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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个时候,关于火器的研究已经初具进展,崔坦一个人,足足比得上一帮子人,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便差不多搞明白了蛮子那火铳、火箭、地雷、水雷等物的原理,而如今,差的就是大规模制造生产的地方、资金及人手。而徐道正先前和崔坦走得近,得了消息后,觉得是个好机会,拿了武器图纸研究了一番,便决定掏钱,在京郊租了个大院子,号做火器庄,之后雇佣了许多铁匠等,这便在崔坦的指导和傅辛的授意下,开始尝试着制作火器了。

只可惜战事紧急,宋国在北蛮的火力压制之下,几个月来连连败退,输多赢少,总共已丢掉十三城。将士急着穿衣取暖,等着火器送来,最后徐道正思来想去,便用粗竹筒为枪身,内填火药、铁砂、铁瓷等碎物,取名为突□□,先造了一批,送到边关以备急用。怎奈何突□□与火铳比起来,射程、持久等均不可一并而论,虽顶了一时之需,但到底不是解决的办法。

制衣、造火器,这都需要大笔的银子。饶是荣十八及徐道正等都已几乎是赔本做买卖,这笔银钱,对于分外紧张的国库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七月中旬的这一日,流珠待在理政殿偏殿内,便听见傅辛与金玉直、傅从嘉、傅从谦等人商议,议来议去,都绕不开一个钱字。一干臣等说了半天,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暂时定下的主意,竟是向京中贵人及商户征收税银,充作军需。对于这个办法,傅辛显然相当犹豫,众臣退下之后,他仰面坐在龙榻上,微合着眼,好似睡着了,又分明醒着——流珠知道,他这几日有了失眠的毛病,夜里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只好披衣起身,胡翻奏折,所以现下的眼珠内,血丝遍布,分外狼狈。

然而流珠心中,却是因此而感到,有一丝微妙的高兴的。她微不可见地牵了牵唇角,略略一思,拿定了主意,缓缓朝着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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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枰翻覆战枯棋(一)

先前听鲁元公主提起北蛮那先进武器之时,流珠但觉得有些蹊跷,登时便想起了自己对于葡桃国的猜测来。那日她便猜想过,若是她是葡桃国,必会趁蛮夷与大宋开战之机,两面下手,观鹬蚌相争,图渔翁之利。但是,葡桃国的公使才出了海不过两个月多左右,这满打满算,时间也不甚充裕,因而流珠便打消了这念头,只以为是巧合。

可谁知几日以前,她才自加菲尔德处得知,葡桃国的公使才启程之前,其中有两三人说是对大宋十分感兴趣,想要游走更多地方,便早早离去。这件事,令得流珠陡然生出疑心来,她开始怀疑,多半是那几人告知了北蛮火器的制造方法,决意扶持北蛮,刺激大宋。大宋短时间内,必然造不出这般先进的武器,即便得知了制造方法,也缺乏大规模生产的条件,那么,他们必须从有能力供给武器的葡桃国处购买青铜火器。

加菲尔德当年离开大宋,返回故国途中,启程没多久便在途径葡桃国时被扣下,结果意外停留了许多年。从这事也能看出,葡桃国离大宋的距离,并不算远,运输军武,倒也方便。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葡桃国给北蛮的火器制造方法,并不是他们目前所拥有的最高阶的火器,等到未来,当宋国陷入燃眉之急时,他们一定会送来更先进的火器。

她暗暗想道:他们的科技水平,大概相当于自己所处的时空内,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的样子。那么,按理说来,他们大概是出于黑/火/药时代,黑/火/药武器已经完全取代了宋国使用的冷兵器。这般来看,他们很可能已经发明了……燧发枪、加农炮等了吧?

