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燕山胡骑鸣啾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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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玄公声音不大,却混着深不可测的浑厚内劲,窜入耳中似是一口巨钟落地,内力深厚者尚觉一阵阵眩晕,眼冒金星,内力再微弱些的,胸口就像被重重砸了一圈,经脉刹那间被震断,鲜血接连喷出,登时晕了过去。
在几人当中姜潭月内力最为薄弱,陈玄公甫一张嘴,她便已难受紧了,双耳疼痛欲裂。但腕上忽然搭上一只手,一股子力道涌来柔柔的护住她的经脉,姜流霜关切的看着她,待她好受些后才又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替她捂住双耳。
萧白玉同秦红药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样的轻松敞亮,不管对方再使出什么伎俩,只要她们两人是一起的,便再无畏惧。
秦红药掂了掂黄巢剑,手腕一翻,连着剑鞘指向陈玄公,明明对方是在高台之上,她却更像居高临下的霸主,还不忘偏头笑道:“真麻烦呢,还要留这阉人一口气,待我们顺着他把害死你师父的谦王一刀砍了,白玉便能安心同我回北漠了。”
不论看多少次,还是会被秦红药眼里流转的光芒迷去,她目光落在何处,何处便如同千里冰封,生机泯灭。却只有在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眼中的冰凉的讥讽和杀意褪的干干净净,只余触手可及的柔情,每当此时,一颗心便满满的鼓胀起来,而萧白玉在自己的心中挑来拣去,竟发现每一个蹦出的字眼都是爱。
她的话不免让人向往,想到北漠更是二人拜堂之地,更让人羞赧,思绪不由得拽回北漠绿洲的那一晚,现下想来一点一滴都历历在目。萧白玉面上泛起薄红,又掩饰道:“谁应允同你回北漠了,中原景色这般秀美,我还尚未看尽。”
秦红药心思转得快,面上不变,好言好语的哄她:“此间事了,我们先回北漠歇息两月,瞧瞧塞外美景,再踏遍中原山水,走到老,玩到老,你说好不好。”
萧白玉哪里说得出个不字,若不是有人在旁虎视眈眈,早已去牵她的手。目光似化作有形的触碰,认真描摹着她的轮廓,道:“好,说定了。”
她们声音不大不小,不曾避开任何人,陈玄公惨白的脸上硬生生黑了起来,他走到哪不是前拥后呼,何时被这样明目张胆的无视过。他双腿微蹲,双掌齐发,向前平推而出,内劲刹那间缩成一团,再非之前铺天盖地的威压,威力却增了百倍,他有心一招示威给个下马威,这一掌便裹了十成十的功力,脚下立着的平台登时横裂开来。
普天之下任谁也不敢硬接这一掌,秦萧二人心有灵犀,手腕一抖,刀剑同时出鞘,左一招冥河十刀,右一招天王七剑,分攻两侧,陈玄公虽不识二人招数,但见刀剑刺来虚虚实实,招数精奇,半点不敢小觑,当下双掌发力,前势未衰后势又起,掌风阴毒又滔滔不绝,左挡右避,再直逼二人中宫。
他挡住了二人招式,却忽略她们手中握的乃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刃,眨眼间被两人绝顶内力激发的刀气剑气便撕破了他的掌风,直冲他胸口刺去。陈玄公一惊,分明上一刻他的掌风还绵延不断步步进攻,却不料瞬间攻守异形,中门大开,明显是来不及回护了。
刀剑结结实实的抵在陈玄公的心口处,然而却似泥牛入海,莫说洞穿个血窟窿,便是连一丝印痕都没在他身上留下。陈玄公忽然扬头诡异一笑,管也不管顶在胸口的刀剑,双掌掌势不断,将三人的衣衫都刮得猎猎作响,掌风所到之处,顽石粉碎轰响如雷鸣。
两人一击不得手,倒也不大意外,立即收力后撤,巧妙的扭过了笼罩周身的掌风,翩然落在不远处,仔细打量着他下一步的攻势。
这一番交手下来任场上众人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清来往的招式,只清楚自己的小命还牢牢掌握在别人手中,愣是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秦红药一眼看出端倪,嗤笑一声道:“金刚不坏神功,五十余年练就的童子功也不过而而,呵,亏的是个阉人。”
