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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他倒是规规矩矩,俨然将护国寺弟子的高洁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丝毫不显在慧远屋里絮絮叨叨惹人烦的模样。
“慧觉?”谢安娘眼中带着一抹疑惑,随即又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出声问道:“不知大师与慧远大师是何关系?”
其实,她哪能不知这人与慧远大师的关系?!
那日虽说慧远大师来的时候她没有在席上,可院中的喜儿消息向来灵通,早就将那日的后续讲述得一清二楚,就连慧远大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给高度还原了,既然慧远大师叫这人师兄,想必两人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却是跑不了。
只不过,慧远大师那么德才兼备、高风亮节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品行的师兄?与赵氏狼狈为奸,也不知这种阴损的勾当做过多少。
要慧觉来回答,那他必然会惋惜的说着,还真没多少,也就谢安娘这一桩,还倒霉催的被他师弟给当场拆穿了,可怜他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
要说英明,他原先也是有的,还未遇上那生命中的劫数之时,他也是护国寺慧字辈中人人称道的大师兄,是他师傅看好的接班人。
只是自那人离世后,他遭此一劫,却是开始一蹶不振,就算是被他师傅骂醒了,也只是继续浑噩度日,其他的没甚么长进,倒是闯祸的功夫越发熟稔,闹得寺中一众人不得安生。
要说他这等行事作风,捅了那么多篓子,为何还没被逐出师门,这么复杂的问题,早已被新来的弟子们讨论了个热火朝天,位列护国寺七大不解之谜的第五位,也算是奇事一桩。
还不知谢安娘心底另有所想的慧觉,也没甚么防备之心,倒是颇为自豪的介绍:“慧远是贫僧的小师弟。”
“那太好了,小女子正巧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慧远大师,可惜慧远大师现下抽不出时间。”
顿了顿,谢安娘似是挺难为情的看了慧觉一眼:“大师既然是慧远大师的师兄,两人同出一脉,想必对于一些药理也是颇有研究吧!不知可否向大师请教一二?”
“这个……”慧觉稍显犹疑,倒是不曾想谢安娘会提出这么一个请求,只是师弟的药理知识都是外出历练之时,跟着师伯学的,他虽懂,却也只是略知一二。
再者他也无意在这里陪个小姑娘消磨时光,遂委婉的拒绝着:“贫僧也只是略知一二,并无师弟精通,女施主还是去向师弟请教为好。”
“不碍事。对于大师来说,想必那些问题都简单得很,倒也不必特意再去劳烦慧远大师。”谢安娘佯装没听懂慧觉话里的推辞之意,愣是将人留在了悬风亭。
转而便向云珰交代:“云珰,你去将那本我常翻看的草药大全拿来吧!”
云珰应了一声,就要退下去,却被谢安娘叫住了。
“等等,再端一些我们自制的小点心上来,记得将我那紫砂小罐以及一套茶具也一并带来。”
虽不解为何要将紫砂小罐一并捎上,可她记得小姐说那紫砂小罐装的药粉,是去内火的良药,只是常人喝个一杯便行,不能贪多,要不然用量过当是会引起不适的。
还有她们自制的小点心,那是因着要来寺中小住,她又向来口味较重,因而那些小点心的口味难免会有点与众不同,这寺中僧人吃惯了清淡的口味,适应得了吗?
只是云珰却也没多嘴,小姐吩咐的事情,只管照做就是。
眼见吩咐妥当,谢安娘趁着这空隙,便拣了些禹州城中有关慧远大师的传闻,尽数说与慧觉听,倒也让不欲久留的慧觉来了兴致,毕竟隔了那么久不见的小师弟,能从旁人嘴里多了解一分也是不错的。
两人聊着聊着,倒也颇为融洽。
而端着一应物什再度来到悬风亭的云珰,却是不知自家小姐原来还有这等讲故事的天赋!
她将东西在石桌上一一摆放齐整,风味独特的小点心,看起来倒也清清爽爽,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谢安娘则是亲自动手,取了紫砂小罐中色泽碧翠,如茶叶般微微卷曲的条索叶片,放进了紫砂壶中,用山间取来的甘泉煮沸冲泡,倒进四个圆润小巧的紫砂杯中,袅罗的热气随之升腾。
“来,大师,尝尝这些自制的点心,可是别有一番风味。”谢安娘将一碟看着清气,实则辣的不行的小糕点放到了慧觉跟前,随之又将散发着清香的驱火茶推到他眼前。
这些看着秀气精致的小点心,内里的馅却是暗藏乾坤,酸的,辣的,咸的,甜的……
云珰这奇葩的口味,谢安娘试了一次之后,从此就敬而远之了,现下只捏了块口味略显正常的甜糯松糕吃着。
慧觉一个没注意,却是顺手将眼前的的小糕点一口放进了嘴里,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并不热衷这些点心之类的小吃食,跟不会跟个姑娘家似的,一口咬上一小点,之所以吃上一个,也只是基于礼仪,哪曾料想,一个小小糕点就将他放倒了。
辣,实在是太辣了,舌尖上传来的火热、麻疼,似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又似是被架在火上烧烤,这让他直接将嘴中的糕点吞咽了下去。
结果就是,火热热的辣意,直接从舌尖,蔓延到喉咙,还有往下的趋势。
他迫不及待的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就算是稍显滚烫的水温也阻止不了他喝水的渴望。
一杯下肚,辣得快喷火的口腔丝毫不觉有得到缓解,他又将放在石桌中间的另三杯一连气的喝光,这才觉得直冒烟的嗓子眼儿好受了点。
将手中剩余的松糕一口咬掉,谢安娘又将空掉的紫砂杯倒了八分满,这才颇为无辜的开口:“慧觉大师,你不吃辣?真是不好意思。”
说罢,便又递了一杯驱火茶上去:“来,多喝点茶,这是败火的,缓解缓解辣意。”
要说慧觉的防御系数,绝不止现在表现的这么低,之所以如此大意的逐渐钻进了谢安娘的套儿,主要是他也没想到他有这么不走运,随便出来走上一圈,也能碰上个与他有过节,而他又丝毫不知道的人。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坏事做多了,报应就找上门了,活该他今天要栽这么一个跟头!
