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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元澈抱起,心里暗暗起誓,从今往后,我绝不可以再让他这样直面恐惧,不可以再让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被人遗弃,不可以让他孤零零的躲在芭蕉树后。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得到萧琮的宠爱,让他在宫里立足,让他堂堂正正的做东秦的王爵,或者,做东秦的皇帝!
第十九章 擢青出于蓝
紫宸殿常年药味弥漫,在氤氲的气味里待久了,好人只怕也要熏出病来。
我服侍皇后服了药,又细心擦去她嘴角的药渍。
皇后今日精神颇佳,徐徐道:“难为你,帮着宁妃协理六宫那么忙碌,还来伺候本宫。”
我笑道:“这是嫔妾的本分,有什么难为的。”
曼姝将皇后扶了起来半坐着,我为她垫上鹅毛绒里子的抱枕,皇后咳嗽几声,掩了胸口道:“本宫的病怕是好不了了,大约也就是这几年了吧。”
我递了冰糖雪梨给她,婉声道:“哪有这样说自己的?您身子柔弱,素日里又操心太多,焉知不是病从心起?但凡放宽心,也不至于这样。”
皇后笑道:“本宫这样懒散,你还夸本宫操心。本宫若是真的肯于六宫事务上心,只怕早就不在了。”
我见她说的如此不吉利,正要语言诓哄,忽见娟姝苍白了脸进来,字斟句酌道:“启禀皇后,府里来人禀报,说……说……”
皇后见她吞吞吐吐,不禁问道:“府里说什么?”
娟姝道:“今日天刚擦黑便不见了二小姐,后来在二小姐的绣楼上见到她留下的一封书信,原来二小姐竟离家出走了!”
皇后“啊”一声,心神荡漾,又猛烈的咳嗽起来,我忙凑近扶了她,在她背上抚摩顺气,皇后挣着勉力道:“书信里说的什么,你可问了?”
娟姝顿一顿,似有千般为难,终呐呐道:“二小姐说,她势必不会入宫为妃,老爷逼的急,她也只有背负不孝之名一走了之了。”
皇后又急又气,“胡闹,胡闹,她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单身独行?万一遇见登徒浪子或是歹人如何是好?”
我见她咳的脸颊发红,忙按了她道:“您且别急,贵小姐必然走不远,安排下人手去追也就是了。况且她那样聪明机警,朗朗乾坤,也未必会让歹人有可乘之机。”
皇后攥了我的手腕道:“妹妹不知道,我那妹子性子倔强,从小争强斗胜,心气极高。如今父亲既逼着她入宫不遂,必定会找个远远的地方藏起来,这一来鱼入大海,又能去哪里找她?”
我也茫然,初遇那位薛行雨薛二小姐便见识过她的脾气,五六年下来,她也有十八九岁了,只是没想到她这样志气,竟为了不愿入宫私逃而去。
劝了皇后好一阵子,辞别出来,嫣寻低声道:“薛府果然有让二小姐入宫之意。”
我道:“当初她年纪甚小,可是已然有桃李之姿。如今成年,更不知是何等倾国之貌。她抵死不肯入宫与其姊共侍一夫,这份孤洁的心性更为难得。”
锦心道:“这位薛小姐不声不响的离家出走,倒是替娘娘少去了一番烦恼。”
我微微蹙眉道:“我烦恼什么,若是皇上喜欢她,我也随着喜欢,不过如此罢了。就算没有她,现下宫里的美人儿还少么?皇家子嗣重要,皇上雨露均沾,我又能说什么。”
锦心笑道:“话虽如此,醋坛子还是打翻了!”
我忍俊不禁,含了笑伸手拧她的嘴,说笑间经过承恩殿,却听见欢快的羌声鼓乐绵绵而来。
锦心面带鄙夷,啐道:“陶美人那个狐媚又在跳舞勾皇上的魂儿了!”
我低声喝道:“别胡说!”
进宝在一旁伺候,见状道:“娘娘,锦心姐姐没胡说,确实是陶美人奉召伺候皇上去了。”
我道:“她是美人,再怎么狐媚也轮不到你们议论。亏你俩自诩在宫里混的八面玲珑,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吗?”
锦心嘟了嘴道:“奴婢就是气不过,前儿个夜里明明是娘娘侍寝,要不是陶美人吹羌笛吹了大半夜,后半宿皇上能走吗?她有什么能和娘娘比的?除了跳舞,还有什么长处?”