萧白玉倒是第一次听闻此等功名,能顶得住阎泣刀和黄巢剑的合力一击,想来足以是大乘武功。但听秦红药口吻不忧不愁,她便也无甚可担心的。
陈玄公瞳仁缩的死紧,身为太监,最恨阉人这个词,他一脚踏前,正要再出掌,肩上似是忽然被人凭空点了两指,登时两个肩头又酸又麻,虽伤不得皮肉,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陈玄公惊骇下连退两步,两颗小石头自他袍上轻飘飘的滚落,并非任何精致的暗器,只是两枚随手自路边捡起的石子。
陈玄公眼中的骇然一闪而过,他全身的内力都运转起来,目光故作轻松的四处游移,却寻不到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
就连秦红药都怔了一下,有暗器自身边飞来,自己却浑然不曾察觉,她立即便猜到了来者何人。果不其然,带着笑意的叹息自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低沉柔和:“我连夜赶来,本当你身处危难之中,现下看来,我是白跑了一趟罢。”
秦红药便也浮起笑来,无所顾忌的转过头,身后不知何时已站身漆黑长袍的男子,眉眼同她还有几分相似。夜决沉看了她几眼,那面上的消瘦苍白还是相当明显,他皱了皱眉道:“你受苦了,妹妹。”
他又向不远处的萧白玉欠了欠身子,道:“多谢萧掌门费心照顾舍妹。”
萧白玉自然回了他一礼,倒是秦红药看他们礼来礼去的有些不耐烦,她反手持剑,颇有些不满道:“哪来这么多礼数,我是白玉的妻,她照顾我不是应该的么。”
萧白玉面上有些红,但也不去纠正她,反正本也是字字属实,有何可纠正。夜诀沉含笑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语气不变道:“我听见了,自一开始我便在了,只是愈瞧愈发现我这个做哥哥的毫无用武之地,十分遗憾。”
“难道哥哥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看我身受重伤么?”秦红药故意调侃他,手背却忽然一疼,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萧白玉投来的眼神很是吓人,秦红药偏头呸了三声,又笑盈盈的看着她,似是再问满意与否。
夜诀沉看着,只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断她们的眉来眼去。她们如入无人之境般谈笑风声,陈玄公却是一双拳握的咔咔作响,只是眼见这黑袍男子神出鬼没,这一口气必须死咽下喉,恐怕定是要用最后一招了。
想到此处又有些遗憾,这群武林中人,大用没有,但还是能做做人肉沙包挡箭牌,或多或少能保全自己手下的精兵,本是一切都能按自己计划进行,兵不血刃便可掌控整个武林。可惜,他们得永远留在黄山了,不能被他用者,只有死路一条,这些废物是,金铁衣也是。
金铁衣却未曾察觉自己靠山不屑一顾的鄙夷,他被秦红药的内力震飞后,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奔下高台,腿一软,便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半爬着向金义楼挪去。好不容易触及到儿子冰冷的身体,他只瞧了一眼,便知再无救活的希望。
金铁衣呆愣了半晌,怔怔的扭过头,看着陈玄公沙哑问道:“我金铁衣事事都按公公吩咐去做,从未有一丝怠慢,公公为何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陈玄公闻声瞥去一眼,他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枉他一再保全,却烂泥扶不上墙,最后甚至打乱了他的满盘计划。他彻底撕去最后一层情面,冷然道:“蝼蚁般无用之人,有何可救。”
金铁衣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咧了咧嘴,竟还笑得出来:“这么说,公公是打算过河拆桥,让老夫一并死在黄山了?”
