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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在议论他们这位穷途末路的王被对敌军的恐惧逼疯了,否则怎能置城外的浩荡敌军于不顾,缩身在王宫之中一心折磨自己人取乐?
五月三十的清晨,墨紫幽从那座高塔之巅的每一扇窗子望出去,都可望见朝月城外身穿魏梁甲胄,手执枪戈,漫漫林林的士兵,两国的旌旗飘扬在夏日的晨风之中。这十日的平静,十日的等待,她隐约猜到了原因为何。
忽然,她在晨风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火油味,那难闻的气味自窗外,自塔下传来。她探首出窗看去,就见塔下不知何时已高高堆了一圈柴火,正有几名西狼士兵手持油桶往塔壁上泼着火油。她又看向远处,远处的几座七层高塔下也高高堆着柴火,同样有士兵正往塔壁上泼着火油。
“这味道真是不错。”赫泰手捧一个红漆木制大托盘走上塔室,迎着倒灌进窗子的晨风深深吸了一口,露出一种极为畅快的表情。
“强敌当前,这般多的柴薪火油不用来抗敌却用在我身上,好大的手笔。”墨紫幽讽刺道,“活活将我烧死,的确算是一种凄惨无比的死法。”
赫泰只是笑着将手中托盘放在一旁的坐榻上,那托盘上整齐地叠放着一整套大红嫁衣,上面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只凤冠,嫁衣上金丝绣成的凤头和黄金打造的凤冠在晨光下浮动着流彩,这是大魏公主才匹配的嫁衣。他道,“那日请你远来王都做客,风尘仆仆,脏了你的嫁衣。今日,我特意让人替你清洗干净送来,如此良辰,自当盛服以待才对。”
“看样子,你的心情是越发的好了。”墨紫幽淡淡道。
“我如今已无所畏惧,心情自然好。”赫泰微慢条斯理地将那嫁衣在坐榻上铺展开,那艳丽夺目的红与金丝绣成的九翟四凤越发耀得人眼生疼。他笑,“特别是我终于确定了你并未骗我。魏梁之师围困王都十日,屡屡提出要与我谈判,我全数不作回应。可他们依旧按兵不动,并未攻城。城外的魏梁之师不下十万之数,朝月城无险可恃,十万大军若是发起总攻,破城不过吹灰,他们因何与我拖延这十日?”
他抬眼看她,她静静回视着他含笑的双眼,不作回答,只听他自己笑道,“自然是为了你——”语罢,他大笑数声,才接着道,“想不到楚玄与慕容英这两位心狠手辣的人中之杰居然还真都是个情种!”
墨紫幽依旧静静看他,无动于衷。他又起身行至东窗指着东城门的城楼道,“不过就是这样才有趣,我今日约了他二人在那谈判。墨紫幽,我会给他们二人一个救你的机会,这七座高塔不多时就会同时点火,若是他二人愿意单枪匹马进城救你,并且能在你被烧死前从这七座高塔中找到你,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你在说笑话么?”墨紫幽笑了,只觉得自己听见了极为可笑的事情,“他们不会来的。”
“别这么绝望,人总是要心怀希望才好。”他回身,伸出双手捧起她美丽的脸,笑道,“过不期望越大,失望的时候也就越痛——”
语罢,他放开她,张狂长笑着下塔离去。她转头看着那套凤冠翟衣许久,忽然又笑了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开始认真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赫泰所言不错,这般特别的日子,的确应该盛服以待。
***
晨曦的天光照亮了朝月城的东城门,清凉的晨风拂过朝月城外那如墨海一般默然静立的魏梁军队,只有两国旌旗在风中鼓荡之声猎猎可闻。在这宁静之中,有悲怆的箫声自朝月城中而起,缠缠绕绕,如溪水汇成江水,随着晨风越过了朝月城那鳞次栉比的民居,越过巍峨的城墙,一路东来,孤寂不甘地流淌在晨风之中。
正骑马等在朝月城东门外的楚玄闻这箫声,不禁一怔,喃喃道,“《笼雀》——”
“你说什么?”同样骑着马并立在楚玄身边的慕容英偏首问。
“是他!”楚玄抬眼远眺朝月城那巍峨的东城楼,突然就不烦骑着马环绕朝月城的城墙奔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皇上!”一直带着将士守在一旁的云王楚卓然连忙催马追了上去,将楚玄拦下,“皇上不可!万一城内敌人放箭,伤及皇上龙体,臣等万死难辞!”
“你让开!”楚玄怒视着拦着自己的楚卓然,依旧按捺不住地不停转头往城头看,“这箫声一定是他!”
“谁?”楚卓然皱眉追问,“皇上是指义诚公主么?”