关于这些更为先进的武器,流珠犹豫之后,也跟崔坦等暗示过。只可惜她到底是个文科生,没办法完全说明这些武器都是怎么一回事,崔坦听后,略略有些启发,但到底没多大进展。

见流珠款款走来,傅辛缓缓张开眸子,随即一笑,道:“二娘方才听去了多少?可有甚主意?二娘向来聪慧,必能帮上朕一把。”他说着,抬臂将她搂到了膝上,目光清冷,而动作却分外亲昵。

最开始的时候,他与臣子商议政事,素来都严命流珠避开,而近些日子,他的避讳,倒是越来越少了。流珠只好坦然说道:“听了不少。听见有人说,眼下国难当头,要让几家制衣之所和徐二伯的那庄子,免去费用,不然救治他们叛国罪,还听见有人出主意,让官家变卖官造之物,凑些急用的银两,依儿来看,虽说国库紧张,但也不至于如此拮据寒酸,若果真做出这两位官人说的事儿,那可真是掉了官家的脸面。”

顿了顿,她又柔声说道:“国库紧张,拨不出军需来,可这场仗,又非打不可。官家眼下,颇有些骑虎难下,不得不降了这不知轻重的虎,可一时间又没那么大力气,确实是难。儿倒是有些主意,可是官家也说过儿到底是妇道人家,又如何说得出好主意呢?”

傅辛眯了眯眼,闻得此言后沉沉笑了两声,随即低叹一声,轻声道:“二娘被朕调/教得,愈发有朕的脾性了。二娘既然自认没有好主意,那不妨说说坏主意罢。”

流珠垂下眼来,睫羽微颤,缓缓说道:“这场仗,不是官家要打的,实在是外敌侵犯,不得不把他们打回去。官家老想着要从自己身上掏出这军费来,倒不如靠一靠那些个老百姓。”

傅辛缓缓偏头,定定地看着她的娟秀侧颜,又望进了她那一双琥珀石般的眸子里去,收了笑意,凝声说道:“你倒是和傅从嘉想到一块儿了。他想的是,募捐于民。无论富庶,皆可掏银子,掏得多了,就予以爵位,赐下御墨,便是不掏,也是无妨,全凭自愿。但是,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哪朝哪代的君主,会在打仗的时候说自己钱紧,让百姓捐钱的。这个先河,朕不愿开。一来,朕确实稀罕脸面,二来,朕怕的是,百姓不买账。”

他顿了顿,又颇有些无奈地道:“是,一般来说,就该直接提高税率,加收财税。只是先前薛微之的那土改之法,闹得民怨四起,如今不过勉强平息,若是再贸然加税,只怕外乱未平,内患又起。”

在中国古代,当因战争之故,财政支出与收入失衡时,统治者往往会改革赋税制度,巧立名目,加收税钱,尤以春秋战国时期最为常见,至于君主直接说打仗缺钱,向百姓要的,确实是没有。不过在近现代,尤其一二战期间,加收战争税的国家却也并不鲜见。

流珠笑了笑,又道:“正是因为先前民怨四起,所以才要借着战争之故,多多渲染强调那北蛮有多讨厌、多烦人,说说他们屠戮了多少城池,而我大宋又有多少子民亡与敌手,让百姓们于此时团结一心,一致对外。攘外不必先安内,反倒还可以把咱们宋国里边的矛盾,转移到疆域之外呢。”

她笑意渐收,温声絮絮说道:“再说了,若是募捐的话,咱们也不算是强收。百姓只会同仇敌忾,心甘情愿地掏腰包,才不会怨恨官家呢。”

在封建制度下,人民无法得知他们被收取的税钱都用向了何处,是用在了妃嫔美人新得的胭脂水粉上,还是皇子公主新织就的华贵衣袍上,均无从得知。这就是为何在中国古代,即便是战争时期,统治者也不得不巧立名目来加收税钱的原因之一。而到了近现代的民主国家内,政府对人民负责,所以若是为了战争收税,大可以直接说明。

若想动摇一个封建制度根深蒂固,连底下百姓都浑浑噩噩的国家,那么,仅仅是杀掉统治者,或是扶持几个思想开明的官员,都是远远不够的。自从知道了海外国家已经基本建立了民主制度后,流珠便希望借由他们的力量——野心也好,贪欲也罢,来改变这个国家的民众的思维。

