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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儿连当面说分手的勇气都没有。返校之后,他只是悄悄在游忧的课桌里面塞进了一封书信,而游忧则半点回音都不曾给过。两个也曾相许终生的人,这就样无声无息地彻底分手,了结了一段情缘,也留下了永远的伤疤。

向志伟那边还是杳无音信,就连三哥好像也越来越忙,很少看见他的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天除了和兄弟们一起上课、打球,喝酒之外,其余时间,我都和君腻在一起。

那是一段梦幻般的幸福生活。

可惜,酒酣莫续,梦好难留,幸福总是短暂易逝,该来的总归要来。

有一句话说的好,学校就是一个缩小的社会,社会里面有的,学校里同样也都有。

八十年代晚期开始,改革开放之后的经济体制改革导致大批人员下岗失业,很多人铁饭碗不保,家道败落,无数农村青壮年流向城镇。而前三十年的严酷思想压制开始松动,旧有信仰被破坏殆尽,新的道德体系又还没有建立起来。全国上下,唯有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和拜金主义开始盛行,产生了一大批活在社会巨变的夹缝中,看不到机遇,无事可做却又一心发财不择手段的边缘人员。

社会巨变所产生的体制漏洞和不得志的边缘群体,正是产生黑帮的温床。

于是,全国上下古惑仔开始大批量涌现的时代,黑帮的触角也渐渐出现在学校,校园不再像以前一般的单纯,我们学校当然也不例外。

当时我和地儿,险儿都是高一新生,学校里认识我们的人都不多;小二爷从不惹事;武昇和袁伟在学校稍微跳一点,但是也仅限于校内打打架,抽抽烟,谈不上势力。

学校里面比较强势的有三帮人:

高三的徐海波一伙,他的表叔曾经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佬,叫做闯波儿,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名声还在,借着这片余荫,他也算是比较罩得住的。

高二的陈曦,他和这一两年间九镇新开始冒头的一伙叫做八太子的流子关系很不错,这伙流子与我们日后的关系匪浅,恩怨纠缠,从九镇一直到后来的市区都是一样。当然,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是后话。

除开他们之外,名气最大的是一个绰号叫做大脑壳的男子。

在我们学校,有两个比较特殊的班,都是些各届高考不如意,继续留校读书,准备高考的人,甚至连考五六届的人都有,他们普遍都已经成年,大脑壳就是这帮人的老大。

大脑壳不是本地人,他来自九镇附近一个叫做泉村的乡下。

近些年,九镇道上的势力七零八落,有数的几位大哥,悟空在东莞,何勇团伙已经去了温州发展,老鼠还在监狱,黄皮向来韬光养晦。除了三哥派系之外,现如今道上风头最劲的流子同样也是来自泉村的一帮人。

大脑壳的背后正是这帮人在撑腰。

而不幸的是,当我在别人的指点下,见到了大脑壳本人之后,我立马认出了,他正是当时在校门口想要把君带走的那个大头男子。

红杰,泉村帮的当家大佬,一代枭雄老鼠的头马,君父亲的仇人。当然,也是大脑壳的师傅。

那天,在校门口的众目睽睽之下,红杰对我说,他与我之间还没有完。

很多人会觉得,这样一个人物既然威胁了我,那么他也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其实红杰并没有,他说过就忘了,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的精力根本就不会放在当时依旧还只是一个小毛孩子的我身上。他之所以说那句话,只不过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我当面顶撞,明知事不可为之后,为了让自己下台所说出的一句面子话而已。

但是,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红杰手下那个脑袋虽大,沟回却很浅的好徒弟,误解了他的意思,把一桩本可避免的仇恨无限放大开来,导致了连场恶战,血流成河,最终毁了他自己,也让我们其他人惹上了一身的麻烦。

和大脑壳之间的第二次冲突,发生在我们结拜之后的第二个星期。

那天,是周波十七岁的生日。吃过晚饭之后,君和其他几个女同学回家了,而我们六兄弟和周波,简杰,康杰,小敏,鲁凯等人则一起来到了新码头的一家歌舞厅。

歌舞厅门口常年都有一些擦皮鞋和卖烟酒瓜子等零食的小摊,都是些苦命老人。本来就有几分同情,再加上带的烟也确实没几根了,我就让兄弟们先进去,自己在门口停下来买了包烟。

烟买好之后,我刚要走进歌舞厅,才推开那道厚厚的黑色玻璃门,一道黑影带着浑身酒气,一边和身边人大声谈笑,一边径直就冲了出来,恰巧与我撞了个满怀。

瞎了你的眼

对方的骂声还没说完,我们就已经认出了彼此。

此刻,站在我对面仰着脑袋,脖子上青筋直冒,人五人六牛皮哄哄的,居然正是大脑壳。

哦呦!是你这个小麻皮啊?

大脑壳已经被酒精冲的有些发直的双眼,瞬间瞪大了,一抬手就揪住了我胸前的衣服:老子正好要找你!