楚玄一楞,立刻平静下来,他有几分欣慰地笑了笑,催马往回走,“是了,应该是她,至少她还活着。”
楚卓然向朝月城那高耸的城墙看了一眼,可以看见有几座高塔的塔尖露出城塔,直指长空。他拍马追上楚玄,护着楚玄行在朝月城里弓箭手的射程之外。幽幽的箫声回荡在他耳边,他心中微感酸涩,他太过明白,他们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若是赫泰不肯同他们谈判,那么也许他此生就再也见不过那对他殷殷托付的女子。
“魏帝陛下,摄政王殿下,真是好久不见。”楚玄和楚卓然刚回到慕容英身上,就听朝月城东城楼上有人长笑一声,赫泰不知何时已在一众西狼将士地簇拥下上了城楼,正远远冲着他们喊话,“想当初我出访大魏时,你们二人不过就是两只丧家犬,如今却也能与我平起平坐了。”
赫泰这话说得极其张狂无礼,更有贬低楚玄、慕容英之意,他二人身后的魏梁大军顿时因愤怒而一阵躁动,一众将士铁青着脸恨不得立即冲上朝月城的城楼,将赫泰大卸八块。
“我们远道而来,西狼王你却避而不见,这莫非是西狼待客之礼。”楚玄抬手制止身后愤怒的魏军,示意了楚卓然一眼后与慕容英催马上前,楚卓然立刻带着一队手举盾牌的魏军与同样手举盾牌的梁军一起护送着楚玄与慕容英二人稍稍接近朝月城,以防着城中有人放箭。
“我们天狼人一向豪爽好客,自是不会这般无礼地对待远客。”赫泰在城楼上高声笑着回应道,“我这般只是再替墨紫幽出出气。她原以为你们二人都深深钟情于她,一定会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不会任她在我手中伤及半分——谁知,她在我这朝月城里住了大半年,你们却迟迟不来救她,她对你们可是怨恨得很。”
楚玄冷着脸听着赫泰胡言乱语,慕容英却是微微动容,身下的马不由得上前了一分,怒问赫泰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她是你慕容英深爱的未婚妻,我哪敢伤她分毫?”赫泰高笑着回答道,“你们没听见箫声么?这便是她的箫声。”
慕容英心头一喜,侧耳细听那悲怆的箫声,那箫声透着一种孤独与不甘,透着笼中之鸟一心挣脱桎梏的拼命挣扎,透着奏箫之人的孤立无援。他心中不禁酸涩不已,就听赫泰又道,“不过,她很快就要不好了。”
“不如说出你的条件。”慕容英冷冷喊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她!”
“啧啧啧,”赫泰感慨一般地摇头道,“为了个女人这般对我低声下气,委屈求全,若是你们两国的臣民看见你们这般模样,会否会大失所望?”
魏梁大军间又是一阵躁动之声,楚玄冷眼看着城头上的赫泰,赫泰不过三言两语就挑拨得他们军心不安。无论是从魏国还是梁国,到朝月城的补给线都极长,且不稳定。围城十日,所费军资甚巨,明明拿下朝月城不费吹灰,自然是会有人对他与慕容英这一番作为颇有微词。
然而赫泰再如何挑拨也只能给他和慕容英添上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麻烦而已,此时于赫泰最有利的便是用墨紫幽与他们谈判,换一条生路。他不明白赫泰为何还要在此时开罪他与慕容英。
“开门见山如何,”楚玄对着赫泰高声喊道,“只要你放弃朝月城投降,我们绝不会伤及你与你城中臣民的性命。你若愿意可带着你的族人臣服于魏梁,若是愿意,只要你带着你的族人退出这片土地,我们可保证绝不追击。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条件便是,义诚公主必然毫发无伤!”
“呵呵……”赫泰高声冷笑,“要我臣服在你们脚下,你在说什么笑话?至于西去,那条路于我不通!”
“那么,你今日派使者提出,意欲亲自与我们二人谈判,又是打算谈些什么?”楚玄和慕容英同时皱起眉头,他们已将自己的底限放到最低,再退是不可能的。
“我们三国打了这么久的战,大家都累了,所以我打算来点余兴之乐。”赫泰笑得极为得意,他回头向着身后一座塔顶高耸出城墙的高塔一指,道,“看见那座塔了么?在朝月城里共有七座这样的高塔,其中一座就关着你们那位义诚公主——”
楚玄与慕容英的心同时往下沉,直觉赫泰所谓的余兴绝无好事,果然听见赫泰继续笑道,“我已命人在那七座塔下堆起了柴草,浇上了火油,只需我一声令下,这七座高塔就会同时点火——”
“你若敢伤她一分,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慕容英大怒。
“碎尸万段?”赫泰轻蔑一笑,城头上狂乱的风吹得他尘沙满面,他放眼去望城外那彻地连天的魏梁军队,在那沉默林立的将士身上感觉到了死亡的压迫。就是这些军队跨过了天狼的边界,扫荡了他的城池,横越他大半的疆土将他逼到了如今这一步。他的宏图,他的理想,已被他们粉碎,而他的后路已被他自己的族人掐断。在朝月城被围困之后,楚玄和慕容英有意地向城中放出消息,他那些西去撤入大漠的部族听闻他的王叔已死在他手上,就急急另立了新王,那位新王也被称为天狼王。
他终于理解了墨紫幽的无畏,他的结局已然注定,终不过是死,不过死的方式不同罢了。明白这一点后,畏惧,挣扎,退缩,怯懦……等等一切都不存在,所以他在这十日里活得畅快淋漓,轻松无比。不必在意他残杀族人会引来何种质疑与反对,不必计划如何防守这座即将被占领的王都。
最为有趣的是,他终于可以杀掉墨紫幽,让城下这两个骄傲的男人亲眼目睹她死况的悲惨,这是他唯一可能伤害他们的方式。
“我可以给她一条生路,”赫泰笑道,“只要你们二人愿意单枪匹马进城,在她被烧死前将她救出,我必放她一条生路。”
楚玄和慕容英同时怔住,魏梁大军中一片哗然,两军将领皆冲着楚玄和慕容英高喊,“万万不可——”
“怎么?不敢?”赫泰像是极为惊讶地望着楚玄和慕容英,“你们二人就无一人愿意为她冒一次险?”
楚玄和慕容英一同沉默着,神情极为复杂难堪,只要他们进城就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他们皆身系了魏梁两国太多的重担,他们的生命怎能终结在此处。
“唉呀!真是可怜墨紫幽还苦苦期盼着你们能够救她,结果你二人不过就是两人胆小的懦夫!”赫泰张狂大笑起来,“说什么征讨我西狼是为了她,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到底,你们只是在觊觎我天狼疆土,借她之名发起战争!什么魏帝,什么摄政王,不过都是些伪君子,小人,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