陈玄公连看都懒得看他,在他眼中不过一群将死之人,金铁衣一张嘴越咧越大,初时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断续的嘎嘎声,似是被人捏住了脖子,后来笑声越来越大,他佝偻着脊背,近乎狂笑了起来,那模样十足的荒唐可笑。
他笑声再大,陈玄公都充耳不闻,只似有似无的看向山路的尽头。秦红药早觉得怪异,若他真有什么十拿九稳的手段,又何必一直在旁默默无言,即使动了内力也只像在小打小闹。她递给萧白玉一个眼神,对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回想起一开始陈玄公迟迟不愿表明身份,莫非他从开始就在等待着什么?
没有探清底细时谁也不想轻举妄动,但陈玄公并未等多久,他眼角忽然捕捉到一抹黑,他转头定睛看去,果见山路尽头出现一面黑旗,速度极快的接近,转眼间招展的黑旗已明晃晃的印在所有人眼中。
一队身着重甲佩戴精刀的兵马鱼贯而入,迅速便包围了全场,足足有几千来人。可最令人惊诧惶恐的,是这队人马分明盔甲刀刃齐具,行走迅猛,却无一丝铁器碰撞的声响,多少武林中人都不见得有这样的功夫。众人似是被一群厉鬼包围,吐纳间吸进的已不是空气,而是满溢的绝望,八面埋伏无人生还的绝望。
陈玄公终于等到了一切都布置妥当,若非金铁衣出了纰漏,他本不必如此匆忙,还能将这黄山围的更加固若金汤。他脸色放缓了些,舒心笑道:“这黄山已被本公的一万精兵团团包围,你们是插翅难逃,要么臣服于本公,要么,这黄山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他尖细的声音混着金铁衣狂乱的笑声,几乎都要刺穿众人的鼓膜,然而他等来的却并非悦耳的求饶声,而是金铁衣粗粝沙哑的大吼声:“陈玄公,你从未把老夫放在眼里,我金铁衣,从不会任人宰割!”
金铁衣奇异的冷静下来,他双手一抬,浓郁的檀香自他手心散出,初闻只觉香气袭人,吐纳几次后,那味道愈发浓重,却再称不上香气,反而渐渐剥出一股阴森的腐败气味。忽然从某个角落传来咔咔的骨骼开裂声,不一会儿便蔓延至四周,一时四面八方都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只听得几下,便已毛骨悚然冷汗直下。
秦红药并未在那檀香中嗅出什么毒性,但却闻到了隐约熟悉的森然之气,再一听周遭不断发出的怪异声响,猛然间想到那日再茶庐中烈火烧金尸时,散发出的也是这种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人肉焦味。
似是证明她所想非虚,满场的青石地板忽然开裂,一道道龟裂的细缝急速蔓延,紧接着就是砰砰巨响接连不断,厚重的青石板刹那间破开大洞,碎成粉末,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身躯跳将而出,尘雾缭绕间看不清面目,都已被那超乎常人的魁梧身形而震撼。
秦红药在尘埃中眯了眯眼,清楚的知道这便是金铁衣最后鱼死网破的一招,既在武林群雄的面前招出金尸,便是没了抵死狡辩的心。待众人看清场中巨人的面目,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可此时嗅到的已具是焚骨噬心的恶臭,纷纷被这闻所未闻的恶臭呛出了眼泪,甚至一口呕了出来。
这股子味道比当时黑雾冢的还要浓郁百倍,姜流霜一嗅便知这群金尸身上的毒性与黑雾冢的决不可同日而语,辛亏她心思细腻,早备足了解毒丹药,手脚极快的塞给了九华派的众人。服了解毒药的几人已没有大碍,只觉恶臭难闻,但其余之人便惨烈的得多,人们喘不上气,便扼着喉咙拼命咳嗽起来,双眼紧闭,都不知自己咳出的已全是一滩滩鲜血。
