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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夫子见了,不由咳嗽一声,沉声道:“商枝。”

那人没动静,依旧睡得熟,董夫子不由皱起眉来,这时,旁边的书架后转出来一个人,是个中等身材的青年,看起来有些瘦弱,他见了董夫子,连忙行礼,然后过去推了推那熟睡的人,低声唤道:“师弟,晏师弟,醒醒。”

那人终于醒了,他直起身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书本啪的一声掉到桌上,董夫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晏商枝顿时一个激灵,拾起书转过来,赔笑道:“见过夫子。”

董夫子没好气道:“杨晔呢?”

晏商枝笑道:“我如何知道?我一来就在这睡着呢。”

于是董夫子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倒是之前那名青年开口解释道:“杨师弟他上午说腹痛,回家去了,让我与夫子告一声假。”

董夫子这才点点头,叫过谢翎,道:“这是我新收的学生,是你们的师弟,名叫谢翎,你们日后多照顾些。”

他说着,又对谢翎道:“这两个,一个是钱瑞,字敏行,你的大师兄,另一个叫晏商枝,是你二师兄,还有一个杨晔,回家去了,明日你便能看见他了,你三师兄苏晗……”

董夫子顿了一下,道:“罢了,他日后不来了,也算不得你师兄,就这样罢,你若有哪里不懂的,只管问这几个师兄便是。”

谢翎认真地答应下来,没多久,他就知道为什么董夫子会这样交代了,因为作为学生,每天都不太能见着自己夫子的面,董夫子忙得很,新收了学生,也没见多么上心,直接扔给了自己的弟子,此后连面都极少露了。

董夫子叮嘱谢翎道:“多看看书,过两日,我带你们去一趟长清书院讲学,到时候要你上去给书院的学生们讲东西的,你要讲不出来,丢脸的可不是我。”

他说完这句,便甩手走了,徒留谢翎站在原地,默然无语。

等董夫子走后,晏商枝便笑了起来,拍了拍谢翎的肩,鼓励道:“夫子对你寄予厚望啊,可万万不要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拳拳心意!谢师弟!”

倒是钱瑞憨厚一笑,安慰谢翎道:“夫子性格一向如此,当初我被他收作学生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谢翎顺着他的话头问道:“说了什么?”

“多看书,少说话。”

谢翎:……

自此以后,谢翎便开始跟着董夫子读书,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董夫子的身份,董夫子名讳董绪,字仲成,当年他十六岁便考取了状元,后出任江州知府,徐州巡抚,为官清正有为,曾为当今圣上讲学,年纪大了之后,便乞骸骨回到了苏阳,在这家小小的学塾中教学。

这些都是现在的谢翎所不知道的,他正忙着看书,准备跟董夫子一同去长清书院,董夫子走时也没说究竟要看哪些书,还是晏商枝和钱瑞指点了一番,谢翎这才有了方向,心中稍微定下来。

尽管如此,谢翎下学还是很早,一到时间便走,只是走时带上了不少书,准备晚上挑灯奋战,钱瑞作为大师兄,应该是几个学生中最为勤奋的,看书很仔细,也很专注,直到谢翎起身时,带动了桌椅,他这才回过神来,道:“回去了?”

谢翎答应一声,一旁的晏商枝笑眯眯地转过头来,调侃道:“他去接小媳妇去了,日日点卯,可晚不得。”

谢翎看了他一眼,倒是钱瑞愣了一下,憨厚笑道:“那快去罢,莫误了时候。”

谢翎点点头,向两人道了别,离开学塾,等到了门口,又见到一抹红色的人影,正是晏商枝的表妹陈明雪,少女半靠在马车上,手里拎着马鞭,嘟着嘴满不高兴,马鞭甩来甩去,无聊得很。

谢翎想了想,决定坑他的二师兄一把,走上前去,对陈明雪道:“陈姑娘。”

陈明雪转过头来,打量他一眼,道:“我认得你,你和我表兄关系似乎颇好,他也下学了?”

谢翎笑笑,提点道:“半柱香之后,晏师兄会从后门走。”

陈明雪双目顿时一亮,笑了起来,从马车上下来,道:“多谢你了!”

谢翎含蓄笑道:“不客气。”

陈明雪没等他说完,拎着裙摆就往学塾后门的方向跑,那小厮啊呀一声,赶紧撒腿追了上去,远远还能传来他的叫声:“表小姐,您慢些着跑!”

谢翎看着那人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巷子深处,这才伸手整了整衣袍,脚步轻快地往城北走去,虽说施婳这几日总是跟着出诊,但是谢翎从未晚过时间,依旧准时到悬壶堂等着,两人再一起回家。

谢翎到了悬壶堂,施婳不在,他也不着急,到了灯下,翻出书来一边看,一边等,这一看便是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人声,隐约是林寒水和林不泊说话的声音,谢翎立即放下书本,站起身来。

没一会,林不泊进来了,身后跟着林寒水,两人在讨论着方才病人的病情,谢翎探头看了一眼,没见到施婳,不免问了一句:“阿九呢?”