募捐于民,听起来仿佛只是一件与从前有些不同,但也说不上天翻地覆的小事,但是在流珠看来,或许会起上一些微妙的作用,甚至,是为未来可能到来的海外文明的冲击奠定一定程度的基础。百姓为了国难掏钱,或许会有一种参与到了政治生活中的感受,他会觉得,自己与国家是一体的,而自己所以为尊的朝廷,其实也是要靠自己的。

流珠也只是试上一试,并不敢有十成十的把握。而傅辛听后,竟果真有些动摇,径自思量了起来。

及至八月下旬的这一日,棉衣已经赶制大半,而徐道正及崔坦正待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该如何让运送的车载动更多的衣物,而速度也并不因此而减慢。两个人想了许久,不住改着草图,流珠在旁看了一会儿,却是看得不甚明白。

便是此时,仆侍来报,说是官家下旨,宋国子民应团结一心,抵御外敌。军费紧张,制作棉衣、研发武器都需大笔银两,官家以身作则,严命皇后、皇子、公主等都削减开支用度,节衣缩食,并在旨中对于官员、贵族等都做出了严格限制。而官家又另颁皇诏——

其一,若有商户甘愿以相对低廉的银钱,为国家制作武器、棉衣等军需品,则封为皇商,此后做买卖将有许多便利之处,其二,便是募捐之令,不强求,亦不强定数额,甚至不必非捐银钱不可,但若有人捐的超出一定数额,朝廷将予以封赏。此外,傅辛从先前的土改之法,也彻彻底底地清楚了底下官员有如何贪婪,因而他也说明,若有人想借此机会,发一把国难财,一旦发现,直接处斩并抄家,此后三代不得为官。而颇有些微妙的是,募捐之事的负责之人,乃是勋国公,阮镰。

傅辛的诏令,令得尚且还歌舞升平的汴京城,骤然进入了相当紧张的备战状态,一时间,流珠竟看尽了众生百态。有那放浪公子哥儿,得知国家危机,战事不利后,捐尽大半家产,还自愿奔赴战场的,也有那富贵至极的商户,却一份银子也不肯掏,反倒因此还忧虑起来,琢磨着向南迁居的。虽说傅辛之举,搅得一部分人心中惶惶,但无论如何,募捐得来的军费仍是不断增多,可见民间百姓,对于这个国家,还是有荣辱与共之心的。

那惶惶之辈中,便有徐家大伯哥,徐道协。他想着这汴京城离北面也不算远,又听得如今蛮子接连攻下数城,势不可挡,且见官家都跟百姓卖可怜了,不由得暗中盘算起来,想要回南边老家避一避难。这一年过去了,就算老家当年被洪水淹了,但如今也该早就退下去了才对不是?

他找上徐道正,非要管他要银子,说自己是要去回家看管祖坟的,他和阮流珠这两房,必须要给银钱。徐道正见他有意离开,实在是巴不得,跟送瘟神一般送走了这徐道协。徐道协拿了银钱,乘着马车,本打算一路南下,可谁知走着走着,却被人给指错了路,误往北面去了。

这话暂且不提,却说大批棉衣送至边关之时,已是九月中下旬。候在京中的流珠,再一次收到了徐子期的家书,这一次时间倒是近了些,信是八月份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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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枰翻覆战枯棋(二)

这一回送信来的人,流珠也有几分面熟,恰是先前跟在徐子期手下的一个小武官。他此番回京,也是依照徐子期遵嘱,面见官家,向他汇报战况的,顺带着,也给流珠一家送来了家书。却说这徐家大哥儿,反倒从先前花太岁潘湜藏在贺贴里的艳诗一事,找着了灵感,有样学样,在那信封里放了一封信,又贴了一封信,如意和瑞安拿走了头一封,一个字一个字挨着读,而那武官,则将信封颇为郑重地递与了流珠。

流珠摸了摸,又打开一看,总算是发觉了个中玄机,先是勾唇一笑,随后又是心上一喜。她匆匆回屋,点了灯盏,细细研读,越看越是忍俊不禁,心里头甜丝丝地想道:这家伙果然闷骚,看着板着个脸,正经得不行,这写起情话儿来,简直腻歪到了骨子里去。