我也不反抗,抬手往前面几米远的兄弟们一指:你转身看一下,看下我有好多人。

大脑壳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时,脸色已经不再像刚开那样得意了。我扯开了大脑壳依旧抓着我衣服的手,一掌把他推开,他身边那个差不多年纪的陌生人见状,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就想上前打我,我大喊了一声:怎么了?想搞事啊?

不远处,走在最后面的地儿和简杰闻声回头看了过来:

胡钦,怎么了?

大脑壳伸出手,拦住了他的同伴,又看了我的兄弟们一眼之后,对着我一指:

要得,你们有种就别走。

五彩灯光闪耀在头顶,昏暗而暧昧,灯光下,每一个男女看起来都神色可疑,如同鬼魅,就连空气中都好像漂浮着一丝下作的糜烂。

时间还早,舞池里还没有人,扩音器里面的音乐声也还并不聒噪,人们都在相互勾搭着,一边漫不经心的喝酒,一边培养着有会于心的氛围。

我坐在舞池边上,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之间,我就想起了白天敞亮整洁的课堂,以及父母的微笑,外婆的叮咛,这让我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愧疚和悲哀。

仿佛就在昨天,我还是一个老实巴交,安心读书的少年,从来没有喝过酒,也从来没有来过舞厅。曾几何时,我却变成了这样的我,大口喝着酒,轻狂的眼神,放肆的调笑

我很想告诉自己,其实,我并不想变成这样的我。但可悲的是,在内心更深远的地方,我发现,自己却享受着这样的生活。

大脑壳走了之后,我就把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大家。武晟说,安心玩我们自己的,我们有这么多人,他来了也不怕;周波说,不管是谁,敢找我的麻烦,就是找他的麻烦,他绝不放过;险儿更绝,他的意思是,大脑壳来了才好,来的人越多越好,免得下次麻烦。

没有人在乎,大家更在乎的是,等一下舞会开始,如何才能把对面的那几个女孩勾到手。

可是,关于女孩问题的讨论还没有开展多久,麻烦就已经找了过来。

来的正是片刻前和大脑壳在一起的那个小子,一脸讨厌的样子凑到我们桌前左右打量了几下之后,大大咧咧把我的肩膀一推:

喂,刚才是你吧?你出来咯,找你有点事,我的朋友在外头等你!

我都还没反应,一边的周波已经火冒三丈跳了起来:你再推他一下试试看?

身边的兄弟们纷纷起立。

这个人好像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看我们没动,又强装镇定说:不关你们的事,我们只找他。其他人,聪明的话最好莫管闲事。

他说话的时候,险儿其实已经在往外面走了,听到他的话,却又转过身来,将这个小子扯到了自己旁边,对着脑袋就是一巴掌:

你再多说一句,老子现在就先把你打死在这里,带路。

推开歌舞厅的大门,我就看见了大脑壳。

他独自一人靠在舞厅前那片溜冰场的栏杆上,身旁两三米远的地方,或蹲或站的围着大约七八个痞气十足的青年男子,形象各异,却无一例外每个人嘴里都叼着一根香烟。

当我们走向大脑壳的时候,大脑壳好像有些紧张,扭头看了好几次旁边的人。

除了一个长发几乎齐腰的男人依旧蹲在地上之外,其他几个蹲在地上的人也接二连三站起了身,可是不知道为何,直到我们停下了脚步之后,他们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过来,甚至连开口帮腔的人都没有。

武晟排开人群,走到了孤零零的大脑壳跟前:我们出来了,怎么了?

也许是武晟高大的身形让大脑壳有些压力,瞟了武晟一眼之后,他没有搭腔,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有些勉强地说道:我找的是你,你出来。

你找他就是找我,我问你,你喊我出来想要怎么搞?

武晟陡然提高了音调。大脑壳确实没有种,一时之间,他居然连话都不敢说,再次可怜巴巴地扭头看向了身边的那伙人。

嘿嘿,人多欺负人少啊?大脑壳,我们十三太保今天在这里帮你撑面子,你怕什么!你的事,你自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个都站到了你的面前,你还不搭腔?他能吃了你吗,别这么没用唦!

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人正是那个蹲在地上的长毛男子。

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在这个时代来说,一个帮派取名叫十三太保是非常不合适的,很像是那种山寨武侠小说里面的名字,但凡是有点品位的人就会觉得这个名字太土气太过时,太丢人现眼。

但就是这样丢人现眼的名号说出来之后,我身后的简杰却颇为紧张的低呼一声,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我万分不解的扭头看着简杰,我压根就不相信,这个外号所代表的那些人会很厉害。但简杰脸上却真真切切一副既惊讶且严肃的样子,我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你晓得这些人?