明明这般毒性还伤不到萧白玉,但秦红药还是瞧见她有些泛白的唇色,去碰她手指也觉得冰冷万分,心便提了起来,紧的抓过她的手,内力渡了进去,为她抵御了所有毒气入体。萧白玉被她一抓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见让自己在黑雾冢里痛彻心扉的人好端端的站在面前,才算是定下心来,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不消她多说,秦红药多少能猜出一些,心疼她时不时的心有余悸,便靠近了几步,紧贴着她站。萧白玉蹭了蹭她的肩臂,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金铁衣佝偻的脊背一点点挺直,看着满场狼藉,在自己亲手以精血喂养数年的金尸包围下,走投无路又破釜沉舟的笑了起来,知晓他忍辱负重保全的名望和幻想过无数次的前程似锦已经彻底坍塌,他轻轻摆了摆手,金尸们庞大的身躯立时像离弦的利箭,嗖一般的窜射而出,向任何有活口的地方直冲而去。
陈玄公看着眨眼间便窜到眼前的金尸,腐烂的面目狰狞,一双眼却是金光灿灿,彷佛盯上了志在必得的猎物,至死不休。他面上浮起狞笑,早知金铁衣不会如此轻易做人鱼肉,不过这便是他的杀手锏么,果然废物就是废物。
他双手不动,眼前一晃,便有人挡在他面前,披甲带盔的士兵手持□□,枪尖一闪绽出片片梨花枪影,是极上乘的枪术,一□□出便同时击向金尸胸前十几处大穴。□□与金尸撞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一□□在铜墙铁壁之上,金尸大手一挥,□□立时断成几截。士兵手持□□,险险避开金尸力大无穷的一击,正要再上,呼吸却猛地一窒,不停窜入体中的毒气轰然爆发,七窍鲜血直流,便再也逃不过下一击,浑身的骨头似是脆如石膏,被金尸随意一碰便粉碎一片。
再多的士兵涌上也是同一结果,陈玄公的笑意沉了下去,他极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目光越过交叠在他面前的士兵尸体,远远的看向场中众人。自金尸一出,场中早已是尸横遍野,四处都是呕出溢出的鲜血,顺着青石板破碎的纹路流过被金尸撕裂的身躯,血腥味,惨叫声混着金尸的腐臭味,似是堕入人间炼狱。
原本上前人的场中现下活口已不足百余人,不同陈玄公的大意轻敌,秦萧二人早已见识过金尸的凶猛威力,更别提现下这一群金尸,定是金铁衣深藏许久,功力最强的一群,是以她们二人不曾放下一丝警惕。待看到金尸的眼中终于锁定了她们的身影,萧白玉正要运功,却被秦红药一扯打断了下来。
“白玉,这里已无需我们动手了,”秦红药转过头,笑得娇俏:“哥哥刚不还抱怨毫无用武之地么,快点结束罢,我懒得等了。”
夜诀沉淡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对她撒娇般的语气无计可施,也不多言,他慵懒的抬手,漆黑长袍上的璎珞如飞云行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掌推出,一股阴风便随之卷起,直吹着整座黄山轰鸣不止,比之陈玄公运上十成十功力的掌力更胜数筹。瞬间掌风已翻天覆地的当头笼罩而来,哪怕只是被他掌风波及到些许,陈玄公已惊骇的发现,他完全无法抵挡这霸猛的狂潮。
更别提被他掌风完全笼罩的金尸同金铁衣,无边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压下,金铁衣惊恐的大叫了起来,恐惧如一桶冰水,将他全身都浇的湿透,在炼狱般的恐慌中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叫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尖嚎。
然而这惨烈的嚎叫并未干扰夜诀沉半分,他掌心直直向下压来,只听骨骼碎裂之声接连响起,满场的士兵同金尸便像是忽然定格,僵直的身躯一动不动。突然间便骨骼尽碎,轰然倒地,场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萧白玉环顾了一圈尸便满地的天都峰顶,唯有她九华派一门众人安然无恙,便知夜诀沉出手还是顾忌到她九华派。她向夜诀沉欠了欠身子道:“多谢夜教主手下留情。”
