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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在他心里,已经不把自己当作父亲来看待了?
李成梁把自己的态度放到最低,“我这几日看舆图,觉得辽东六堡孤悬难守,想要同你……商量,看是不是要弃了。”
“弃了?”李如松惊疑地望着父亲,“辽东六堡自万历三年建成后,至如今已有六千四百户。父亲,这是过万的人口!说弃就弃?那六堡中的百姓怎么办?如何安置?父亲莫非不知?安置百姓又得求朝廷另外再拨一笔钱。朝廷会愿意出?”
李成梁把头撇向一边,粗声粗气地道:“你说的我尽知道。不过总督和巡抚都是我的旧相识了,去同他们商量,这笔银子理应会拨出来的。”
“不,父亲,你错了。”李如松慢慢摇头,“重要的并不是朝廷会不会愿意支出这一笔银两,而是六堡之中的百姓愿不愿意离开。若是六堡之百姓留恋家室,不愿走。父亲欲如何处理?”他露出一抹苦笑,“让护着他们周全的辽东铁骑以武力驱赶吗?”
李成梁闷不做声,不做任何反驳。儿子的确说中了他的心思。
李如松闭上眼,父亲一次比一次叫他觉得失望了,果真是老的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头了吗?他记得以前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他轻轻地问:“父亲,你可知以武力驱赶民众,会导致多少人身故吗?”
李成梁以沉默相对。
“六堡乃辽东,不,甚至于整个大明朝的屏障。一旦弃地,就相当于是将这块地拱手相让给了□□哈赤。”李如松已经可以确定父亲和□□哈赤又见过了面,并且达成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协议。
他也不想知道这些污糟糟的东西。
“父亲,我不会答应的。朝廷也不会答应。”李如松冷冷道,“当今天子并不是个好愚弄的,何况还有个更不省油的皇太子。你这是要把整个李家都拖进地狱之中去。若是事情不成,倒也罢了,且还有转寰的余地。真的弃地,皇太子头一个不会放过李家。”
李如松用手指了指父亲,再指指自己,“包括你和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对父亲的绝望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手里有朱常洵这个身上留着天子血脉的前皇子在,就可以以其为质,为所欲为?”
“父亲,你错了。朱常洵当年从宫中被除籍,是因他不惜用自己的命扶皇太子上位。一个对自己的命尚且忍心抛弃之人,难道还会指望他转投旁人,弃了自己亲手捧上去的皇太子?便是用其妻张氏同孩子做要挟,他也不会妥协的。”
相处了好些年了,李如松对这个属下的性子几乎了如指掌。“他会亲自走上黄泉路。届时便是杀了他的妻儿又如何?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甚至还会激起京中皇太子的怒火!皇太子是受了朱常洵恩惠的,他绝不会对朱常洵的死置之不理——若如此,往后还有谁会愿意跟着自己?”
“父亲!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李如松再也忍不住,上前抓住李成梁的衣襟拼命摇动着,希望可以借此将父亲脑子里的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悉数给晃出来,再狠狠踩碎了。
李成梁木着一张脸,什么都没有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难得上了一回八百年没上的微博,还兴致冲冲地关注了下机油。结果n小时后,我机油在研究了半天后,问我那个特别像僵尸号的是不是我。
我……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放微博给你们的原因,因为你们一定也会觉得这个太像是僵尸号了。掩面哭
第204章
李成梁一把抓住李如松的手腕,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透着无尽的疲惫。“松儿, 你听我说。”他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儿子,“我有把握的, 努|尔哈赤逃不出我的掌心……”
李如松厉声打断了父亲的话, “你这是在骗我, 还是骗你自己?!难道父亲你还没有看清楚现在的努|尔哈赤早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 他已经要一统女真了!”
李成梁有些无措,似乎心中最深处, 最隐秘的事叫儿子一钩子拽了出来。血淋淋的事实, 摆在自己的面前。
李如松颓丧地松开手,背过身去, 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半晌后, 他扬声将外头的下人叫进来。“看着老爷,往后无事, 别叫他出来了。人, 也不许再见了。”
“无论是谁。”
李家下人一愣,旋即偷偷地看向面色苍白的李成梁。大公子这是、这是要软禁老爷?!
李成梁的面色由苍白转为铁青,“不肖的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李如松转过身,目光紧盯着父亲。良久,他一字一句地道:“知道。可是父亲,我宁愿背负这不孝之名,也绝不会让李家毁在你的手中。”
李成梁喘着粗气,不断地用能杀死人的目光紧盯着儿子。
“父亲, 说句心里话,能自立为王的机会,我又何尝不心动。”李如松苦笑,“换做任何一人,我都会应允点头,抛弃所谓的忠君大义,按照父亲指的方向去走。可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努|尔哈赤,唯有他,不行。他不是我们能利用的对象。”
李如松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语气铿锵有力,“今日我便将这句话放在这里,父亲不必再对占下朝鲜有丝毫念想。只要我在的一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望着不知是否该按照主子说的话去做的下人,“照我说的做,将书房的门给锁了,门口再叫两个人守着。一日三餐不可落下。老爷除了书房外头的这个院子,哪里都不许去。”
李成梁往前跨出一步,想要指责李如松,却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赶忙扶了桌子稳住身形,一时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
李如松上前一步,想要搀住父亲,可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的动作。“父亲,你……好自为之。”
李成梁睁开眼,看见的便只剩下儿子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心中悲凉。
难道自己竟是做错了吗?!他错在何处?为了李家,他有做错过什么?!
李如松出了院子,怔怔发愣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回自己的屋中去。走到一半,又心生倦意,不想去面对满屋的莺莺燕燕和吵闹的孩子。脚下一转,他便又往营地去了。
营地的外头就能清晰地听见火器响起的声音,有的比较轻,那是火铳,有的比较响,那是火炮。
李如松举手示意守卫的兵士免礼,不由自主地往朱常洵所在的火器营去。
烈日当头,朱常洵赤着膀子挥汗如雨。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指挥着麾下火器兵向前头的靶子进行攻击。有时因为火器研制比较粗糙,而产生了不稳定,他会走过去细细看了,一一进行调试。姿势不到位的兵士也手把手地纠正了姿势。
李如松有留意过朱常洵的那双手,刚来的时候,还是细滑无比,嫩得同豆腐一般——一双真正的皇子的手。可现在,这双手变得粗糙不堪,总是沾满了火器上的油墨,脏污得甚至再无法洗净。
曾经白皙的皮肤,在烈日的抚慰下,变得黝黑起来,身上的腱子肉一日比一日鼓起来。
朱常洵已经从一个天家娇生惯养的皇子,成了一名真正可以领兵奔赴前线的将士。
李如松看了他很久,心底问自己,他这是为了什么?为了能叫京师的皇太子知道他初心如故,始终如一吗?还是因为出于那一份,天家人的职责。
朱常洵早就被晒得有些晕了,还强撑着自己用心留意练兵,丝毫没有关注到边上的李如松站着那里,看了自己许久。
李如松不知站了多久,终于还是离开了。
李家除了自己,已无一人堪称良将,之后的路如何走下去,李如松自认看不清。他想,也许现在开始扶持朱常洵,待以后他兴许会念着这一份情谊,在关键时刻拉李家一把。
努|尔哈赤等了许久,都不见李成梁的动作,也不敢轻易派人去铁岭打探消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加快自己的脚步。
果然这外人,是靠不住的,天地之间唯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