这阮二娘在这里读着自遥遥千里外寄来,尚带着狼烟烽火之息的情书,思虑着该如何回信,难得有了几分小娘子的作态,又是甜蜜又是苦恼,而另一头,国公夫人冯氏则去了阮宜爱处,同她那几个孩子一起用膳。

这阮宜爱如今幸存下来的孩子,有一男两女。皇子傅从仲,因那傅辛暗中下药之故,身子骨分外孱弱,从下就泡在药罐子里长成。这人若身体发虚,自幼多病,难免在性情上,心中积郁,尤为悲观,这傅从仲便是如此。他肤色惯常苍白,眉眼分外俊秀,为人处世虽说温和,但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之上,小小年纪每天都是写诗作画,伤春悲秋。这冯氏看在眼中,自然是有意见。

再看那两位小娘子,大的名呼高仪,小的称作令仪。令仪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虽说与如意、玉缘等人同岁,但大约因为养在富贵无忧之中,这令仪的性子,分外稚拙,说话办事,只和三四岁的幼童似的,不比那两位长在民间,又与男孩一起上学的小娘子机灵。

至于高仪,年纪稍大,性子生来高傲,便是对她的生母,都有些颐指气使的意思。但凡有一丝不顺着她来,她便要发作。眼下见了冯氏,她也不怎么瞧得起,只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她的问话,全是敷衍之语,着实令冯氏暗中气恼。

这一顿饭吃完之后,从仲起身请离,前去学习,高仪推说有事,急急忙忙地回了自己宫中。剩下一个令仪,虽有心和生母阮宜爱多待上一会儿,但这阮宜爱生多了孩子之后,待他们也算不上多上心,再加上体力不济,只和令仪玩了一会儿,便教宫婢将她带走,哄她午歇。

浣花小苑之中,剖却那些个闲散宫人,剩下的便是这阮氏母女。冯氏心里憋着火,待屏退下人之后,便面色不善地盯着阮宜爱。阮宜爱玩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咯咯地笑着,半晌之后才察觉到娘亲不愉,颇有些不理解,便纳闷道:“娘又在生哪门子的闷气?现下这日子过得,可是又不如意了?”

冯氏一听,微有气恼,蹙眉凝声道:“娘问你,官家多久没来这浣花小苑,没去看看从仲了?娘方才可是问了他们几个了,且不说令仪都不记得官家长得甚模样了,从仲上一次面见官家,竟还是一两个月以前!爱爱,你休要以为你是这后宫里头独一个,便掉以轻心,乐而忘忧。娘先前不劝你,是以为官家对你恩宠尤盛,可是这几个月看来,这男人,怕是要变心了。”

阮宜爱一惊,腾然坐起身来,冯氏的话还没说完,这软绵的小娘子眼中便蕴满了泪珠儿,悬而未坠,看着颇有几分可怜。冯氏强压心软,当即嗤了一声,道:“现下你三十岁上下,官家三十六七,娘说句不好听的,你韶华已过,官家却正是好时候。娘就吃过这样的亏,以为那人踏踏实实,就这样一辈子了,谁曾想那人却拉了那下贱婢子上榻,生了个狐狸精出来。”

阮宜爱连连摇首,喃喃道:“官家不会这般的。他从前也有过许多女人,但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也无甚情意在,后来可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必不会再回去了。”

顿了顿,她又微微蹙眉,低声对着冯氏解释,同时也是努力说服自己道:“官家他近来最是忙的时候,不来看奴奴,那是因为实在是抽不开身来。真的,娘,奴奴去理政殿探过他,他好一会儿才抽了身,说是夜里头一晚上睁着眼,睡不着,连衣裳都胡穿,因而衣冠不整,面色微暗。奴奴进去一看,龙案上奏章摆得乱七八糟的,地上掉的都是,那关小郎说了,官家心里烦闷,常常拂倒龙案呢。”

冯氏听着,点了点头,道:“战事确实紧急,他也并非毫无缘由地冷落你。只是他这般烦闷,夜里难寐,却不曾来找你纾解,这里头,只怕也有些问题。”