简杰点了点头:嗯。我在县里读初中的时候就和他们接触过。总共十三个人,都是城关区的流子和县高中的几个学生,老大叫纪刚,在县城年轻一辈里头混得很好,前几年名气就蛮大了。我当时拜的一个大哥就是被纪刚废的,挑了脚筋。我们那个时候根本不敢惹他们,见到了都绕路。他们怎么和大脑壳搞到一起了?

事后我们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巧合。

十三太保和大脑壳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他们认识的,是之前进舞厅里面喊我出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叫做梁建,也不是九镇人。梁建的父亲在车站旁开了个小饭馆做生意,他跟着父亲来的,才来四个多月。这个小子来了不久,就和大脑壳玩到了一起,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十三太保这批人,然后在人家面前吹牛逼,说自己在九镇怎么怎么样,人家过来了就拿着家里的钱像供祖宗一样的供。

今天刚好十三太保过来九镇玩,梁建就把大脑壳叫上了。没想到,我和大脑壳冤家路窄,又遇到了一起。于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帮大脑壳强出头。

本来十三太保那边的人是不同意管闲事的,可一是欠了梁建的人情;二是十三太保这帮人在县城里面嚣张惯了,觉得九镇这种小地方,帮朋友摆平点事,举手之劳而已。

于是,在梁建的再三恳求之下,他们也就答应了下来。

哦,那你过来,我看你有多大的用场?武晟转过身,看着长毛男一脸轻松地挑衅道。

男子把手里的烟一丢,也不答话,真的就对着武晟走了过来,随着他一动,之前始终停在原地的那帮人,也纷纷跟着涌了过来。

长毛男蹲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当他走到武晟的跟前,两人一比,这个人的身材居然不会比武晟矮,看起来也颇有几分气势。

在两人针尖对麦芒般的对峙之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按道理来说,别人都主动出头帮手了,大脑壳这个时候应该表现得更加强硬了。可不知为何,他居然伸出手来拍了拍武晟的肩膀,非常有耐心的继续劝导:

我找的不是你,你是不是劝不听,硬要多事?

其实,我也根本不想打架,毕竟群殴和单挑不同,双方都有这么多人,真打起来,万一有个下手没轻重的,打出了个三长两短,那后果就真严重了。

但我不是大脑壳,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众表态,找得人是我。我要是还继续躲在武晟后头不出声,那就太丢人了。

既然躲不过去的事,何不干脆点做个决断呢。

于是,在大脑壳话刚说完,长毛男子一脸鄙弃厌恶的望着他,武晟也还没得来及回答的时候,我从人群里面走了出来:

大脑壳,你不是找我吗?喏,我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当事人出场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怎么发展,当然是由我和大脑壳两个人自己决定,单挑、群殴;甚至是和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其他帮场的人只要着就行了。

结果,还没等我完全走到大脑壳的面前,旁边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唦,朋友,我跟你讲,你惹的事你自己出来背。都是出来玩的,我劝你事不要搞大,对你不好!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今天,别的先不讲,你跪在这里道个歉,其他的之后再说。

说话的是梁建!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那个长毛男的身边,脸上满是浮夸而轻佻的笑容,狗仗人势,得意之极。

不跪呢?

不跪就办你!

随着武晟和长毛男几乎同时响起的说话声,两个人之间已经开始推搡起来,双方各自的人群中也传来了一阵阵或急促或低沉的斥吼。

我把武晟轻轻拉了一下,不理梁建和大脑壳,而是径直对那个长毛男说:

朋友,既然都是出来玩的,你们不怕搞事我们也不怕,跪我肯定不会跪。这样吧,你给个面子,把他们两个人留下来,我们自己谈,你看怎么样?

说这段话时,我的语气很委婉,表情也平和,我甚至都没有敢与这位比我高了半个头的长毛男对视,我一直都在盯着他的鼻子,他的鼻尖上有一个灌了脓的青春痘,又红又肿,这让我有些好奇,我很想知道,假设我在这个部位轻轻打上那么一拳的话,这个人会不会很疼。

长毛男很鄙视我,我看得出来他很鄙视。

他的肢体语言太放松了,连一点点应该有的防范和戒备都没有。当我把话说完之后,他故作惊讶的张着嘴,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还扭头看了看就站在他身边的梁建。然后,两个人的嘴里同时发出了夸张的大笑声。

不过,长毛男的笑声没有持续太久,确切地讲,他其实并没有正式笑出来。当他的眼睛刚刚眯上,下巴刚刚抬起,才发出大笑的那一刻,我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鼻尖。

他的头被我打得往后猛地一抖,拳头离开了他鼻子的一刹那,我看见,他鼻子上面的那个脓包已经是一塌糊涂。

我终于得到了答案:包打破了,确实很疼!

