼休息,她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充沛精力。
按理来说大军只需驻扎在这里,围城三月便可,本不需太宗亲自坐阵,可太宗却不曾离开军营超过一日,难道太宗真的只是因为重视这场战役才日夜守候么?
侍卫在战场上鲜有的寂静中走了神,忽听太宗下令道:“全部退下,百步之外。”侍卫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见太宗根本不曾抬眼,又极快的收回目光,应下了令,同一万铁骑一起退了下去。
耳中听到马蹄声逐渐远去,在某一个地方静止了下来,再没有那么多人嘈杂的呼吸声和烦乱的目光。萧白玉更紧的环住秦红药的细腰,方才光是看着,还道她风华依旧,现下抱住了才发现那都是宽袍大袖撑出来的虚影,衣衫架子下包裹的腰身细去三分,掌心下的身躯也是惹人心疼的单薄,这几月自己尚可掩耳盗铃躲藏起来,但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她,又饱受了怎样艰辛困苦。
秦红药的手顺着她的肩滑到她的衣襟前,摩挲了一下她咳出的血迹,手指一路滑来,并未感觉她受了严重的内伤,语气不冷不热,问她:“你武功退到这种地步了么,那么个杂碎,你也斗不过?”
即使是问句,语调也没有丝毫上扬,秦红药的口吻变了些许,之前总是带着些张扬,些挑衅,每一句的末尾都是往上挑起,自己春风满面,将敌人衬的更是面如死灰。萧白玉听得有些心酸,想来身处高位,不得不习惯沉重下来的口吻,她抬起手去拨开一直垂在秦红药脸侧的金缕,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的脸,低声回道:“我只想见你。”
身躯紧密的贴在一起,却不见多少柔软,大多都是骨骼硬硬的硌在一起,其实不太舒服,但两人都没有再动。秦红药垂眸看她,幽深的瞳孔中倒映出她有些脏乱的面庞,她本不该如此,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这种地方,在错误的时候,错误的地点,一头扑到自己怀里。但心中那份不可言说的殷切期盼在过去的数月中一夜一夜的消磨去了,如同一颗扎根在沙漠耗尽了养分水气的仙人掌,再怎么坚强都逃不过干涸枯死的下场。
“我们几日未见了?”秦红药直直的注视着她的双眼,似是想拨开她眼中无用的柔情看到那之后所掩藏的东西。
她问的突然,但萧白玉也回答的毫不迟疑:“一百四十五日,”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秦红药,只用余光瞟了眼天色,苍白的唇补了一句:“又八个时辰。”
秦红药似是笑了一下,只是嘴角旁淡淡的纹路转瞬即逝,她眉尖一点点压了下来,最后一分假装的疏离褪下,终于露出经过一百四十五个日夜打磨后的,带着血腥气味的冰冷道:“你的确需要记清楚,再过十五日,不就会有人带着你们的希望敢来救援么?”
萧白玉眉头一皱,并非惊讶于她的无所不知,只是下意识便想,红药既已知晓,却依然不战不退,到底是在作何打算,追根究底的,还是在担心到底是否有危险。但她紧蹙的双眉落在秦红药眼中就犹如在炎炎夏日里忽然卷地而起的沙尘暴,令人万分厌恶,纵使一张嘴就会吃进满口粗粒的尘沙也不得不去呼吸,满身满心都覆上了细密肮脏的烟灰。
秦红药搭在她肩上的手缓缓用力,食指上尖细修长的护甲刺破了她的衣衫,触到了她的皮肉,那护甲套是用极上好的金玉打造,即使被烈日烘烤了如此之久,依旧冰冰凉凉。萧白玉微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肩上阵阵寒意还是因为秦红药一字一句诉出的罪状。
“你说想见我,这一百四十五个日子里你做了什么,听闻九华派不仅大开粮仓接济难民,还扫清匪寇荡除贼人,白玉当真是为国为民。”秦红药想起五日前接到的线报,上面写着凌崇正率着火/炮人马日夜加鞭赶来邺城等事,只是比起最后一行字,再没什么事都留住她的目光:九华派掌门自与凌崇密谈三日后出山,奔赴邺城。
秦红药盯着小小的纸条看了许久,久到点燃的蜡烛已挤满了一缸烛泪,她才拿起这封线报靠上火苗,火舌极快的席卷了纸张,字迹迅速化作漆黑的灰烬。灼烫的火舌忽的舔上她的手指,她手一抖,纸片从指间落下,只残存了小小一块,正是被她食指紧捏住的地方。
食指上被烫出肉眼可见的燎泡,秦红药却浑然不觉,她低头看着纸片的残块立了半晌,一开始嘴角只是轻微的有些抖动,随后牵动了眼眉,最后竟忍不住浑身都有些战栗,似是用力过猛后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她猛地一拳重重砸在桌上,刹那间实木的桌台同残留了九华山掌门最后五个字的纸片一起碎成了粉末,卷起的狂风刮得整个大帐都猎猎作响,东倒西歪,发出苦不堪言的吱呀声。
她给了萧白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做出不要后悔的选择,而这便是她交回来的答复。
萧白玉不曾顾虑被她扣住的肩头,即使随着她慢慢发力整个左肩都已麻木,她更在乎秦红药眼中无情的锋利,那不是在盟主大会上装出的冷漠,而是真正致人死地的敌意。但她无法去辩解,只能用右手更紧的拥住她,盼真心能贴近她:“红药,带我走。”
秦红药溢出一声笑,她嘴角分明是挑起的,却觉得满场的风沙都灌入喉中,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被粗粒的砂石摩擦过一遍喉口:“白玉啊,我当真没看出来,你还会如此的工于心计,苦肉计见效了便来美人计么,同我回去好好监视我么,免得我对邺城,对凌崇下毒手?还有什么,邺城应是彻底断粮了罢,再盗走大金的粮草,好让他们再撑几日?”