这母女却均是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那官家之所以衣衫不齐、脸色不对劲,而理政殿内又乱成一团,全都是因为这傅辛强拉着阮流珠欢好,在理政殿里折腾了一回,碰巧撞上阮宜爱前来,匆匆忙忙起身应对,来不及收拾。

阮宜爱却擦了擦泪珠儿,笑了下,勉强道:“官家向来这样,跟妾面前,报喜不报忧。他说了,妾生来就是要被宠着的,小心呵护着的,一点儿腌臜脏污也碰不得,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不喜。”

阮宜爱话及此处,冯氏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了。她长叹一声,细细地抚着阮宜爱有些发肉的小手儿,定定地道:“小时候娘瞧着你这掌中纹路,姻缘和寿限起初分离,最后合在了一起,便知道你是要妻凭夫贵的。娘今日跑来跟你说这些话儿,并不是要故意难受你,实在是现下,咱国公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阮宜爱甚少听冯氏提起国公府内的难事,不由有些难受,泪儿又快掉下来了,微抿着唇,强撑着问道:“到底是有甚难过事儿,将娘膈应成这样。”

冯氏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终是不曾说出,只是劝阮宜爱对傅辛再上心一些。

她心里难受的事儿,却是多了去了。她先前瞧不上刘端端,可等刘端端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之后,她又想着那或许是个男孩儿,因而十分难受,将气全撒在了喻盼儿身上。幸而那喻盼儿因着弟弟的缘故,也不敢多说什么,她撒气,她便受着。可是看着喻盼儿这副模样,冯氏是越来越不喜欢,觉得她一分半点儿做主母的气度也无,日后又如何看顾得住阮二。

荣十八娘和阮恭臣经过天花一疫之后,感情反倒近了许多。可这冯氏向来厌恶荣十八娘,见儿子对她生出情意来,心里头生怕阮恭臣日后站在她那一头,不向着她了。这又是一桩让她不悦的难过事儿。

而最难过的,到底还是阮镰。他这也不知道受了怎样一番打击,整个人恹恹的,近日才好了许多。可他好转了没多久,身边便多出了个叫嵇庭的小厮,活脱脱又是一个童莞,可分明比童莞还要心思更活络,别看年岁小,可却八面玲珑,十分不好掌控。她试图收买了他几回,收买不成自然又阴了他几次,本以为阮镰甚话儿也不会说,可谁知那人却硬生生训了她一顿。

阮镰说她眼里只有钱,见不得大世面,惹出了不少阴私官司,小心日后被有心人抓着把柄,清算一番。这话激得冯氏满肚子是火,又十分悲愤,当即怒道:“你现下对儿七嫌八厌,当初又何必对儿百般宠爱!你后头要翻脸翻成这副混账样子,当初何必那般骗儿!”

话及此处,这冯氏竟哭了起来。阮镰一看,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之情来,又想起现下北面打着仗,阮家有阮钦、阮钟等子弟冲锋陷阵,而这冯家,也是军中世族,数代戎马,那领兵的冯凉卿,阮宜爱、阮流珠等人的表哥,现在就统着军。他长长舒了口气,只得又安抚起冯氏来。冯氏却是不知,恰是因为那嵇庭日日在阮镰面前,明里暗里地挑拨,给这冯氏泼了不少脏水,这阮镰才会找过来训她哩。

各人各有盘算,却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诸位将领、诸派势力,又起波澜。

那徐子期当初身赴边关之时,傅辛便告诉他——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机会,对阮派、冯派等派系极尽打击。而事实上,即便徐子期不对这些军中老人现出矛头,与他们针锋相对,阮冯诸派对于这个飞快上位的新将,也并不会摆出甚好态度,言辞之间自有打压的办法。

徐子期一到边关,仗还没来得及打起来之前,便借着严整军法军纪等原因,光明正大地拉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将领下马。紧接着,北蛮打了进来,而宋朝军队内部,也颇为不谐,在抗敌的同时,也闹出了不少事儿来——这些事儿,自然不会写在战报上。

那阮二娘看完信后,写好了回信,隔日又见了那行将启程的武官,才将信递到他手里,却被他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昨日时间紧凑,急着进宫面圣,有些要紧事儿,没来得及说。二娘听了,仔细斟酌,千万莫要被吓住了。”