我闻言怫然,萧琮与我的感情自然是磐石不移,可是再好吃的菜吃久了也难免不想换换口味,陶映柔最惯于做小伏低,从不违逆萧琮的意思,恰如一泓潺潺溪水,虽不如我在萧琮心中地位,却也不知不觉占据了一席之地。
嫣寻见我不语,对锦心沉声道:“还只混说,若让人听见拿了你去见皇上,还得要娘娘费事保你出来。”
锦心吐了吐舌头,不再吱声。
走过承恩殿外的甬道,柔和的宫灯光照透过殿前的梧桐斜斜映照下来,光影闪烁间可见殿外守护的羽林军与内监宫人,人虽然多,却都大气不闻,只有悠扬的音声和萧琮的笑声毫无遮掩的往人耳朵里钻。
我的心越来越沉,不行,陶映柔承恩事小,元晟受宠事大。即便不为自己,我也要为了元澈和玉真另作打算。
夜深,从云台馆出来,夜风带着鲜花的香气轻拂而过,我心里平复了许多。
又过五日便是宁妃生辰,曲台殿摆了盛宴酒席,流水似的珍馐美馔呈上来又撤下去。因为平息南粤叛乱之事已到尾声,萧琮兴致很高,凡是有人敬酒他都来者不拒,杯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诸人都面炀耳热,我朗朗笑道:“空有丝竹之声,未免太枯燥了呢。”
萧琮带了几分酒意道:“说的有理,近日政务繁忙,也未能好好欣赏歌舞,不若让陶——”
“皇上和宁妃姐姐若是不嫌弃,嫔妾愿举荐一人,为皇上妙舞一曲。”我有意打断了萧琮的话,偏不让陶美人有一曲舞蹈的机会。
宁妃为萧琮满斟一杯,笑道:“妹妹向来心思细腻,既然这么说,必定已有所准备了。”
萧琮拈了樱桃入口:“成日看着陶美人的舞蹈,美则美矣,也缺了新鲜。也好,你既有心,朕不能不赏这个面子。”
我盈盈福过,清脆的三击掌,轻柔的丝竹之乐顿止,须臾,节奏鲜明的羯鼓羌笛声又起,萧琮笑道:“好,这个曲子新鲜。”
我道:“陶美人昔日舞蹈惯用天竺乐,虽然动听,不免奢靡。嫔妾选用龟兹乐,一起一落间只求清脆悦耳,这些五弦琵琶、竖箜篌、哈甫、羯鼓等也都是上次高昌国使者留下的,跳胡旋舞用这些伴奏最正宗了。”
陶美人斜了我一眼:“娘娘有心了。”
我浅浅笑道:“妹妹贵为美人,还为了皇上如同舞姬一般辛劳,本宫不过是心思想的细致一些罢了,终究不如妹妹有心。”
她面上一紧,索性扭过头去不答。
层层叠叠的珠帘幔帐后面,一抹纤细的身影正随着乐曲翩然起舞。
那舞蹈的女子一头辫发,点缀以金花为首饰,特别戴着一张面纱,容貌若隐若现,脸颊被薄薄的面纱挡住,只露出狭长妩媚的眉眼,在舞蹈的时候顾盼神飞,配合着异域的音乐,更显神秘诱惑。她身佩玉缨,脚踏蛮靴,胡服翻领窄袖腰间系一根细细的玉带,紧窄的衣裙勾勒的苗条纤弱的身段越发妙曼。
我留神看萧琮的神情,他放下了樱桃,看的仔细,间或拊掌道一声好,已然被面前舞蹈的女子吸引。
随着乐曲节拍越来越快,那女子从珠帘后蹁跹而出,她动作轻盈,玉臂轻舒,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全身彩带飘逸翻飞,裙摆旋转为弧形,裙衣斜曳,步伐也旋转的更快。
忽而一声羯鼓,万籁俱寂,那女子已呈飞鸟停歇状,实在美不胜收。
众人一怔之后,皆是拊掌叫好,独独陶美人脸色铁青,难看到极点。
萧琮注目我,含笑道:“难为你知道朕的喜好,为朕找得这样善舞之人。”
我也笑道:“皇上先别夸奖,且评评这位妹妹舞姿如何?”
萧琮喟叹道:“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这样欢快刚硬的胡旋舞,难为她舞步轻盈,旋转起来又似翩若游龙,胜过陶美人多矣,当真可称是一绝!
陶美人螓首低垂,我起身笑道:“皇上好眼力,可见我东秦沧海并无遗珠了。”
萧琮不解道:“此话何解?”
我只掩嘴浅笑,宁妃单指抚着脸颊道:“这位舞姬身形看起来倒有几分眼熟……哎呀,莫不是舞姬?”她环视左右,豁然开朗道:“是了,皇上,莫非您还没有看出来眼前人是谁么?”
