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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呢?无边苦痛之间, 他选择了什么?
姜婵望着沉默良久的明朝越:“你也在害怕吗?”
明朝越愣住:“什么?”
姜婵点了点他沉重的面具:“你不去看谢怀, 是因为你也在害怕吗?”
明朝越愕然。
半边的金属面具遮盖住他魔化的半张脸,戴的久了, 这面具好似长在了他的脸上,姜婵轻轻敲击,半边脸一阵酥麻, 额间妖花灼热, 滚烫着他的灵魂。
“怎么会, ”明朝越牵扯嘴角, 冷冷一笑, “小九如今将将重生, 他以为门派师兄死的干净, 眼下正是脆弱的时候,我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旧人相逢, 只会惹他伤心。”
明朝越轻笑:“我这是在给他留面子, 你懂什么。”
“可你不也是一样吗?”姜婵歪头。
不顾他愈发寡淡的神情, 姜婵说:“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铉云宗事变的受害者?”
“谢怀所经历的,也是你的痛苦吧?你是不是也怕见到他会想到曾经在铉云宗的时光, 所以你不敢去见他?“
一朝醒来,翻天覆地, 师父叛变,宗门覆灭,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都没了,这样惨痛的不仅仅是谢怀,明朝越作为幸存下来的人,也是如此。
“明师兄。”
姜婵突然喊他:“你变厉害了很多,但你这些年,过得一定不轻松。”
明朝越心中倏地一空。
他望着姜婵安静的脸,摇头笑了。
愈笑愈荒凉。
铉云宗事变那日,他偷摸下山,被津津师妹发现了,用灵符联系他,跟他撒娇,若是不给她带些点心,便要跟师父告状。
他正无奈笑着师妹的娇蛮,下一秒,铉云宗的惨案便开始了。
屠杀的血雾弥漫着整座仙山,整片大地剧烈的震荡,天地之间都是一副衰败气息。
他被圣屿殿追踪的人抓到,随意丢到了乱葬岗去。
他满身的血与恨,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至亲横死,宗门不再,一朝心魔丛生,将原先温顺内敛的明朝越彻底吞噬了个干净。
明朝越浑身浴火,灵力与魔气在他体内微妙的平衡,妖花浮现在他额间,自那日起他便明白。
软弱是靠不住的。
于是他将曾经的自己杀死,埋葬在乱葬岗,他不甘堕落,又不愿弱小,他开始吸收仙魔两道之灵,半仙半魔,取之平衡。
这一路来,战战兢兢,痛不欲生,久而久之,金属质地的面具戴上,便再也摘不下来,内敛的明朝越成为了如今冰冷威严的模样,他催眠自己这样便能摆脱过去的苦痛。
他以为这样便能保护所有人。
明朝越笑得满眼是泪,却拼死强撑着不让他们掉下来。
与小九不同,他就该一辈子记住这份仇恨。
鲜血造就的黑暗成为他心中挥散不去的心魔,他需要心中的幽暗不断茂密生长,才能让仙魔双修的他得以强大。
但是如今,突然有人理解了他的痛苦。
姜婵轻轻道:“去看看他吧,不仅是谢怀需要你,你也需要他。”
她望着明朝越,一脸认真:“你们不能死守着过去,你们要走出来,到远方去。”
小九命不好。
没来由的,明朝越突然这样想。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独独剩下一个比谁都好的姜婵,他也将她弄丢了。
明朝越闭了闭眼,他突然想到姜婵曾经说过的那个幻境。
如若当初年幼时小九真的将她带回了宗门,那该有多好?不仅对于姜婵是个美梦,或许铉云宗内的每一个人,都渴望着她的存在。
*
二人分别时,姜婵想到了如今谢怀肯定要重头开始修行。
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济泠仙山,逍遥仙的此处秘境更为稳妥安全的了。
于是她思索着在南海谢怀曾经一招一式教过她的剑术,以及曾经每日清晨她所看到的,姜婵寻到纸笔,一笔一划地照着记忆全部画了下来。
日落西山,画成了一本厚厚的剑谱。
虽说都是铉云宗的剑法,但保不齐玉鸿重塑的肉身会没有曾经的记忆,何况曾经谢怀天赋凌然,基础剑术瞧一眼便能融会贯通。
如今可就不一定了。
有了这剑谱,也总比没有的好,也算是将谢怀曾经教授他的剑法如数奉还。
自此往后,一刀两断。
姜婵捧着剑谱,迎面撞上了心急如焚的郁冶。
“阿婵,你看见昭昭了吗?”
