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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他斥了声,喝命侍卫退下,独自在殿中踱步。

拦路劫人这事儿不算太大,那几人并非永王府的亲兵,京兆衙门里有他的人,回头他派长史走一遭,随便审审尽快处置也就完了。但劫人失败这事儿,却着实在他意料之外——刘庸是萧贵妃请萧家物色的人,跟了他几年,办事向来稳妥,在京城里捉个姑娘,本该是手到擒来的事,谁知这回竟会失手?

出手劫人,定是选僻狭之地,梁靖怎会那么及时地赶到?

这事是他临时起意,无从泄露,东宫的眼线难道已隐秘周全到了这地步?

永王隐隐不安,待次日长史过来后,便命他亲自去京兆衙门摆平此事。

谁知长史借故往京兆衙门走了一遭,却是徒劳无功——在他登门之前,大理寺少卿梁靖亲自去当人证,说歹人趁夜行凶,险些伤及人命,务必查明。随他一道去的,还有东宫那位协掌兵马司的小将,据说是昨晚活捉了歹人的,两相夹击,这事儿便不能含糊过去。

长史回府后禀明,永王固然气恼,却也无法。

好在昨晚劫人未遂,即便真查到刘庸头上,也不是多大的罪名。东宫难道还能拿着这芝麻大的事去皇上跟前告状,找他的麻烦?

届时他只推说刘庸见色起意,认个御下不严的错,便可反咬东宫小题大做。

只是玉嬛和梁靖竟已投到东宫麾下,这事着实令人气恼,当即命长史修书往武安侯府,隐晦说了此事,颇有让梁家管好儿孙,叫梁靖斟酌行事,少给他添乱的意思。

……

梁靖这边,却半点都没有斟酌的打算。

怀王爷是个要紧的人物,不止永王盯着拉拢,太子也是尽力孝敬的——毕竟是景明帝最信重的人,哪怕不指望他为东宫助力,也该打点好叔侄关系,别叫他给东宫挖坑。先前怀王行事不偏不倚,太子便没打过歪主意,如今永王自己送上门来,岂能放过?

这两日玉嬛往京兆衙门走了好几遭,福安小郡主得知后,随口便说给了怀王。

怀王是皇宫里打滚大半辈子的人,哪能瞧不出端倪?

待京兆府查到刘庸头上,他心里有了数,趁着这日得空,便将玉嬛连同当时在场的梁靖一道召往府中。

客厅里茶香袅袅,怀王端居主座,待梁靖将事情经过说明白,便看向玉嬛。

玉嬛当即点头佐证,“先前家父险些遇刺,梁大哥怕这边再出事,便安排了人暗中护着我。那晚若不是他们及时察觉,递信给梁大哥,恐怕真的……”

她咬了咬唇,神情黯然。

怀王颔首,仍是惯常的儒雅之态,那份端贵威仪却叫人敬重,“你可知道,他们为何劫你?”

这话问得正中下怀。

玉嬛站起身来屈膝为礼,“我有些猜测,只不知想得对不对。”

“无妨,只管说。”

他态度和蔼,玉嬛也少了点顾忌,盈盈站在桌边,缓声道:“玉嬛自入京城,便承蒙王爷照拂,其实心里也明白,王爷看的是故人的情面。”她顿了一下,见怀王并无不悦,接着道:“永王殿下想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为何,在魏州时曾数次流露招揽之意。”

这倒让怀王意外,手中茶杯微顿,看向梁靖,“你也是知道了?”

梁靖就坐在玉嬛身侧,颔首道:“不久前知道的,祖父得知这事儿,很高兴呢。”

怀王跟武安侯有过旧交,诧然看了梁靖一眼,旋即明白过来。

韩太师的案子错综复杂,他没能施以援手,武安侯爷也是,那场烧尽太师阖府上下的大火,故人们恐怕都深藏在心里。时隔十余年,故人之女还侥幸活着,他都能怜爱照拂,武安侯自然会想起旧时婚约。

只是永王那孩子……

他沉吟了下,问道:“他既然数次示好,你如何回答的?”