因为,长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捂着脸,缩向了地面。

几乎同时,眼角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武晟高大的身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罩往了梁建。

直到这个时候,对面张狂的太保们才算是明白了过来。

下一秒钟,双方人马如同对冲的潮水般,瞬间碰撞之后,犬牙交错地纠缠在了一起

一马当先的武大哥还是老手段,把足足矮了他大半截的梁建拦腰抱起,往地上一扔,然后跳起来对着脑袋就展开了连环猛跺。

其他人也都各施其能,纷纷越过我的身边,投入了混战。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周波和简杰两位,表现出了完全超乎我预想的勇猛。要知道,一般人打架是不会对着头的,只有经常打架或者天生胆大的才会招招对着脑袋来。可这两个人却无一例外,都是拳拳照脸,恨不得把对方打成猪头。

另一方面,简杰也并没有夸大其词。

这些年来,县城的治安越来越烂,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十三太保能够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之下凭空崛起,闯出一个名号,也确实是有着自己的本事。

他们绝对不是大脑壳和梁建那种一触即溃,任由我们捏圆搓扁的草包。

相反,虽然被我和武晟两人的举动打个措手不及,下手稍慢而先去了先机。但除了长毛因为第一下就被我干到,在人群中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之外,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转身逃跑。短暂的错愕过后,居然并肩而上,毫不畏惧地与我们这边混战在了一起,整个过程中不仅没有露出丝毫败象,反而还越打越勇。

当身边的康杰和袁伟也接连被人放到在地上之后,我意识到这个局面也许不再是必胜的局面了。

毕竟,我们今天面对的是一帮货真价实刀口舔血混社会的流子;而我的身边,也许除了我本人之外,并没有一个曾经真正提过刀的人存在。

可我空自心急,却毫无办法,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除了用尽全力打人和挨打之外,我作不出任何其他的反应。

就连眼睁睁看着大脑壳转身跑走,我很想去追,也都无能为力。

所以,那一刻,身陷一片混乱之中的我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局面当中,少了一个人,一个本该是绝对不会少的人。

险儿,居然不见了。

我的头发被人从旁边抓着,我的手中也抓着另外一个人的头发。我不知道抓我头发的这个人为什么没有顾得上来打我,我只晓得,我在不断地挥起拳头殴打被我抓住头发的那一位。

当那人再也扛不住我的连续击打,被我一把掀翻在地的时候,我看见了险儿。

就在我的正前方,越过所有人的身影,我看见险儿翻过溜冰场的那道栏杆,出现在了十三太保的背后。

九十年代中期,中国南方地区流行过一种滚轴溜冰鞋,构造很简单,就是一块厚厚的铁片,铁片上面前后钻了四个孔,分别安了两块皮带。铁片下方则是四个轱辘,全铁制造,拿在手里相当的沉。

险儿出现的时候,他的手里居然就拎着这样一支溜冰鞋。

他就像是饭后散步一般悠闲的走了过来,慢悠悠地来到了距离最近的一个人身后,手里的冰鞋高高举起,落下,再举起,再落下,每一下都准确无比地砸在对方头顶的天灵盖上。一次不倒那就两次三次,直到彻底倒下为止。然后,倒下去的人他就此不管,留给原来与其对打的战友解决,而他则继续不紧不慢地走向下一个靠他最近的人。

短短几米的距离,一路走来,险儿就像是一把插入了酥软黄油里面的尖刀,锋刃掠过之处,原本紧紧扭抱撕扯在一起的人群,被利落而简单的切割开来。

他又像是一台不太合格的收割机,走过的地方,十三太保的人就像被割掉的麦子一样逐次倒下,而我们的人,则是这台收割机下幸存的麦穗,孤独挺立。

险儿打人的时候,面部表情非常冷静,可以说是静若止水。两只眼睛里仿佛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色彩,好像他要打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张桌子、一颗石头,一块抹布之类没有任何生命力的东西。唯有在出手的那一瞬间,他才会牙根咬紧,腮边咬合肌高高凸起,双眼猛地一睁。然后,面对着他的那个人,就会倒下。

他的这种打法,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停下了手。当他打到了大约战场的中间位置时,所有的人无论敌我,也都如我一样纷纷停下了打斗的动作,没有人说话,每一个人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险儿却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情况的变化,他如同是一个修炼多年的舞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在血腥和暴力中,他旁若无人的翩翩起舞。

他来到了脸色苍白的小二爷面前,小二爷嘴唇微微张开,颤抖地伸出手试图去阻止他。就在指尖刚刚触碰到险儿的手臂时,险儿条件反射一样瞬间扭过头去看了小二爷一眼。因为角度问题,当时的我并没有看见险儿的眼神。但是,我却看见,小二爷的手臂骤然停在半空,微微一滞之后,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险儿转头望向了身旁那位原本是属于小二爷的对手。

接下来,颇为搞笑的一幕发生了,险儿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人,足足有一两秒钟左右。按理来说,那个人完全有时间转头逃跑,或者奋起反击。

可是,他都没有!