夜诀沉含笑的双眼看向他,那双眼深邃无边,没有恶意,却也没有其他。他收手回袖,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萧掌门不应同红药一般,唤我声哥哥么。”
萧白玉一怔,抿了抿唇,悄悄偏过头去,垂落的鬓发露出了薄红的耳尖。秦红药虽十分喜欢瞧她羞赧的模样,但这天都峰的惨烈模样让她实在不想多留,便看向陈玄公,近乎催促般的道:“还有什么招赶紧使出来,莫要耽误我取你性命。”
陈玄公远远的听到她声音,只觉十分不真切,此时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大口大口的喘气。再去看周身,他带来的几千精兵竟然在夜诀沉一掌之下灰飞烟灭,片甲不留,他身子一抖,真正的害怕了起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面对的,到底是人还是神。
眼看陈玄公瑟瑟发抖的模样,秦红药便知这才是真正的结束,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一日虽算不上紧张,但总是不得放松。她晃了晃萧白玉的手,接到对方暖暖的一笑,两颗心都踏踏实实的放进了肚子。
同伴也都涌了上来,楚画瞧了瞧金铁衣颓然倒地的身影,一滴泪倏的滑下,她冲萧白玉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萧掌门替我报了父仇,只是楚画实在无颜见你,受你莫大恩惠,却看不清金义楼的真面目,让你受了屈辱……”
她越说头埋得越低,双腿一软正要跪下,一只手却伸过来稳稳的撑住了她,她惊愕的抬头,对上了萧白玉真心的愉悦笑意,声音温软:“不碍事,我同红药自己都未曾看清,又怎会怪你。如此这般,一切说明了,我也极是轻松。”
她边说便转头看去,秦红药正歪头凝视着她,两人目光一相对,便紧紧黏在一起,半晌都分不开。姜流霜夸张的搓了搓胳膊,不客气的横插一脚道:“好了好了,在全天下面前还没亲密够么,也亏你们在这么难闻的味道下还有这种闲情。”
秦红药大笑起来,不怀好意的目光看了看她,揶揄道:“看了我们这么久,你不会还没有勇气说明白吧,潭月可等了你八年,还不给人家一个交代么。”
姜潭月懵懂的抬起头,她似是听懂了,却又不敢确定,犹疑的目光投向了堂姐。姜流霜不防她话头忽然落到自己身上,一急之下便跳将起来,口不择言道:“你……你胡说什么八道,信不信我,我一针下去让你再不能说话!”
秦红药只是笑,沈绘又在一旁帮腔,其中参杂着姜流霜底气不足的反驳,看的萧白玉都有些扶额,她的红药总是这么恶趣,永远都嫌事情不够乱。几人笑闹做一团,这么多时日紧绷的神经猛地放松下来,再没有比这更幸福愉悦的了。
“玉儿,玉儿!”苍老的熟悉的唤声忽然从场外传来,萧白玉片刻便认出了这个声音,她惊诧的望去,居然当真看见了孟湘颤巍的身影。她一惊之下并未想太多,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而去,搀住了一路爬上而上气喘吁吁的孟湘。
“孟前辈?您先休息一下,不急。”萧白玉第一个念头便是九华山出了大事,但仔细看来却又不是。她上下打量着孟湘,不见她有任何的伤处,上气不接下气也只是因为爬山的疲劳,脸上神采也是熠熠,不由得更是困惑。但她也不急着问,先等孟湘喘平一口气,反正这里已经处理安稳,再有什么都算不得大事。
秦红药同她也是一般心思,所以即使看见孟湘突如其来的身影,也不大着急。正要迈步向她们走去,沉默许久的夜诀沉却忽然出了声:“妹妹。”
秦红药虽然停下了脚步,眼睛还是看着萧白玉那边,随口应了一声:“嗯?”
夜诀沉似是在与她谈天,语气沉稳平静:“这一段日子下来,你与那位萧掌门,想做的事都做全了罢?”