“我不敢应承。”玉嬛眉目微垂,低声道:“先前家父险些遭秦骁刺杀,其实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回家父得以回京,我能有幸见到王爷,确实是托了永王的福。但他要我讨好王爷,帮他做些事,我却不愿意。”

十四岁的少女,平素瞧着乖巧懂事,这话说出来,却存着几分委屈。

永王听得出来,摆手示意她坐回去,沉吟片刻,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

当日永王从魏州回京时,差事办得漂亮,却称病两月,外头虽压住了,怀王却能猜出些端倪。不过两个侄子夺嫡,各凭手段,虽难看了点,也不关他的事。之后永王说太师遗孤尚且在世,并供出谢鸿,怀王感念之余,其实也存了几分疑惑。

如今再看,脉络便清晰了起来。

——永王这是想拿着玉嬛做诱饵,卷着他倒向永王府,给夺嫡添一道筹码啊!

而至于先前那场刺杀,永王图谋的恐怕不止是太子,更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孩子。一旦谢鸿死了,玉嬛无依无靠,被永王告知身世又善加照拂,她怀着对东宫的仇恨,会如何行事,几乎无需推想。

难怪永王兵行险招,无缘无故地去谢家头上动土,原来是怀着这般盘算!

萦绕在心头的疑云霎时清明,怀王恍然大悟之余,亦有怒气隐隐腾起。

第41章 第41章

怀王活了大半辈子, 陪着景明帝走过许多风浪,这还是头回被子侄算计蒙蔽。

不过眼下并不是算账的时候。

自打玉嬛进京至今, 怀王已留意了许久,又从小郡主口中得知她的行事性情,看得出她并非歹恶奸邪之人,心底里为故人宽慰。此刻既已挑明,便顺道将话锋转到韩太师身上——武安侯跟韩太师的交情他知道,倒不怕梁靖泄露什么。

两盏茶喝罢, 故交之情叙完,玉嬛也斟酌着探问了当年的案子,得知案情虽是刑部定论, 那些卷宗都挪到大理寺的密阁里, 不许人轻易翻阅,积年落灰, 怕是早已尘封。

她暗自记在心里, 待出了怀王府, 便觑着梁靖。

梁靖能猜透她心思似的, 趁着左右没人, 低声道:“想看?”

“总得理清原委, 找出破绽呀,否则上哪儿找铁证去?”玉嬛半颗脑袋探出来,顾不上外头寒风凛冽, 只眼巴巴将他瞧着, “梁大哥有办法么?”

“你以为我当初为何进大理寺?”梁靖不答反问。

这便是有办法的意思了。

玉嬛莞尔, 笑眯眯说了声“多谢”,便将脑袋缩了回去。想了想,又忍不住掀起侧帘,“那位……知道吗?”

“知道。”梁靖颔首,“这事儿对他有用处。”

这便更好了!单凭她和梁靖,要想翻案,委实不容易。若是太子也能出把力气,这事儿就能有更多成算。

玉嬛对太子知之不多,就先前两回见到时的印象,太子殿下端方贵重,胸有城府,并非轻率之人。且他居于东宫多年,朝堂里也有不少拥趸,永王那样受宠,身后携着两位萧贵妃、萧相和世家的势力,仍未能将太子打压下去,足见东宫的本事。

韩太师的冤案是萧家一手促成,太子哪怕是为瓦解永王背后的势力,也会暗里相助。

这般想着,心里踏实了许多,念及永王的数番动作,不由哂笑。

——怀王爷位高权重,或许不会将她这故交遗孤看得多重,但永王拿着他做线,往怀王爷头上算计,那位哪会乐意?就算未必清算这笔账,心里头有了芥蒂,瞧清楚永王温雅面具后的险恶用心,将来碰见事情,也够让永王难受的。

这般想着,心里那口闷气松了许多,便靠着软枕昏昏睡去。

……

怀王府里,待梁靖和玉嬛离开,怀王便命人去请永王过来。

临近傍晚时分,永王恰好得空,听得皇叔有请,当即兴冲冲赶了过去。谁知才进厅门,就见里头空荡荡的只有怀王坐着,向来举止温厚的皇叔沉着脸,神情不悦。

永王有点心虚,拿出晚辈的姿态拱手行了礼,笑道:“这是谁胆大包天,惹王叔不高兴了?”

“你坐下。”怀王不客气,指了指旁边的圈椅。

待永王坐下,他便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开门见山,道:“前些日谢姑娘险些被人拦路劫走,京兆府查出来,是你底下人做的?”那双眼睛含怒看过去,带几分审视的意思。

永王眉心微跳,神情却是波澜不惊,“皇叔是说刘庸?”

“你知道?”

永王颔首,带着点歉疚的意思,“是京兆尹那边派人来问,我才知道有这件事。也是我疏于管教,留了这色胆包天的人在底下,做出这等事来。他并不知道谢姑娘的身份,我已严厉惩戒过——谢姑娘无妨吧?”