流珠心上一紧,定定地盯着面前的武官,面上强自镇定,心里头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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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枰翻覆战枯棋(三)

那武官轻轻一叹,道:“昨儿之所以没提这事儿,也是因为看见那徐二伯在。将军叮嘱与我,这件事儿,只告诉二娘一人便可,至于二娘要不要告诉别人,全凭二娘决断——将军那堂弟,子骏小哥儿,前些日子,因为……阮将军指挥失误,在撤退之时分外匆忙,为了掩护同伴,而被那蛮子射中多箭。人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回,总归是救回来了,但是这左眼,却是甚物也看不清了。”

流珠一惊,心上一震,沉默半晌只静静地对武官福了福身,谢过他后,又将他送走,随即垂眸思量起来,终是决定了,还是等这仗打赢了,再告知徐道正夫妇。毕竟眼下战事未决,若是冒冒然地将这坏消息告诉徐道正及徐二嫂,这两人上了年纪,一直牵挂着,指不定要生出什么病来。

再说了……流珠想道:那徐子期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人家惹了他弟弟,他是一定要还回去的。等到徐子期巧借名目,报复回去之后,再将此事告知徐道正等,或许也能让他们好受些罢。

即如阮二娘所料,徐子骏因阮氏兄弟指挥失误,在战中左目失明,徐子期将这笔账,全都算到了阮冯诸派身上。及至这一年年底十一月时,武器及棉衣相对已经供给得十分充足,而汴京之中,则下起了雪来。

风声呜鸣,雪覆窗棂,冰花儿片片飘坠,至檐下草间没于无痕。流珠一大早便被那渗入窗间的凉风,给吹得睡意全无,天还未亮便起了身。她一面穿上绣鞋儿,倒了热水自行梳洗,一面又暗自想道:这古代也没有暖气,但幸好现在也有了棉花了,做些棉衣还暖和些。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有些担忧起徐子期来,想那男人远在边关,也不知吃得好不好,穿得算不算暖。轻叹一声之后,流珠轻轻摇头,将这些繁乱思绪,一并压在心底,转而去了厨房,给两个小孩儿做起饭吃。

瑞安和如意边吃着饭,边说说笑笑,朝气蓬勃得很。那如意笑道:“玉缘都快要当上小姑姑了,儿只盼着大哥赶紧凯旋回来,找个娘子成亲,也让儿和瑞安能当上小叔和小姑。”

怜怜几天前身子不适,去看了大夫,大夫诊出了喜脉。流珠知晓后,连忙备了份礼,亲自送了过去,而怜怜则早早在门前候着她,殷切相迎。

瑞安听了如意的话后,也有些憧憬起来,又道:“就算大哥不生,娘也可以生个小弟弟、小妹妹给咱们。”

流珠不由笑出声来,骂道:“你说的这是甚混账话儿,以后可不能再旁人跟前提起,教人笑话了去。”瑞安受了她的骂,吐了吐舌头,如意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流珠一眼。

两个小孩儿吃完了饭,上了马车之后,如意则悄悄附到瑞安耳侧,小声道:“你傻不傻。按着咱大宋的律法,若是娘再嫁了别人,而咱俩也不是她亲生的,那她就与咱俩再无干系了。到时候娘给旁的阿郎生了孩子,可算不得是咱俩的弟妹,你这是做的哪门子美梦。”

瑞安想了想,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再说了,我也不想拦。有个人来疼疼娘,陪陪娘,我很高兴。就算娘在律法上不算我的娘了,在我心里,她也是我娘。”

如意饶是生来比别的小孩聪慧,此刻也有些犹疑,想了又想,终是说道:“你倒是大度,可是儿不想娘再嫁。她有了新相公,有了新孩子,咱俩就彻彻底底是没娘的孩子了。就算说长嫂如母,可咱们以后的长嫂,会不会愿意让儿继续进学,这都说不准呢……怎么想都是不好。儿不愿让娘再嫁。”