至于回去之后的慧觉到底怎么样了,这个暂且不讨论。
慧觉走后,谢安娘望了眼桌上掀开茶盖望了一眼,一双杏儿眼弯成了月牙般,嗯,全空了,不错!
见谢安娘心情十分不错,云珰好奇地问了句:“小姐,这驱火茶喝多了会怎样?”
“也没什么,就是将身体内的湿火逼出来罢了。”谢安娘轻描淡写的说着,实则是上拉下泄,身上起疹子,严重点的都得虚脱了。
不过,有慧远大师在,那慧觉想必也不至于虚脱,只是多跑几次茅厕,浑身发痒起疹子的过程还是省不了的。毕竟,这驱火茶又不是毒,当然是无药可解,因为根本就不需要解,过了几天也就能好了。
与慧觉所做的想比,她这种小打小闹,也就不值一提了。
谢安娘看着正收拾着的云珰,也很是好奇的问了句:“云珰,你那糕点里放的什么?”
“不多,也就双倍朝天椒。”
☆、第37章 缘分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晕开在蔚蓝的天边。
山谷间一阵大风刮上来,轻易便掀开了那层朦胧的面纱,展露出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宛如起伏的波涛,汹涌澎湃,雄伟壮丽。
斜依在栏杆上的谢安娘,衣角被山风吹得鼓荡,带着些微冷冽的凉风,让她的眼不由自主的眯了眯。
“小姐,这外间风大,我们不若先回去吧!您若是喜欢这儿,我们明日再来就是。”
早已收拾妥当的云珰,这会儿站在亭子里,不觉有些冷意,怕尝多了冷风的谢安娘受不住,遂满是担忧的劝说着。
双颊早已吹得冰冰凉的谢安娘,撩了撩鬓边随风飞舞的发丝,回转头来亲昵道:“云珰大丫鬟,小的遵命!”
起身,自己理了理裙角的褶皱,便带着人往居住的小院而去。
她们暂住的这方小院不算大,倒也清幽宁静,院中铺着不规则的鹅卵石小路,在庭院的四角分别种植着青翠欲滴的芭蕉,宽厚的叶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发出熠熠柔光。
谢安娘她们被安排在了西厢房,主仆两人住着倒也正合适。两人简单用过午膳后,又看了一会儿闲书的谢安娘,只觉混沌的困意袭来,上眼皮沉得很,直往下坠,两排长而微翘的眼睫毛,也是跟着忽闪忽闪的。
约莫是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再者上午爬了一段山路,她终是抵挡不住沉沉睡意,在榻上躺了下来,轻轻阖上了眼。
只是,睡得正酣之际,却在迷蒙之中,听到了外间的响动,似是有什么人在走动,这才恍惚想起,引她们来这里的小沙弥似有说过,这方小院稍后还有人住进来。
也就醒神了这么一瞬,接着便又重陷一片虚无的梦境中。其间,云珰倒是进来了一次,见她睡得香甜,只是抱了床被褥,轻手轻脚的为她盖上,就又出去了。
待她彻底醒来,脑袋一片昏沉,颇有点不知人间岁月几何的迷茫感。
直到下榻为自己倒了杯水,略带温意的茶水入肚,这才彻底恢复了清明。
推开门,屋外是一片阳光正好,微醺的风吹起,带来了轻微的热浪,院内的芭蕉叶片轻轻晃动,发出嗦嗦的声响。
而对面的东厢房,却是房门大开,在屋内那张实木八角桌旁,一位夫人正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笔下,丝毫没有发现对面谢安娘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
顺着回廊,款款挪步到了对面的东厢房,谢安娘站定在门外,望着屋内拿着支奇形怪状的笔,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步湘汌,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扰,却见本是全神贯注盯着手下作品的人抬眸望了过来。
“安娘?”步湘汌满是惊讶的望着她。
谢安娘也没想到小沙弥口中的那位夫人,会是晏祁的娘亲,倒也真是巧了,遂也礼貌的打招呼:“晏伯母,真巧,原来小师傅口中说的那位夫人就是您。”
“你这孩子,还站在门口干嘛,快进来!”步湘汌放下笔,很是热情的将人拉了进来。
正巧她刚画完手中的最后一笔,心情大好,要刚抬头活动下僵硬了的身子,却见谢安娘就立在了门边,倒是让她惊诧不已。
这小姑娘,不就是自家傻儿子常挂在嘴边的安安么,这也能碰上,倒也真是有缘。
亲自端了几小碟的零嘴儿,将桌上的稿件草草归拢在了一旁,步湘汌便招呼谢安娘开吃了:“来,快尝尝。”
说着,又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放到谢安娘跟前。
要说她的丫鬟香汀为何不在身侧,那都是因着她平日在创作的过程中,不喜身旁有人打扰,便早早将人打发出去了,这才需要事事自个儿动手。不过,于对她来说,这些小事既然可以自己做,又何必麻烦旁人。
谢安娘被拉了进来,途中还不忘打量了眼屋内,对于步湘汌的热情依旧,她倒是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只不过是见过两回,真要说起来也不算太过熟稔,她刚才贸贸然走了过来,便已属冒失了。
捻了一枚果脯放入嘴中,酸酸甜甜的,谢安娘夸口赞道:“这果脯的滋味甚是不错,晏伯母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这都是我平日闲来无事做的。”步湘汌自己也尝了一颗,还不忘打趣着,“你倒是识货,要是旁人来我还不给呢!”