这显然是想撇清干系,怀王哪能瞧不出来?

搁在平常,永王有心糊弄,他也懒得追究,毕竟景明帝虽信重于他,兄弟和儿子的分量终究不同。且京城里那样多的是非,一件件计较下去,他也没那功夫。

可如今永王都欺到他头上来,焉能放任?

怀王双目微竖,脸上便露出怒色,将桌案轻拍,道:“别想在我跟前耍花招!那刘庸跟着你来过好几回,哪会不认识谢姑娘?若只为色胆,会请那些高手去劫人家小姑娘?”他豁然起身,袍袖都似带了风,“堂堂一个皇子,使这般龌龊手段,被人说出去,你也不怕令皇兄蒙羞!”

这话着实令永王一惊,下意识便站起身来。

长这么大,这位皇叔虽深得信重,却甚少疾言厉色地搬出景明帝说事,而此刻……

永王看得出他的怒气,稍加权衡,毕竟忌惮他在景明帝心里的分量,十指在袖中微握,却只温声道:“皇叔是觉得,刘庸是我指使?”

怀王冷哼了声,只严厉盯着他。

永王叹了口气,仍是那副风清月朗的模样,带着晚辈的谦逊姿态,“皇叔怕是误会了。我既将她引荐到皇叔跟前,自是知道她的身份。当年的案子虽尘埃落定,是非对错自有父皇定论,但她毕竟只是襁褓里无辜的幼女,我带她入京是一片好意。何况谢姑娘得皇叔看重,谁看不出来?便是为皇叔的拳拳之心,我也不能做那样的事!”

说话间,他还斟了杯茶,送到怀王跟前。

怀王倒是接了,深深睇他一眼。

子侄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各自什么性情,怀王心里有数。

小萧贵妃入宫之前,永王和太子兄友弟恭,永王又生了副看着极顺眼的皮囊,嘴甜会哄人,不止景明帝喜欢,怀王也很是喜欢。

他膝下无子,永王时常过来探望,举止体贴周全,叔侄间感情也十分融洽。

是以朝堂上为夺嫡暗潮云涌时,他便置身事外,一则是为自保,再则是觉得太子和永王都各有所长,皇嗣的事该景明帝定夺,他偏向谁都似不妥。冷眼看了两年,太子行事尚且捏着分寸,永王却是借着两位贵妃和萧相将太子逼得步步后退,嘴上抹蜜,背后藏剑,早已不是当初跟在兄长身后的幼弟,不是在他身旁读书修学的少年。

兄弟阋墙,罔顾亲情,怀王看在眼里,焉能不感慨?

今日召永王过来,原本是顾念叔侄间的情分,想斥责一番后加以规劝,让他少走歪门邪道,谁知永王竟会这般回答?

听着还是和从前一般体贴周全,细想起来却全是虚与委蛇。

或许萧家怂恿、权位诱惑下,他在永王心里,早已不是当初可亲可敬的叔叔。

这念头腾起来时,便如一瓢凉水兜头浇下,令怀王心里凉透。

腹中备好的规劝言辞尽数咽了回去,他瞧着永王,那位唇带微笑,眼神体贴,便如小魏贵妃脸上的精致妆容,瞧不出半点破绽。

满腔怒气也被那股凉意浇下去,怀王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当真不知情?”

永王一口咬定,“先前并不知道。”

最后一点希冀轰然断裂。

怀王心里有了数,失望之下,反而敛了怒色,没再纠缠此事,将一杯茶慢慢喝完,才意味深长地瞧着他道:“谢姑娘是韩家仅存的血脉,也很无辜。我既将她留在京城,往后自会留意照拂,谁若心存歹意去碰他,我不会善罢甘休。”

“皇叔拳拳之心,我当然知道。”永王脸不红心不跳,顺着他的心意道:“往后我也会吩咐下去,尽量照料着她,别再让她受委屈。其实——”他顿了下,觑着怀王的脸色,试探道:“皇叔和父皇向来同心,父皇重情重义,对谢姑娘……”

他特意不提韩太师半个字,心思全都扑在一介孤女身上。

怀王眸色微沉,“你对她倒是很上心?”

永王见他并无怒色,胆子更大了些,“毕竟有些渊源。且谢姑娘聪慧伶俐,实在讨人喜欢。我时常在想,父皇若是得知……”

他尚未说完,便被怀王打断,“不必告诉皇兄!”

永王眸光微紧,“皇叔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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