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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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若澄……”朱翊深微微直起身子,李怀恩从外面进来:“王爷,您可千万不能乱动,小心伤口撕裂了。”
他现在的确没力气去追她。怀里还残留她身上的味道,他微微扬起嘴角。
小东西,还长脾气了。
但她说“我也只有一个你”的时候,他心中莫名地一动。那种被需要,被重视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他记得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他小时候练剑受伤,母亲抱着他说:“深儿,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母亲只有你这么个孩子,会心疼的。”
也许母亲比他还要早知道,小团子喜欢他,也会全心全意地对他。所以母亲才会希望,团子一直在他的身边。
李怀恩看到朱翊深的表情,少见的柔和。刚刚他看见姑娘哭着跑出去,还以为两个人吵架了,这才进来看看。好像也不像是吵架的样子?
过了会儿,朱翊深有些累了,他本就失血过多,刚才抱若澄又花了大半力气,无法再支撑下去,便扶着李怀恩躺下,闭上眼睛说:“等萧祐有消息了,叫我起来。”
李怀恩轻声应是,为他盖好被子,悄悄地退出去了。
若澄一口气跑回东院,心里一直在后悔。她怎么就冲他发脾气了呢?还说不要嫁他,他要是真的不娶她了,她还不得哭死?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人都跑回来了,立刻再回去实在是太丢脸。
素云和碧云跟着她跑回来,见她怏怏地趴在炕上的小桌案,也不知怎么安慰。
若澄道:“碧云,你去留园那边帮我看着。有什么情况就回来告诉我。”
碧云应声离去。素云走到若澄身边,见她眼圈红红的,好像哭过。她们一直在屋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便试探地问道:“姑娘是跟王爷吵架了?”姑娘性子向来温顺,大概是王爷凶了她几句?可王爷性子清冷,这么多年,倒也没见过他动怒。
若澄抱着头,哀叫道:“我,我刚才生气,冲他喊了两句,我现在后悔死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还乱发脾气。素云,他要是真的不理我了怎么办?”
素云一愣,忍不住笑出来:“不会的,王爷那么疼姑娘,怎么会不理姑娘?等王爷要喝药的时候,姑娘再进去送药,不就顺理成章了?”
若澄觉得有道理,又打起精神,等着碧云传消息回来。反正丢脸就丢脸了,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顾忌的?刚才见那伤口着实可怖,皮翻肉绽,血肉狰狞,难怪流了那么多血。
她又有点懊恼,那个人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
“姑娘,陈玉林说琉璃厂的字画铺店家一直在追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新的作品拿过去,他愿意无偿帮我们卖,只收几两银子,让他开开眼就好。”素云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写字就算是临摹,也需要平心静气才能写好。若澄不想为了赚钱而滥竽充数,她从朱翊深那里学到,做一件事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尽量做到最好。她还不敢说自己的技法已经炉火纯青,所以她宁可多花时间出一个有诚意的作品。
“催也没有用,我现在写不出来。你让他们再等等吧。”若澄说道。
晚些时候,萧祐果然到王府来见朱翊深。他已经去东宫拜见过太子,有了太子的手谕,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故而等在留园的主屋外面。李怀恩轻声道:“萧总旗可否再等等?小的正命厨房煎药,等药来了再喊王爷起来,想让他再多睡会儿。”
萧祐从朱正熙那里知道朱翊深受了重伤,因此没有异议。
可朱翊深仿佛感知到萧祐来了,已经起身,并叫萧祐进去。
萧祐走进西次间,跪在朱翊深的床榻前:“卑职得了太子的手谕,询问过守城的士兵,阿布丹的确进了城,但还没出去。现下已经封锁城门,将阿布丹的画像遍布城中,锦衣卫应该很快就能把他抓回来。”
朱翊深点了点头:“呼和鲁那边怎么说?”