不知道此人是真的吓傻了,还是突然之间被多数同伴血淋淋躺地上呻吟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根本不曾反应过来。他居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与险儿对视,呆呆地看着险儿举起手中的家伙对着自己的脑袋砸了下来,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这个人也倒了下去。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当险儿打这个人的时候,十三太保那些原本彪悍善战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上去帮忙,甚至连吆喝劝阻一下的声音都没有。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而是由其他任何人把发生的这一幕描述给我听的话,我都会觉得好笑。因为,光从画面上看来,一场本该让人血脉贲张的凶险群殴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幕荒诞诡异而又搞笑的哑剧。

作为听者的我当然也会觉得十三太保没有种,不够义气。

但是,那一刻,当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的眼前,我却没有一丝想笑的念头。我只是觉得恐惧,从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面散发出来的恐惧

我一直都很庆幸,险儿是我的兄弟,而不是我的敌人。

当他躺在病床上,原本英俊的脸烧到面目全非,差点毁容却毫不挂在心上,反而念念不忘报仇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太可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一个人能够狠毒到连自己的容貌都根本不在乎,那么这样的人,你绝对不要去惹。

我能够理解眼前的这帮人,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绝对不是没有义气。他们只是和我一样,寒了胆。

十三太保,他们也许打过很多的架,他们也许砍过无数的人。但我相信,他们一定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段和这样的场面。

因为,这已经不再是打架,而是屠杀!甚至连屠杀都不算,这应该是在砍树,在割草,在拿着钉锤修自行车。反正不管是在做什么,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都绝对不是在和人打架。

所以,这些心狠手辣的流子们全部都崩溃了,崩溃的人是没有办法再去顾忌义气和勇气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安心等死。

于是,就凭着这一只普通之极的冰鞋,在这一夜,险儿以单人之力将局面完全扭转,横行一时的十三太保终于迎来了出道后的第一次溃败。

假如局面就此发展下去,我很难想到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也许,剩下的十三太保会狗急跳墙,激发出超人勇气与我们殊死一搏;也许,派出所会及时赶到,把我们全部抓走;但更大的可能性是,险儿会杀人!

这一点,我想,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很多人,应该也都有着同样的预感。险儿下手之狠、之毒,实在是超出了我们每一个的想象。

幸好,这些可怕的后果都没有发生。

就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从人群外,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大喊:

险儿,你干什么?给老子住手!

然后,一辆自行车奇迹般的从天而降,无必精准地停在了险儿和正在被砸的一个男子中间,将两人隔离开来。车座上,一个男人单腿撑地,快如闪电的伸双手,一手抓住了险儿拿冰鞋的那只手腕,一手掐住了险儿的脖子。

不可一世的险儿在那一刻,就像是一条被猛然夹住要穴的毒蛇,发出了剧烈的挣扎和反抗。但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如何反抗,那双手却都像是两颗钉进了七寸的钢钉,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接下里的一秒钟,我看见了那双手的主人。

在三哥的身边,有一个至始至终都跟随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我甚至曾经听人说过,三哥今天的江山,一半都可以算是这个人帮他打下来的。

在三哥的团伙里面,每一个人单拿出来都是九镇地面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但只有这个人才能享受着和三哥平起平坐的待遇,他也是唯一不用称呼三哥为三哥的人。

很小的时候,在三哥的家里,我就认识了这个人。

三哥虽然也对我很好,可三哥不笑的时候,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接近的气场;但这个人不同,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让我感到害怕。他的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会变弯,就像是两道下弦月,脸颊上还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每次看着他的笑容,我都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无论我再怎么调皮,他都会包容我,喜欢我。所以,打小我也就很喜欢这个人,他让我感到某种发自内心的亲近。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皮铁明,我喊他明哥,江湖上,人们则称呼他为明王爷。

明哥出现了,三哥还会远吗?

既然三哥来了,那么就算是再恶劣的形势,再危险的局面,我又还有什么需要担心?

一刹那间,我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有一根紧绷如钢丝的弦猛然松懈了下来,我不由自主的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三哥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了险儿的前面,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险儿,他的脸上甚至都没有一丝愤怒或凶狠的情绪。可本已经杀红了双眼,始终发出疯狂般挣扎的险儿,却在这古井不波的宁静对视之中,虽然缓慢却也明显的平静了下来。

险儿的胸膛依旧在剧烈起伏,嘴巴大大张开,发出了如同牛吼一般的喘息声,一副运动过度,体力透支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之前打架时那种平静而悠闲的神态。不过,他的眼神已经变了,片刻前那种毫无情绪的空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许类似于激情过后的茫然。

三哥扭头看了看周围,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望着险儿说:消停了?消停了,那就松手吧。

明哥松开双手,语气轻松地说道:险儿,老子是在帮你!你还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来,把冰鞋给我,架都打完了,你还拿着冰鞋干什么,快点,听话。

险儿脖子上留下了几道红红的指痕,单凭他的表情来看,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生明哥气。但是,他的手松开了,任凭明哥接过了那只血迹斑斑的冰鞋。

这时候,三哥的脸上才露出了微微笑容,伸出手拍了拍险儿的肩膀,低下头去望着刚刚被险儿打翻在地的那个人:还不快点走?想被打死在这里才过瘾啊?