瑞安不大同意,只撇了撇嘴,未再争辩,准而掀起了车窗的布帘子来。他探头一看,却见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驰到了自家门前,帘子一起,便有个小太监动作麻利地跳下了车来。徐瑞安知是宫城里来了人,也不曾多看,抬手放下了帘子,自书兜子里拿出了书册,伴着辚辚轮声,研读了起来。

却说那小太监,并不是奉了傅辛之令来的,而是阮宜爱身边的小太监,奉令来请流珠进宫一叙。流珠听了后,暗暗生疑,颇有些心神难宁,跟着这小太监上了车后,暗自想道:却不知这阮宜爱特地来找她,所为何事?先前大约是因冯氏不喜的缘故,阮宜爱也不怎么主动来召流珠了,眼下这般急匆匆地来找她,流珠生怕是出了甚事。

等到了浣花小苑,流珠才款款踏入宮阁之内,那伏在小案边上的阮宜爱便立时起了身,眼周边上略略有些发黑,眼珠儿内亦带着些许血丝,看着仿佛是熬夜熬了许久。流珠一见,心中颇为疑惑,但被阮宜爱拉着,到了那小案边上,眼见那小娘子殷勤地将一沓纸张递了过来,娇声道:“二娘,你瞧瞧看,奴奴画的这些绣样、衣裳模样,能否卖的好?”

流珠略略一看,心里思量,口中则笑着柔声道:“姐姐贵为皇后,画出来的,自然极好,肯定也有许多人喜欢。”

阮宜爱咬了咬唇,软塌塌地半倚在案边,柔柔道:“他们是喜欢这纹样呢,还是因着奴是皇后才喜欢的呢?二娘也懂妾的性子,若是平常,妾才懒得想这么多哩。只是……”

她缓缓垂下头,仿似有些为难,流珠忙道:“姐姐不必有所顾虑,儿也不会胡乱说出去,必会守口如瓶,替姐姐保守心事。”

阮宜爱点了点头,这才轻叹了口气,道:“近来官家为了那打了半年的仗,烦闷得不行。妾听说了,现下要棉衣有棉衣,要火器有火器,说到底,还是愁的钱的事儿。虽说先前颁下了救国诏令,一时间确实自民间筹得不少银钱,但是从百姓手里要钱,与乞讨无异,绝非长久之计。”

流珠点了点头,面上仿佛也跟着犯愁,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她这般态度,也并非毫无来由。毕竟植棉令也好,将崔坦和徐道正牵在一起也罢,甚至连带上那救国诏令,多多少少,都有她的一份功劳。若是没有一品寿国夫人——阮二娘的这一番努力,大宋国的这场仗,打起来只怕更会艰难许多,只是眼下这些人,并不会有谁注意到她这个穿越者所带起的这一串蝴蝶效应。

阮宜爱见她点头,又细声细气地愁道:“你也知道,妾心里头,官家是排在头一等头一位的,没谁能超过他去,就连妾自己都不行。所以啊,妾总想着,要为他做些甚事。先前将那些绣样等,当做专利,一锤子买卖,全卖与了二娘你,而这几日呢,妾新近赶着,绞尽脑汁,又做了些绣样……只希望,二娘能够买下。”

言及此处,还不等流珠反应,她又自行连连摇首,低声道:“还是不能逼着二娘买。那……”她思略一番,灵光一现,道:“妾有主意了。这样好了,妾用自己积攒下来的些许例银,采买布料针线等,交由宫婢去制,最后放到二娘处寄卖。只不过,还是不要再打着妾的名号比较好……希望二娘,也能明白妾的难处。”

她的难处,大多来源于国公府和她这个皇后位置,流珠自然明白,便笑了笑,道:“好。既然只是在儿这里寄卖,那儿也不会收钱,到时候有多少人买,赚得多少银钱,儿都交予皇后姐姐,姐姐再给官家。到时候,官家必会明了姐姐的良苦用心。”

她这一提起傅辛来,阮宜爱面上带上了些许甜蜜的笑容,贝齿轻咬下唇,轻快地点了点头,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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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柿子好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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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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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招说:魏晋南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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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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