“他们直呼冤枉,说根本不知道那几个蒙古勇士欲刺杀太子。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在围场制造一场混乱,拖延太子和王爷回城的时间,然后再由阿布丹回城将沈姑娘带走。但王爷猜测得没错,阿布丹的根本目的是挑起瓦剌和我们的争端,根本不在沈姑娘。只是呼和鲁王子与图兰雅公主也被他蒙蔽了。”
太子如今无事,端和帝尚且有理智调查此事的真相。倘若太子在围场身死,到时候端和帝盛怒,所有在围场的人都要陪葬,包括瓦剌的使臣。而阿古拉的一子一女明明是修好而来,却在京城殒命,肯定也是冲冠一怒。两国的战争一触即发,彻底决裂。
如若这一切发生,得利最大的就是鞑靼了。鞑靼明面上称臣,实际上对朝廷放任瓦剌坐大的事情十分不满。阿布丹若是鞑靼的人,回城想必是为了向鞑靼在京城的官员求助。
鞑靼与瓦剌不同,因是属国,因此在京城有常任的事务官。
阿布丹还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只怕鞑靼的官员为防他身份暴露,招致祸端,也不会留活口。
“你让人盯着会同馆的鞑靼官员。”朱翊深说道。
“是。”萧祐本要告退,又问道,“王爷的伤势,可要紧?”
朱翊深淡淡地摇了摇头:“无碍,不过一些小伤,休养一个月便能痊愈。到时我会向太子要人。”经此一事,在朱正熙的心里,他已经不仅仅是九叔,那么这两刀就挨得值。
他要让朱正熙知道,他非但不会威胁他,反而可以拿命救他。那么以后无论任何人再在朱正熙面前说他的不是,朱正熙都不会再信了。毕竟他亲眼看见,他这个叔叔为了他可以不要命。
朱翊深的确是在救他,但同时也给自己换了一道护身符。帝王家,本来就没有纯粹的感情。更别说他这样一个在尔虞我诈中活过一辈子的人,才不会傻傻地去送命。流血,受伤,分寸都拿捏得刚刚好。
萧祐从屋中退出去,刚好若澄端着药进来。若澄看到萧祐,一眼就认出是早上送她去沈家的那个府兵,只不过此刻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原来他是锦衣卫的人,怪不得气度如此沉稳出众。
只是朱翊深跟锦衣卫的人来往,不会让宫里那位起疑吗?
若澄微微让开,萧祐行礼之后,快步离去了。
她端着药进到屋子里,低着头说道:“王爷,该吃药了。”
朱翊深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屋子里诡异地安静。
若澄听他没说话,硬着头皮在床边坐下来,将托盘放在旁边的杌子上,端起药碗吹了吹,将勺子递到他嘴边:“小心烫。”
朱翊深抬手:“我自己来。”
“你别动!”若澄叫了一声,又垂眸,声音渐小,“小心伤口,我喂你喝。”
朱翊深没再坚持,温和地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意。他还以为她真的不理他了。
若澄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感觉到一道目光在自己的头顶。真是太丢脸了,明明放了狠话,却又灰溜溜地回来,到底是舍不得他。等安安静静地喂完一碗药,若澄把药碗放在托盘上,拿了帕子凑到他嘴边,要给他擦残留的药汁,手指碰到他的嘴唇,莫名地抖了一下,立刻收了回来。
旁边小碟上放着果脯,她又问道:“要不要吃一颗?这药挺苦的。”
“若澄。”朱翊深忽然叫了她一声。
若澄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四目相接,他眼中难得地浮现温柔的神色。他伸手,擒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面前:“不是不理我了?”
若澄脸一下子涨红,但又不敢动,怕碰到他的伤口,别开目光:“我,我不跟一个病人计较。等你好了,我再不理你。”
他似乎闷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一下将她抱在怀里:“你听着,我已经把婚事报给宗人府,我是先帝亲封的晋王,皇室宗亲,婚事不能儿戏。所以你只能嫁我,否则就罪同欺君。知道么?”