那人呆呆地看着三哥,不知所措。

没想到的是,本来始终躺在几米开外的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早已被武晟踩得都是脚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梁建,听到三哥的话之后,居然一下跳起来,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转身跑了出去。

这一下,其他所有人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十三太保里面还没有倒下的纷纷上前拉起了头破血流的同伴,飞快离去。

走了几步之后,那个最先被我打倒的长毛突然回过头来,对我一指,说:

我记着你了!

我火冒三丈,拔腿就要追,背后传来了三哥的一句怒吼:

胡钦,你今天敢!

停下脚步,刚刚转过头,三哥的巴掌已经拍在了我的脑袋上,脸上居然带着少有的气急败坏神情:胡钦,你妈逼,还听不听话了。你还搞什么搞?

不是,三哥,我

又是一巴掌打在了脑袋上:你什么你?我劝你还劝不听了是吧?你外婆还等着你回家的,你在外面打架。走,马上给老子回去。

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有多尴尬狼狈,但是通过周围传来的一阵幸灾乐祸的哄闹声,完全可以让我想象的到,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个什么形象。

明哥胯下驾着单车,弯弯扭扭地走了过来:小钦,你也算是有本事啊,你三哥平时难得发次火,只有一遇到你,他就像是吃了火药。哈哈,你们这些小麻皮打架也真的猛,几个小伢儿打架,弄得到处是血,有必要吗?

这时候,自从被险儿吓到了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小二爷突然开口说道:

三哥,和我们打架的不是小伢儿。

三哥一愣:什么?

小二爷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目光闪烁不定,直到三哥再次询问,才道:

三哥,这个事没有完,刚刚那群也是流子,县里来的,叫十三太保!我担心他们会找胡钦的麻烦,听简杰说

小二爷说到十三太保这四个字的时候,三哥的眼睛已经睁大了,明哥更是一愣,差点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还没等小二爷把话说完,三哥手掌一挥,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你说谁?你刚刚说和你们打架的是谁?

小二爷被两位大哥的反应吓到了,唯唯诺诺地小声道:十,十三太保啊。

明哥一拍大腿:他妈逼的,老子就说,刚刚那个高个子长毛怎么有点面熟,义色,是纪刚!洪武生日的时候,他过来给洪武敬酒,我们见过一面的。当时,洪武还介绍过他。这真不得了啊,这群小麻皮,他们,他们居然把十三太保打成这个鬼样子了。哈哈哈哈,要是洪武晓得了,义色,你干嘛?哭笑不得啊?哈哈哈,义色,他们真比我们那个时候强啊。

明哥发出了开心的大笑,三哥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他的身上又散发出那种让我不想靠近的感觉。我想我们可能闯了祸,这个祸应该还不小,但有多大,我猜不出来。

我只能忐忑而又真诚地看着三哥,从小到大,三哥都受不了我这样的眼神。果然,就在他刚要发飙前的一刹那,我看见他望了我一眼,原本张开的嘴巴闭了起来,抖了半天,才说道:胡钦,老子,你们,妈了个逼!你快点给老子说,到底怎么回事?

从得罪大脑壳开始,到梁建的多管闲事,我把所有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明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心思重重的三哥肩膀:老三,还好还好,洪武那边还好交代。也不怪他们,换了我,我也会打。十三太保这群家伙太顺了,吃点亏也是好事。险儿,你个小鸡巴还真有种啊。

三哥没好气的横了明哥一眼,这才说道:铁明,刚刚纪刚走的时候,话已经留下来哒。这个事,我看今天晚上,你还要出下面,把屁股擦干净。

明哥也不答话,脚一蹬踏上自行车就要走。

身边三哥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明哥的手臂,我和回过头的明哥同时看向了三哥,三哥却在与我们的目光瞬间对视之后,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飞快地低下头去,避开了我们的眼神。

那一瞬间,我敏锐地察觉到三哥的目光有些游离不定,里面似乎闪动着某种让我无法解释的陌生味道。

当三哥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没有看我,径直望向了明哥,眼神中不再游离:算了,铁明,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你去看下他们跑哪里去了,我们在商贸城等你消息。

刚开始,明哥的表情有些疑惑与意外,两秒过后,明哥好像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三哥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这一次,三哥没有躲,两个人默默的对视,像是在交流,又像是在对抗。

终于,明哥眼神一黯,问道:

你也去?