林不泊正在放药箱,闻言便道:“阿九不是先回来了么?”

谢翎轻轻皱了一下眉,道:“没有,爷爷说阿九之前与你们一同出诊去了。”

林不泊停了动作,与林寒水对视了一眼,林寒水道:“治病的时候,缺了一盒金针,婳儿说她回来取,我们便让她先回来了,后来一直不见她来,我们还以为……”

一旁的林老爷子沉声道:“婳儿是回来过,但是她拿了金针就出门去了。”

几人的面色立刻不大好看起来,谢翎的眉头狠狠皱着,他心里顿时出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问林老爷子道:“爷爷,阿九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林老爷子想了想,肯定地道:“在你回来的前一刻钟。”

可是现在都过去一个时辰了,谢翎的心底就仿佛突然漏了一个大洞,然后有一只手在拼命撕扯着那个大洞,在这初夏之际,有飕飕冷风灌进来,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咬着牙问林寒水道:“你们是在哪户人家出诊?”

林寒水立即道:“是城南苏府。”

谢翎顿时一震,整个人就仿佛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书都掉了下去,他二话不说,猛地拔腿朝门外奔去,把林家人都吓了一跳,林不泊反应过来,扯了一把林寒水:“走!”

夜已经黑透了,从远处传来虫鸣之声,一声长,一声短,显得空气静谧,施婳微微弓着身,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用力推几把,竟然也推不开,不知是怎么弄的。

她现在被困在这个屋子里,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说来也是施婳倒霉,她原本随着林不泊和林寒水出诊,听到是来苏府,还犹豫了一下,不过她离开苏府已有三四年了,恐怕苏府的人都已记不得她了,是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回病的是苏府的老太爷,需要用到针灸之术,林不泊一翻找,才发现金针没有带过来,施婳便提出回去取,原本是一切顺利,等到了苏府之后,她步伐匆忙,不防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那人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施婳一惊,连忙过去扶他,才至近前,一股子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她觉得有些不对,立即撒手。

但是此时已经晚了,一只滚烫的大手捏住她的手臂,令她不得挣脱,那人道:“抬起头来,让少爷看看。”

他说着,另一只手握住了施婳的手,不住地摩挲,嘴里道:“这手儿倒是白嫩,是个美人胚子的样儿。”

施婳心中厌恶至极,她用力挣了一下,试图挣脱那人的桎梏,口中冷静地道:“这位公子,小女乃是应邀前来为贵府老太爷治病的,还请公子放开小女,莫误了医治的时机。”

那男子呵地一声笑了:“老太爷?一把年纪,死了倒好,治什么治?来……低头做什么?让少爷看看你的脸。”

施婳心中一紧,迅速撇过头去,但是那滚烫的手指已经摸上了她的脸,用力抬起来,迫使她露出了正脸,同时,施婳也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肤色分外白皙,面孔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呼吸中尽是令人不适的酒气,他穿着松松散散的衣袍,半袒着胸膛,捏着施婳下颔的手指滚烫无比,像是烙铁一般。

施婳撇开脸,那男子笑道:“果然没错,是个小美人胚子。”

他抓住施婳站起身来,口中道:“来,少爷疼你,伺候的好了,回头少爷收你做个通房……”

施婳用力挣扎起来,压抑着怒气道:“公子自重,小女乃是医者,并非府上的丫头婢女。”

男子充耳不闻,拖着她便往旁边的屋子走,施婳如今才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如何能与一个成年人较力?

那人拖着她撞进了门,他衣服原本就穿得松垮,随手一扯,就脱了大半,露出赤|裸的上身来,施婳警惕地盯着他,扣紧了腰间的金针,只待他扑上前来,便是拼了命,也要将这针扎进去。

第 41 章

正在那男子要扑上来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唤道:“表少爷?表少爷可在?”

被搅了兴致的男子十分不悦,他不耐烦地吼道:“做什么?表少爷忙着呢。”

门外那声音似乎有些怕他,喏喏地小声道:“可是……可是夫人让小的请您过去……”

闻言, 男子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 勉强将面上的怒气压了下去, 不甘心地看了施婳一眼,将地上散落的衣袍捞起来, 草草披上, 出了门去。

施婳心中微微一松,待要跟出去,却听那男子向仆从吩咐道:“把这门锁上,别让里头的人跑了。”

“是是,小的知道了。”

那人脚步声渐远,施婳心里一急, 立即去推门, 哪知一推之下,根本推不开,门口隐约有锁扣的声音传来, 外面有人正在上锁!

施婳放软了声音,向那人好声好气地道:“这位大哥, 我不是你们府里头的丫环, 是来替你们老太爷治病的,你能否放了我?”