若澄趴在他的胸膛上,愣怔片刻,想要起来,腰却被他扣着。他虽然受伤,但是力气还是很大,她根本抵不过。好像她不答应,他就不放她起来一样。她迅速地“嗯”了一声,脸上的红云一直烧到了脖子根。
明明是不能更改的事情,他还威胁她做什么?好像她能反悔似的。
朱翊深低头看她,脸色如同海棠花一样姣美,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一般覆着眼睑,面上的每一寸肌理都透着年轻和美好。他的眸色变得深暗,眼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他没办法再把她当做那个圆圆的小团子,小团子早就长大了。
有个东西从她领子里掉出来,是他送的那块状似凤凰的鸡血石,她竟然贴身戴着?他伸手握住那块石头,轻轻摩挲着,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还我。”若澄要去他手里抢石头,他却收了手,紧紧地握着。
前世跟今生到底不一样了,她十二岁的时候没有生那场病,而他送给她的东西,不再是那个其貌不扬的红绳手串,而是变成了这块他费尽心思得来的鸡血石。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也许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第50章
乾清宫内,北郊围场的提督,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京卫指挥使,全都跪在皇帝面前请罪。端和帝面容沉肃,有雷霆欲发之势,殿内众人噤若寒蝉。今日围场发生的行刺,出乎众人所料。以致于朱正熙将朱翊深背回来的时候,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事关太子安危,晋王还身负重伤,他们一帮人犹如绳上的蚂蚱,全都难逃干系。
朱正熙坐在旁边的紫檀木雕龙头太师椅上,脸庞陷在一片阴暗里。只要想到当时的情景,他的手指还是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差点死掉的恐惧,犹如一片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端和帝在须弥座上来回踱步,然后喝道:“今日之事,你们谁给朕一个交代?皇家围场,居然出现刺客?你们是怎么保护太子安全的,改日朕这乾清宫是不是也要来几个刺客?”
皇帝的声音似有千钧之重,压得那几个人都不敢抬头。
“彻查!与此事相关的人员,一个一个全都给朕问清楚!还有瓦剌使臣团里的人,到底谁参与此事,也都查清楚了!”端和帝狠狠地砸了一下龙案说道,“大不了朕效仿先帝北征,杀了这帮北蛮子!”
北郊围场的提督颤着声音说:“皇上,非臣等不尽心。围场都是再三检查过的,太子狩猎之时也有重兵把守。可是谁能想到那几个同行的瓦剌人包藏祸心,利用此次机会,痛下杀手。我们的确防不胜防啊!”
这时,坐在旁边的朱翊深开口说道:“你这么快就下结论,说此事是瓦剌人所为,是否太过草率?”
那提督面露疑惑之色:“行刺殿下的人供称自己是瓦剌人,而且他们穿着瓦剌的服饰,说蒙语,难道还会有旁人?”
朱正熙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要行刺我,你会穿着你的官服,不作丝毫的伪装,便来刺杀吗?更何况,瓦剌的王子和公主与我同行。我若出事,他们立刻就会被抓住。这世上有如此愚蠢之人么?瓦剌的可汗也不会傻到,故意指派自己的亲生儿女来京城送死吧。”
提督被问得哑口无言,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瓦剌若一开始就打算生事,派几个大臣足够了,根本没必要把王子和公主一道送来。
朱正熙起身对端和帝说道:“父皇,此事交给儿臣全权处置吧。”
以前他不爱参合政事,端和帝怎么耳提面命都没有用。此番他竟主动提出来,端和帝自然是求之不得,一口应了。他让那三个人都退出去,关切地问道:“熙儿,你可让太医瞧过了?有没有受伤?”
朱正熙拜道:“儿臣分毫未损,九叔都替儿臣挡了。”
端和帝冷冷说道:“你可查过此事是否与他有关?他与那些蒙古人本就交往过密,也许就是故意做样子给你看的。正熙,朕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帝王家没有真正的感情,都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尤其是你这个九叔,从小浸淫在帝王权术里头,十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朱正熙抬眸看着端和帝,认真问道:“那父皇会算计儿臣么?”