三哥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搂住我的肩膀,点了点头。明哥扭头看了我一眼之后,一挥手,扬长而去。

那一天的我,觉察出了三哥与明哥两人所表现出的那种微妙而奇怪的情绪。

但是,当时的我,还太年轻,我还看不清,也想不透,这种眼神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事后多年,我才明白,那微妙的一刻,正是我们兄弟注定将会踏上另一段人生历程的开始。

早早离去的大脑壳已是不知去向了,十三太保那帮人则去了梁建父亲开在九镇的饭店。

明哥带着我们一起赶到那里的时候,他们一帮人正围成一堆蹲在门口吸烟。当我们乘坐的十来辆摩托车堵在他们前面,大灯打在他们几个人脸上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了他们眯着双眼,那种六神无措的恐慌。

下车冲过去的时候,梁建站起身来跑往了饭店里面,一个长相和梁建有几分相像,却比他顺眼得多的中年人出现在了饭店门口,一看我们的架势,慌了神,赶紧伸开双手拦住了追在梁建身后的我:

大哥大哥,什么事什么事?有话好好说啊?妈了个逼,你个小畜生,你又在外面给老子惹了什么事。

中年人一会儿劝我,一会儿又扭头骂跑往屋内的儿子,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的摆动。这让我有些不忍,于是,我停了下来。

但武晟不管这些,他走上前一把扯开了中年男子:不关你的事,走开些。

顺着男子被扯开的缝隙,险儿唰一下冲了进去。

之前表现极为懦弱的梁建,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在家门前的缘故,还是之前当着朋友面丢了脸想要捡回来,他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气势汹汹拎着一把菜刀从厨房里面跑了出来。

我们全都一愣,毕竟人还是怕死的。

但是已经冲进了屋内的那个人不怕,一点都不怕!他从旁边抄起了一张凳子不管不顾对着梁建就砸了过去,好像梁建手上拿的不是刀,而是一把锅铲。

狭路相逢勇者胜。

梁建不是勇者,他怕了,拿着刀的他被拿着凳子的险儿吓得转身退往了屋角。

中年男人疯了一般,口中一边骂着自己的儿子,一边飞快扑了过去,抓着儿子拿刀的手不让他砍人的同时,却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儿子的面前,也挡住了险儿的板凳。

我们都已经冲进了屋内。

出发之前,在商贸城,三哥说,过来了,十三太保的人先不要动,但这件事是因为梁建起的,所以梁建必须要给个交代。

他交代我们,拿下梁建。

我们听了他的话。

三哥和明哥走进来的时候,梁建父子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了起来。梁建似乎已经彻底丧失了勇气,一半身体靠着墙,一半身体匍匐在他父亲的背上,手里的那把刀时而举起时而放下,分寸大乱。

他父亲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泪光,手脚筛糠一般的发抖,嘴里在不停的苦苦恳求,却依旧张开双手半步不退地挡在了儿子的身前。

三哥走到了梁建的面前,将还要动手的险儿一把拉开,然后将手掌搭在了梁建父亲张开的双臂之上:师傅,不碍事不碍事,我在这里,不会出事。放心!

三哥的语气和神态给了梁建父亲莫大的安慰,他顺从地挪开了半边身子。

三哥猛然举起手,一个耳光甩在了梁建的脸上,完全就当没有看见梁建手上的刀一样。

同一时间,身后的皮铁明猛地扯住了想要再次上前保护儿子的父亲。

三哥说:今天看在你爷老子的面子上,我不把事弄大,你现在把刀丢掉,跪下。

梁建傻了般硬在原地,两眼通红,毫无反应。

我再问你一句,你跪不跪?

梁建的父亲一下急了:跪跪跪,大哥,他跪。妈了逼的,小畜生,你赶快给老子跪下,你个报应,你还要搞多大的事,你是不是要我的命啊!

梁建扔掉刀,泪流满面地跪了下去。

脾气不算火爆的袁伟,此时却出人意料地跑了上去,对着梁建身上就踢:操你妈,你不是很屌吗?要给你跪下吗?还跪不跪?

在袁伟的带领之下,其他人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袁伟本是想要刻意表现一番,完全想不到三哥却突然爆发了,猛地转过身,一拳打在了袁伟的肚子上,袁伟痛呼一声,捂着肚子就弯下了腰。三哥却还不罢手,又是一脚,力气看上去也不大,袁伟一百多斤的身体却径直被踢出了几米。

来,你们哪个再来打?

直到我们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之后,三哥刀子一般割人的目光才再次转向了梁建。

第一,你是九镇人,带着外人,狗仗人势欺负自己的乡亲,里外不分,是你混账;第二,不知天高地厚,乱管闲事,是你轻狂;第三,出来混,狗眼无珠不会带眼识人,惹到了我的人,是你蠢。这个事责任在你,你不能怪我!今天看着你父亲养大你这样一个报应不容易,我给他一个面子,放你一马。

说完,三哥猛然扭头,对着躲在人群里的我一指:他不是欺负你,要你下跪磕头吗?你去,剁个指头下来,让他记住你。

我头皮一麻,身边响起了兄弟们不敢置信的低呼。

梁建父子脸色大变,梁建惨呼一声,又想去抓刀,却被明哥一脚蹬回了墙角。他的父亲则爆发出了超人的力量,在明哥的控制之下,居然都被他挣扎着跑到了三哥的跟前,抓起了三哥的手。