那人显然是也没想到, 里头关着的竟然不是苏府里的丫环,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旧拒绝道:“不……不成,表少爷吩咐了,若是放了你,到时候我就要挨一顿打了,不成不成。”

施婳急了:“你听不懂么?我是来替你们老太爷治病的,若耽误了病情,到时候你担待得起么?”

那人警惕道:“你莫拿话哄我,我才从老太爷那边的院子过来,已经有大夫在治病了,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儿,怎么就是大夫了?”

他说着,反过来还劝施婳道:“你就老实待着吧,跟了咱们表少爷,定然不会吃亏了。”

施婳只觉得心中怒火涌动,任凭她好话说尽,那仆从仍旧不肯替她开门,也不听她说话,转身就走了,不管施婳如何砸门,也不回转。

施婳拍了一会门,也不见有人过来,只能强自冷静,转而观察起这个屋子来,这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像是用来临时休息的,当中一座大屏风,上面绣着精致的山水图,待绕过屏风,后面有一扇窗,窗下放着一张竹榻。

施婳心中一动,上前拨开窗栓,一推,纹丝不动,那窗竟然在外面还上了一道栓,她颇有些失望。

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施婳脚下似乎踩到了个什么东西,她退开一步,低头看去,只见地上有一个小纸包,不大,叠成了三角形状,纸包表面描绘着精致的纹路,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用的。

施婳弯腰将那纸包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撮深灰色的粉末,磨得很细,看上去十分普通,就好像是刮下来的墙灰似的。

但是墙灰为什么要用纸这么妥帖地包起来?

施婳心中略微泛起疑惑,她忍不住凑近前去,轻轻嗅了一下那粉末,之后便皱起眉来,待分辨了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再一联系那“表少爷”方才的情状,不由恍然大悟。

若非施婳在悬壶堂跟着学医,此刻恐怕也认不出这纸包里的粉末,古代有一种方子,名叫五石散,又名寒食散,乃是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和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一种散剂,这寒食散名头很大,上辈子施婳也有所耳闻,听说食之能使人神明开朗,体力转强,气质风流,颇受京师的文人雅士们追捧。

方才那“表少爷”一番情状作态,分明是刚刚食了寒食散的模样,施婳盯着纸上的粉末,沉思了半天,一个计划慢慢地在脑中形成了。

没过多久,天色渐渐地黑了,夜色中传来虫子长一声,短一声的叫,这屋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施婳顿时精神一振,她将纸包藏入衣袖内,在桌边坐定,门口浮现出昏黄的烛光,同时传来锁匙开锁的动静,之前那个仆从的声音传来:“表少爷,请。”

男子道:“人闹了没?”

仆从恭敬答道:“闹了一会,小的劝了几句,她便作罢了,估摸着是想通了。”

表少爷似乎十分高兴,道:“不错,挺机灵的,回头去找管事领赏。”

那仆从语气里带着喜色:“多谢表少爷。”

门开了,一个男子手中持着烛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施婳身上,令人不适,仿佛一条黏腻的舌头,施婳心中几欲作呕,但是掐着手指,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坐在桌边,垂头不语,一副认命的姿态,表少爷很是满意,合上门走过来,把烛台放在施婳身旁的桌上,一边解开衣袍,一边道:“想通了?”

施婳抬起头来,暖黄的烛光映在她的侧脸上,透出几分如羊脂玉的光泽来,眉目清丽,透露出几分艳色,那表少爷见了,不由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笑道:“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果然不错。”

他说完,轻佻地摸了一把施婳的脸,着迷地道:“是个小美人,少爷今日走了大运。”

施婳心中嫌恶无比,但面上却半分不显,反而眨了眨眼,露出几分少女的羞涩来,仿佛不甚娇羞一般,垂下了头。

这动作显然取悦了那表少爷,他满意极了:“看来是真的想通了,小美人,来,以后跟着爷,伺候好了,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天上的星星,爷都能给你摘来。”

他说着,又摸了摸施婳的脸,施婳红着脸,看似羞涩地低着头,实则心里恨不得拿金针把那只手给戳上十几二十个洞来。

她略微撇开头,唤了一声道:“表少爷……”

少女声音娇软道:“小女如今想通了,愿意跟着表少爷,那……表少爷愿不愿意怜惜小女几分?”

表少爷听了这话,顿时一颗心都酥麻了,连声道:“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他说完拉着施婳就要往榻上去,施婳挣了一下,抿着唇笑了,语气怯生生道:“小女未经人事,有、有些害怕……听说酒能助兴,表少爷能拿些酒来么?”

表少爷眼睛一亮,满口应好:“自然自然,小美人稍等片刻。”

他说着,扬声吩咐门外的仆从道:“去取一壶好酒来。”

那仆从应声去了,表少爷急色地拉着施婳,又要往榻上滚,施婳怎么能从?她反过来拽住那表少爷,道:“酒还未到,小女先唱几个曲儿给您听听?”

表少爷惊喜道:“你还会唱曲儿?那少爷可真是捡到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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