秦红药转过头,疑惑的看了眼哥哥,不太确定他在说什么。
夜诀沉看着她,微微笑道:“拜堂,洞房,生离死别,破镜重圆,都一一经历过了,那么即使梦到此醒了,也不觉得遗憾了,对么。”
秦红药久久的看着他,一语不发。夜诀沉像是看不到她的眼神,远远的望了一眼孟湘,同紧随她身后而来的伟岸身影,淡声道:“常将军来了。”
萧白玉不曾听到身后远处的对话,却也看见孟前辈身后紧跟来一人,金黄的头盔,沉重精良的甲胄,刚正沧桑的面容,显然也是朝中之人。她心中一凛,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刀鞘上,孟湘见她动作,忙去抓她的手,急声道:“常将军是我请来帮你的,我晓得你这一趟上黄山定是凶多吉少,他们一定会置你与死地,我才特地请来救兵。”
萧白玉还没来得及解释已经一切平安了,就见孟前辈口中的常将军几步踏来,目光先是落到挂在她腰间的阎泣刀上,待认出的确是他牢记三十余年的那把刀时,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甲胄发成沉沉的闷响。
“末将见过长公主,末将护驾来迟,请长公主责罚!”常将军重重叩了几下头,才敢抬头去看萧白玉,想到他忍辱负重,小心翼翼的在谦王手中保护着陛下安全,只为等长公主现身,已足足等了数十年,眼眶便是一热,久经沙场的半百将军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不同他的激动,萧白玉看向他的眼神是全然的陌生和困惑,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却连成一句如天书般的话。孟湘笑了起来,慈善的皱纹堆积起来:“常将军,您先起来吧,玉儿还不知道这事呢。”
孟湘自袖中抖出一块绢帛,金黄的帛上绣着真龙,赫然是皇家的物事,上面以浓墨写了什么,孟湘又细细的看了几眼,才递给萧白玉,解释道:“玉儿,这张皇榜,便是你当年出生时你父亲,也就是当今皇上写下的,当时你父亲同谦王斗得正厉害,只怕会波及到你,便将你和这张皇榜一起托给了你师父,只想先让你在江湖中躲上几年,待平静了些再回宫。后来……你母亲被谦王害了,皇上也被谦王同陈玄公控制在手,你师父被他们二人派人追杀时将刀和这块皇榜一起藏在了黄巢墓中,它们重见天日之时,便是你身世大白之时。”
萧白玉怔怔的接过皇榜,低头望去,字字分明,但落在眼里却像是混成一团乌黑,一个字也瞧不清。她的声音含糊到自己都听不清:“我当时在黄巢墓中……并未见到此物。”
孟湘知她心绪纷乱跌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不错,当时我先进一步,把此物藏了起来,当时玉儿你并非是谦王同陈玄公的对手,我怕你一时不管不顾闯进宫中报仇,便暂时瞒了下来。后来我自己琢磨,金铁衣对你这么处心积虑,不依不饶,定是早已知晓了你的身份,为他撑腰的也无非是谦王同陈玄公,我便再瞒不住了。”
孟湘缓了缓又继续道:“这位常将军是当年同你师父,父亲一起征战辽国的忠义之辈,若非有他在,你父亲怕是早已死在谦王手中。我带着皇榜去寻他,这才带来兵马助你。”
哪怕孟湘去扶他,常将军也不肯起身,依旧直直的跪在萧白玉面前,大声道:“现下朝纲混乱逆臣当道,关外大金又虎视眈眈,太子被谦王害死,我等只保陛下活命便已竭尽全力,恳请长公主回宫主持大局。”
孟湘去握萧白玉的一双手,只觉她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任谁三十年后得知自己身世如此都不会轻松接受,她轻言慢语道:“玉儿,你也不必担忧,你同红药一起,打败谦王同他党羽已是易如反掌,那时便天下太平了。”
萧白玉支离破碎的思绪中只捕捉到一个名字,她忽然回头,看见秦红药还立在那里,没有上前的意思,不由得泛上几丝失落委屈,她现在只想靠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她心念一动,便松开了孟前辈的双手,转身疾步向秦红药走去,甚至连轻功都用上了,一瞬便到了她身旁。
“红药……”萧白玉低低的唤她,去寻她的手,待握住了心却颤了颤,她的手竟然同自己一般冰冷,也不知是否自己手心太过潮湿,握在一起只觉一片滑腻的寒冷。可是半晌都没有等到她的回应,萧白玉不解的看她双眼,只一看,心便倏的一沉。
秦红药目光漠漠,似是在看着她,又似是再看遥远的风景,不见了永远满溢的柔情,只剩空洞的冷意。萧白玉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只道红药也同自己一般震惊,可看她模样又全然不是惊讶,就像失了魂一般的毫无生机。
萧白玉整理了一下思绪,勉强镇定下来,刚要开口安抚她,却忽听身后炸雷般的吼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长公主小心!那人是金国太子夜诀沉!”