对于自家傻儿子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小姑娘,她瞧着也甚为喜欢,知趣有礼,又伶俐可人,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儿呢!
这世上,流言蜚语历来传的最快,谢府生日宴上高僧批命的闹剧,她倒也听了那么一耳朵,虽说后来有慧远大师出面,为小姑娘正了名,可无形的伤害还是形成了。
望了眼只比自家儿子小上了那么点的谢安娘,步湘汌的心底倒也是颇为痛惜。
想到自家儿子,她又忍不住叹息,要是没有这病,往城中大街上一站,单凭那外貌也是能迷倒一片小姑娘呢!
哪像现在,清醒的时候,惜字如金的,像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冷气嗖嗖的往外冒,哪会有姑娘想要近身,至于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倒是喜欢说话了,跟个小话唠似的,还憨傻憨傻的,更是没姑娘想要靠近了。
这要是放现代,别人家的父母愁早恋,绞尽脑汁的将朦胧而暧昧的爱恋扼杀在摇篮,到了她家,虽然晏祁才刚刚成年,可就得愁这孩子不开窍,没人要了。
幸而现在晏祁这病情逐步得到控制,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脑子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是……
想到慧远大师所说的,她怕是还得冒险往郢都走一趟了,至于晏祁,她却是绝不会让他再回那是非之地!
只是她若是走了,十一必也是会跟随,明路这孩子还得打理府外的生意,到时候就南欢一个半大的孩子看着晏祁,她也是放心不下,这事,还得再缓缓,只是也不能拖太久了,要不然就得错过治好晏祁的唯一机会了。
思及此,她的眉间不由爬上一抹愁思,倒是让心下担忧的谢安娘出了声:“晏伯母,您这是怎么了?”
眼见说着话的步湘汌陷入了无声的沉默,她虽知不应多管闲事,可还是多嘴的问了一句。
而谢安娘这一开口,步湘汌寻声望了过去,见谢安娘眼中真诚的关切,她灵光一闪,一个可行的计划在脑海中生成。
只见她长叹一声,幽幽的开着口:“哎,也不知晏祁这孩子,在慧远大师那里待得怎么样了?”
虽然不知晏祁到底有何病情,谢安娘还是宽声安慰眼前这个为孩子担忧着的母亲:“晏伯母放宽心,慧远大师的医术是出了名的好,想必是能治好晏祁身上的病。”
难怪她进屋之时,就没看到人影,原来是在慧远大师那里。
“安娘,你是有所不知,晏祁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他要是一辈子都这么痴傻下去,可怎么办呢?我这当娘的想想就揪心。”
“这……”谢安娘闻言怔了一下,看步湘汌这准备吐露心声的模样,她便止了到嘴边的话。
晏伯母许是有些话蒙在心底太久,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虽然不知为何是她,但她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忠实的听众便是。
再有,听晏伯母这话中之意,就好似晏祁的痴傻之症能好似的,难道竟是后天由什么因素造成的?不过,这想法也就在她脑海中闪现了一瞬,接着她的思绪便被再度出声的步湘汌打断了。
“孩子他爹去世得早,我当时也沉浸在悲痛之中,倒是疏忽了小小的晏祁,一个没注意,他便掉入了池塘中,等到被救上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是连心跳也听不到了。
幸好上天怜悯,不忍再剥夺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希望,将他还了回来,只是连续三天三夜高烧不断后,他醒了过来,本来该是件欣喜的事儿,只是他双目无神,痴痴呆呆的,对外界反应迟缓,竟是烧坏了脑袋。”
回想十年前的这件事,至今她都心有余悸,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差点就死在了那阴谋纷争不断的地方,要不是她抢救得及时,怕是真的只能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