萧白玉如遭雷击,她僵着身子直起腰来,全然不顾左肩上的尖利又刺深了几分,她像木桩一样牢牢钉在那里,默不作声的凝视着秦红药,想从她脸上看出对于这番羞辱的半分后悔,可她唇角上扬眉尖低压,全然是一副身心戒备的模样,她终于是将把整个江湖搅得血流成河的心机与狠心来对付自己了。
萧白玉眼中的光芒明灭闪烁,若隐若现的像是隔了一条滔滔长河,她便在河的另一端,带着怀疑,带着恳求轻声问道:“红药,你真的已经这么看不起我了么?”
斜斜的阳光笼罩下来,秦红药的影子倒映下来,在一层模糊的黑光笼罩下,她就像一座精美的石雕,瑰丽的眉眼在胭脂红妆的修饰下更加醒目,但除了脸侧偶尔晃动的金缕,她整个身子一动不动,看着让人胆颤心寒。
“不,”秦红药整个神情都阴沉下来,严峻到残酷的地步,她看着萧白玉,欺骗谁都欺骗不了自己,在看到那封线报时,她情不自禁的在既定的事实下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其他可能,从不敢认真去想,若是当真把那个期盼一字一句在心底念出,到时的冷酷现实只会是更加嘲讽难捱。
下令围城而不强攻,除了在他人面前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谁料的到她还有见不得人的私心,她知道萧白玉一向是极为压抑内敛的,所以足足给了她数月的时间,不愿让她后悔或错过任何一步。
可是当看到萧白玉高高的站在城墙上那一刻,再怎么隐秘而不可告人的期盼都彻底碎裂开来。可即使这样,屠戮过别人满门上下,下手即索命的自己,看到她衣襟上小小的一团血迹,还是会揪心,还是不自觉的猜想,那人这么久都不曾出现,是否是因为受过了伤。
她看不起的,是到这一步为止都还心怀侥幸,犹豫懦弱的自己。就连萧白玉都已决定站在邺城的城墙上,而亲口答应了哥哥的她,却还在踌躇不前,困于私情。她期盼到现在的纯粹是一团假象,以为无坚不摧的自己也不过是金玉其外,难道哥哥的性命,大金的前景,在她心里还比不过一个似真似假情字么。当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天下便已轰然开裂,叫她如何在美梦崩坏后再去接受萧白玉,因为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不,”秦红药又重复了一遍,冷到极致:“我蔑视我自己。”
秦红药不再看她,目光远远的望向邺城城墙,即使看不见模样,也能瞧见弩/箭台后晃动的人影,那上面必定有人正看着这里。她叩在萧白玉肩上的手终于下了狠力,叩着她站起来,尖利的纯金护甲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她的皮肉,随着起身的动作溢出血来,肩头登时血红一块。
“叫人打开城门。”秦红药看的清楚,城墙上明显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却立刻又被另一人按了回去,她牵出一抹危险的笑,不紧不慢道:“这点小事,对白玉来说应是再简单不过,你若是现在抹不开面子,我便放你回去,到了夜里,你再亲手替我打开。”
萧白玉静静的望着她,目光悲哀又宁和,心口仍旧在一阵接一阵的绞痛,为她毫不留情的自我厌弃,可又明白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心中已清楚明了,她不会也不能留秦红药一人,那只会像鱼留下水独自求生一样。
“我不会走,我只会在你身边,”萧白玉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充血的双眸清亮,像被泉水洗过的黑棋子,似乎只要有秦红药在眼中便一切都心满意足,她实话实说道:“至于邺城,为它流血而死的人成千上万,常将军绝对不会因为我就放弃邺城的。”
“是么。”秦红药唇微翘眉微动,挑出无边风情,她的话音也轻了起来,似乎当真在犹疑不决。可只有萧白玉知道,她越是如此,心中所盘算的便越是残忍冷酷的手段,她明明一直都坚定不移。
于是当秦红药叩在她肩头的手缓缓下移,捏住她的腕骨时,她也半点都没有反抗,的确,对比起她近日的内力不济,红药的武功却是愈发精进了。
原来骨骼断裂的感觉是这样艰涩,似是不属于自己了,但又分明在空空的皮肉里左右摇晃,断骨偶尔互相摩擦到或刮到皮肉,都顺着骨髓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咔咔两声脆响后,萧白玉低头看着被她捏住的双手腕骨,尽管就一瞬间的事,细密的冷汗还是刹那间湿透了衣衫,但一时想到的竟不是痛,而是那回秦红药为了从金尸手中救回孟前辈所断掉的腿骨。
那时她也有这么痛么,可自己还在那个时候好好欺负了她一顿,萧白玉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在疼到眼前一阵阵发白的时候又想到往事。她强撑着清明看向秦红药,许久秦红药都没再说一句话,捏在她腕上的手也一动不动,倒像是她自己被捏碎了骨头一般。
“来人。”秦红药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中有某些吓人的东西,太过冷漠太过平淡,绝不肯泄露一丝情绪:“把她吊在阵前,让邺城的人好好看着,中原的长公主为了他们做到了什么地步。”
但凡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一个不打冷颤,好像听到了怪物的吞噬血肉之声。有见多识广的人蓦的想到了之前听说过的一种器皿,人们说那种器皿中的铁珠虽然只是轻微滚动,但千万丈外可能就发生了一场山崩地裂,就有千万人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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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夏天了,下班时间推迟了一个半小时,这对于本就不富裕的时间雪上加霜啊!
天天就是挤时间写,往往一句话琢磨了一个小时,发现11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