夜诀沉浑不在意的抬眼看他,见他蹭的一声拔出佩刀也并未有什么动作,甚至还笑了一下道:“常将军,几日前在雁门关一别,不想这么快又见面了。”
话音落下,他又扫了眼呆滞的萧白玉,没有出手的意思,只像个哥哥一般真心实意的劝她:“萧掌门贵为长公主,还是离我们这些蛮夷之人远一点罢,不然恐怕常将军就要扑上来咬人了。”
萧白玉看不到身后常将军胀红的脸色,也看不到孟湘闻言后目瞪口呆的神情,她双眸只凝在秦红药脸上,若是她没听错……不,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只拜托红药肯开口说一句话,什么话都行,再不要沉默。
秦红药对上她恳求甚至哀求的目光,睫毛微微一眨,手指动了动,却不是回握她,而是从她指间一点点抽了出来。秦红药抬眼看了看天,又极快的偏过头,压低了一双细眉,丰润的双唇已经惨白,抖了几下还是问道:“哥哥,你早就知道了?”
夜诀沉看她模样收了笑意,摇了摇头道:“只比你早了几日,在雁门关时我截下一封信,应是陈玄公手笔,里面大致便说了此事。”
秦红药惨淡的勾了勾唇,轻声道:“雁门关,不是说好待我和……杀了谦王后你们再进兵么,怎么突然如此着急。”
若非夜诀沉功力极深,怕是也听不清她如此呢喃,敛眉看了她半晌,轻叹道:“父王……去了。前段时间我将中原之事都交予你,也是因着父王突染恶疾,我□□乏术,再拖下去,只怕军心涣散。”
秦红药身子一晃,一张脸已是煞白,半晌都过不来一口气。许久之后,她红着一双眼看向萧白玉,对方同样通红着双眸,一双眼中盈盈秋水,似说还休。
“你听见了么,我……”秦红药说不下去,只因那人眼中雾气越来越重,默了半晌又道:“沙场刀剑无眼,你莫要去,万事小心。”
萧白玉只觉心口被狠狠撞了一下,一滴泪忽地荡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更多泪砸落而下,在她脸颊上滑出清晰的直线。
在场之人瞧着这一幕,已清楚明白了一切,却只得相对无言,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忽然间,一阵铁器的碰撞声冲进来打破了寂静,只见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奔到常将军身旁,还未说话便跪倒在地,颤着声报道:“常将军,雁门关,雁门关被破了!”
常将军大惊之下身子止不住的抖,连退两步,双目血红的盯着夜诀沉,他早是看准了这一切,趁着他同陈玄公都在这黄山天都峰上,就选在这个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大举进攻雁门关!他目眦欲裂,手上狠狠一挥,恨声道:“来人,今日我定要让这金国孽党,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了铁轮嘎啦嘎啦滚动的巨响,只见山路上赫然排了一列的钢铁火/炮,他直直的盯着夜诀沉同秦红药,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狞声道:“正巧刚从围在山下的精兵手上缴来这么几门火炮,便让本将军瞧瞧它们的威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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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过程中屡次捶桌。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