端和帝被他问得一怔,皱眉道:“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朕是你的亲生父亲,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父皇说帝王家没有真的感情,儿臣却不这么认为。这次若不是九叔拼死护着儿臣,儿臣可能已经死了。九叔说儿臣是一国太子,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这番话振聋发聩,让儿臣知道自己肩上扛着怎样的责任。此次事因儿臣而起,儿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连累无辜的人。父皇告诉儿臣,这世上什么样的算计,值得豁出性命,煞费苦心?若是这样,儿臣也甘愿被他算计。”
端和帝看着儿子,总觉得经此一事,他似乎成长了不少。这当然是件好事,可令他担忧的是,朱翊深似乎牢牢地抓住了这个傻儿子的弱点,两个人越走越近,大有他无法左右的趋势。
他觉得自己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了。他转头看着皇帝的宝座,他原本想的是将皇位前的这条路替朱正熙都铺好,扫除他的一切障碍。可到现在,最大的那个障碍似乎已经扎根生长,并变得牢不可破。
这让他有几分惶恐和不安。有朱翊深在,就犹如猛虎卧于床榻之侧,他怎能高枕无忧?
朱正熙告退以后,端和帝的心情越发复杂,在大殿内来回走动。朝西的一排菱纹格子红漆窗开着,春风拂面,混合着各种花草的香气,馨香醉人。上回他让朱翊深去瓦剌,想着等他陷在哪个山,哪条河里,再也回不来。可他回来了,还与阿古拉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日前在承天殿,朱翊深因一女与呼和鲁交恶,原以为可以斩断他跟瓦剌之间的情分,没想到又有了围场的一幕,让他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阿古拉的儿女可能还得靠他搭救。
难道,这真的是天命?冥冥之中,老天一直在护佑朱翊深。
端和帝的手在身后握成拳,仰头闭上眼睛。父皇,是您在天之灵,一直看着儿臣么?您要看看儿臣能否坐稳这夺来的江山,看看您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到底是不是真龙天子。
您看着吧,儿臣不会让他把皇位夺回去,绝对不会!
***
朱正熙亲自驾临锦衣卫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的千户匆匆带着人马出去迎接。北镇抚司最大名鼎鼎的就是诏狱了,传说里头冤魂无数,夜里还闹鬼。因此北镇抚司的公堂里都悬着乾坤八卦镜和桃木剑。
朱正熙一边往公堂走,一边问道:“瓦剌的王子和公主呢?”
千户恭敬地回道:“谨遵太子殿下之命,让他们暂时呆在后院的厢房里头,没有下狱。殿下可是要见他们?”
朱正熙点了点头,又对千户说道:“你们北镇抚司是不是有个总旗叫萧祐?”
千户想了想,问了身旁的人才回道:“有,殿下要见他吗?”
“你让他到后院来,其余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朱正熙举步往后院走,只带了自己的人马。千户停下脚步,叫了身边的人去找萧祐。萧祐在北镇抚司一直都是籍籍无名,陡然被太子殿下点名,其它人还有些嫉妒。
萧祐神色如常地去了后院,看到朱正熙穿着红色的蟠龙袍,戴着翼善冠,身形颀长,面如美玉。他走过去行礼,将朱正熙给的令牌呈上,朱正熙收回,问道:“你见过九叔了?九叔怎么说?”
“王爷说,此事很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为挑起两国的争端而故意安排的。王子和公主远道而来,绝不是为了对太子殿下不利。尽管呼和鲁王子与王爷之间有些误会,但王爷仍然愿意相信他们是无辜的,还请殿下暂时放了他们兄妹,以显示我大国的胸襟和气度。远在瓦剌的阿古拉可汗,也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朱正熙边听边点头:“九叔的意思我听懂了。你跟我一起进去,待会儿由你负责把他们送回会同馆。”
萧祐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太子,没想到太子一口就答应了。这是对王爷全然的信任,同时也是仁君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