一想到桑昭,想到三人那时的画面,便好似有冷肃的风雪漫过心房,姜婵按下不适:“没有,怎么了吗?”
郁冶闻言神色晦暗了些:“她方才找我,问了些奇怪的话,我没忍住凶了她,如今四处都寻不到她的身影,不知去哪里了。”
姜婵心中没来由觉得不安:“她问了什么?”
郁冶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就连声音都变了:“她…问了秾华道心的事。”
秾华道心,姜婵也曾听闻过。
据说这是飞鸿剑派的家族秘宝,郁家祖祖辈辈守护着它,秾华道心是这修仙界最为纯粹,赤诚,清冽的宝物。
被秾华道心选中的人,将会拥有最为极端的天赋,灵脉一洗而净,修炼之路将会无比顺畅,就像是一颗最为纯真,剔透,坚定不移的道心,前途不可估量。
就连曾经那位飞升的剑尊大人,也没能讨得道心的选择。
后来,秾华道心选择了郁家的小女儿,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飞鸿剑派惨遭屠戮。
郁家小女被掳,道心也从此失窃,下落不明。
秾华道心与妹妹的失踪一直都是郁冶心中最大的痛,也不怪他与桑昭吵架。
等等……
姜婵面色倏地惨白。
她猛然想起了当初在济泠仙山的山洞之中,那个寄生于桑昭身上的奇怪女子。
姜婵瞬间像是想通了什么,难怪。
难怪今日的桑昭这般奇怪,偷摸地溜进谢怀那里不说,在她与谢怀争执时,她笑得那么奇怪。
顽劣的,愉快的,恶劣又甜美的笑。
姜婵心下焦急万分,见到玉鸿之后,复活谢怀一事塞满了她的心怀,她竟忘了之前山洞时桑昭的异样了!
她摸出怀中的青玉,依旧是一片冰冷。
前辈那日现身救了她一命之后,便陷入沉睡,再也没有醒来。
他那日的劝告是什么来着?
“救活谢怀一事刻不容缓,小心……”
小心什么呢。
是不是小心桑昭?
姜婵心底发沉,随之而来的便是止不住的慌张。她扼住郁冶的手:“南海!她去了南海!”
郁冶奇怪:“你说她回家了?”
桑昭之前对她说过,是袁五告诉她桑落身体不适,让她前来寻找玉尘观求医。
但姜婵现在明白过来了,这只是个借口。
她之前所看到的,桑落被封锁在南海的水牢之中,根本就是被人为地□□了起来。袁五这么说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来玉尘观。
说不定是之前奉仙村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桑昭或是闻涿那边说漏了,圣屿殿的人盯上了她,于是让桑昭过来,好试探她的底细。
圣屿殿的人没有杀谢怀,或许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什么呢?
姜婵现在知道了,他们要的是秾华道心。
如今桑昭已经彻底被控制住,离开了济泠仙山,最有可能便是去了南海。
姜婵恼恨自己被谢怀的事冲昏了头脑,没能察觉这么明显的异样,害的桑昭落入险境。
她也顾不得谢怀了,左右她也打算这两日离开,于是她拽着郁冶的手,强硬道:“你带我去南海。”
*
谢怀从冰冷刺骨的石洞中走出,天色已经晚了。
他抬眼,一下就看见了倚在树边望着远处的男人。
长身挺拔,穿着身干练端肃的黑色劲装,勾勒出他宽大的身形。半边的金属面具在晚霞的反射下晃到谢怀的眼睛。
他一偏头,再望去时正对上男人冰冷的眼睛。
谢怀怔住。
眼前之人熟悉又陌生,即便容貌与记忆中相同,但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与气息使他踌躇不前。
“明师兄……?”
谢怀有些无措地张口,分分合合,想说的话太多,终究只剩下一句:“你还活着……”
他还以为,铉云宗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不灭的业火之中。
谢怀惊疑未定地打量着明朝越,眼前此人,与记忆中的那位师兄实在是差的太远。
听闻明朝越是被莲华带回宗门的,那时他年幼,孤苦无依的,莲华下山,顺手将他捡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