三哥手一甩:师傅,你如果真想他好,就聪明点听我的,莫作声。

梁建的爸爸嘴唇蠕动两下,口中发出了一脸串含糊不清的声音,却终归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三哥又对我喊道:你还等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处理不满意,你有想法就说出来。

我心惊胆战,缩在人群中间一步都不敢动,可此刻三哥的语气和表情,却又让我不能不表态:我,我三哥,算了,打也打了这么久了,别把事搞大。

下一秒钟,三哥出人意料的发飙了:胡钦,你他妈的比猪还蠢!你不想把事搞大,你叫这么多人当街打得头破血流,你打什么鸡巴打?老子再三交代你,要你不惹事不惹事,你听过没有?你站起还没有一把刀长,你学别人打个什么架?啊?你打什么架?你是不是觉得你混得好摆得平啊?老子再问你一次,你砍不砍?

我实在是想不到三哥会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把火烧到我的身上,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啊。又羞又怕,我只想有人出来帮我说两句。可是周围这些兄弟们也无一例外,全被三哥吓到了,都是一脸讪讪然的模样,站在一边不敢作声。

只有险儿,这个家伙实在是让我无话可说,他居然一下跑上去捡起了地上的刀:三哥,胡钦是我兄弟,我来帮他砍。

这个蠢货话一出口,我腿都软了下来,想过来拉他又不敢。果然不出我所料,三哥先是一楞,看怪物一般看了险儿几秒之后,,脸上的怒火居然消失不见了,还往旁边走了一步,把挡在梁建前面的位置让了出来。只不过,他的语气却变得越发冷峻:

好啊,险儿,看样子你才被火烧得像块煤炭,你没记住啊。行,来,你砍。你最有种,打人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要真有种今天就把他砍死在这里,人就在面前。砍不死他,我就砍死你。我说到做到,砍!

险儿只是有点一根筋,但绝对不是镇蠢。

到了这个时候,他神经再大条,也听出三哥是在发我们所有人的火了,一时间,他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只能任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站在原地一动没敢动。

明哥扭过头来,给我使了个眼神,我心领神会走上去,接过了险儿手里的刀,把他往后扯了扯,这才算是让他下了台。

我麻着胆子对三哥说:三哥,今天也是怪我,虽然事是由梁建挑起的,但是我最先动手。你看,他现在也跪下去了,我们也没有大仇。要不息事宁人,算了好不好?

三哥狠狠的瞪着我,半晌之后铁青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也不理我,看着梁建的父亲:把你的伢儿管好,莫再惹事了!

梁建父亲喜出望外,点头如捣蒜连番答应:那是那是,我这个报应儿啊,就是不听话,一直给老子惹事,轻重都不分。三哥,你放心,我今后不让他上街了。你放心放心,老子今天就打断他的腿!

在明哥的指点下,三哥弯下腰,从被我们逼着在大门口蹲成了一排的十三太保中,一把扯起了纪刚。

经过这样一晚的摧残,就算纪刚是铁打的神经也经受不住了,他的神态间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嚣张跋扈,垂头丧气的任随三哥把他扯了起来。

纪刚手下的那几个兄弟担心老大,想要跟着站起来,惹得我们连扯带骂,才把他们摁了下去。

没想到,另一头的三哥不打不骂,反而神态亲昵地拍了拍纪刚衣服上的灰迹,反手指着我,格外客气地说道:之前在新码头,你对着这个伢儿说,你记住他了。这件事,本来是你们多管闲事,不对在先,你就不要记在心里了。下次来九镇,你也不要找别的人玩,你可以找我玩,也可以找他玩,他是我弟弟。但是之后,你们不许再在九镇闹事。如果你实在想不通,一定还要继续搞,那也无所谓,我可以陪你。不过,今天的事,我会给你师傅说一声的,你自己告诉他也要得,你可能不认识我,你就告诉洪武,是义色跟你这样讲的。

纪刚身体剧烈一抖,无比惊讶地抬起了头:

义,义色大哥!

这个夜晚,三哥原本可以不用过来,明哥一样能够搞定一切。但是他来了,而且让我们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他的手段。恩威并施,有礼有节,游刃有余,一场旁人看起来不得了的冲突,他却举手投足之间就化作了乌有。他的成熟,他的聪明,他的霸气,他的一切,在我们所有人面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这一晚过后,三哥再也不是单纯的三哥,他成为了我的安全感,成为了小二爷险儿的标杆,也成为了武晟和袁伟的英雄偶像。

回首往事,我真的相信,当年的三哥是真心真意的对我好;我曾经也一度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绝对纯粹和简单的感情。

所以,当时我压根都没有想过,三哥也许是刻意为之。

但是多年之后,我明白了,其实那一晚,在我们兄弟的身上,也同样有着很多东西打动了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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