第二十章 生波亦无妨
萧琮呵呵发笑,一扬手,面前的樱桃盘倾翻,掉落一地晶莹果实,“上前几步,摘下面纱。”
那女子娇娇怯怯走近,道了万福却不敢抬头起身,也没有伸手去摘面纱,只是簌簌发抖,似乎紧张至极。
我笑道:“妹妹第一次离皇上这样近,想是敬若天神,紧张也是难免。不过皇上令你摘下面纱,你怎的不遵旨呢?”
那女子言语轻微:“嫔妾,嫔妾容貌平庸,怕,怕污了皇上龙眼……”
我看向萧琮,含笑道:“妹妹害羞呢,皇上您看?”
萧琮兴致大增,哈哈大笑丢了酒杯,亲下了座走到她面前,一手拉了她起来,另一只手便揭去了她面上的轻纱。
薄如蝉翼的面纱一去,众人一阵哗然,原来那舞姿出众的女子竟是被萧琮冷落多年,甚至都快被后宫诸人遗忘的慕容黛黛。
慕容黛黛十四岁被父兄和亲送进宫,距今也有八年多了,她容貌并无出众之处,又受刁难冷遇多年,难得的是一股皇家的高贵风华却犹在。
萧琮一怔,想是记不起来她是谁,裕妃先咋呼起来,“怪不得跳的比陶美人还好,原来是她!慕容宝林本就是胡人出身,这胡旋舞由她来跳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慕容黛黛腰肢纤细不盈一握,此时与萧琮近距离对视,脸颊通红,平淡的眉眼中反倒显出几分处子的青涩可爱来。
我看得出萧琮眼中的笑意,盈盈举杯道:“嫔妾恭喜皇上重得佳人。”
萧琮听见我说话,松开手去,带有几分喜色道:“是了,这慕容宝林原本就是朕的妃嫔,只是国事繁忙,她又住的偏远,朕竟忘了。”
宁妃掩口窃笑:“是,慕容宝林冰清玉洁,抱残守缺这些年,难为她从不抱怨争宠。”
我笑道:“嫔妾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她擅于舞蹈,也亏得嫔妾无意间窥见了,否则这样妙的舞姿咱们岂不是无缘得见?”
萧琮听我们都在夸赞慕容黛黛,又见她一曲胡旋舞宛若天人,也忍不住和蔼道:“你怎的也不在朕面前走动?这些年可受过苦?”
经过我这些年的言传身教,慕容黛黛已今非昔比,她全然不提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苦楚,温婉道:“嫔妾不苦,只因嫔妾是罪臣之妹,着实没脸在皇上面前走动。”
萧琮啧一声,“你哥哥不肯归顺那是他的事,你不过一介深宫女子,与你何干?”
我要的就是萧琮这句话,当下正要填补几句,却听陶美人娇笑道:“皇上既然喜欢慕容宝林的舞姿,以后常宣她跳就是了。今日是宁妃娘娘的生日,皇上可不能怠慢了寿星呢。”
她笑吟吟的看着萧琮,萧琮醒过神,也笑道:“那是自然,朕这点还省得。”
我眼见陶美人言语作梗让萧琮丢开了慕容黛黛,忙道:“慕容宝林今日一舞,讨得皇上和宁妃姐姐开怀一笑,皇上难道没有什么赏赐吗?”
宁妃在萧琮面前,将一盘切的极薄的金箔牛肉摆在他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慕容宝林向来简朴,别的舞姬尚且用珍珠做纱帘遮面,她是妃嫔,却只有一层薄纱……”
萧琮握一握她的手,又注目我道:“既然你们都夸她性子沉静难得,好,那就赏她一副纯金金花面具,以资缠头!”
他将自己比作普通看客,无疑也是将慕容黛黛比作舞姬,“缠头”二字一出,众人都笑起来,我看向慕容黛黛,萧琮虽是无意,这样说毕竟略显得轻贱了些,我怕她当场拉下脸来坏了大事,忙唤人拉她更衣入席。
好在她只是盈盈谢恩,脸色如常。换了衣裙进殿后,又再拜谢皇恩,这才坐到我身边。
我轻声道:“皇上多喝了几杯,说话不如平日那样正经,妹妹别往心里去。”
慕容宝林为我斟上葡萄美酒,恳切道:“若没有娘娘指点提携,嫔妾便是死也见不到皇上的面,即便皇上和娘娘责骂嫔妾,嫔妾都甘愿领受,又何况今日皇上体恤,娘娘帮衬,嫔妾何来的多心?”
我见她言语得体,全然不像以前那样轻重不分,心下宽慰,又见萧琮频频注目她,便示意她去为萧琮敬酒。
慕容黛黛看了看我,低声道:“嫔妾永远不忘娘娘大恩。”
我淡淡一笑,望着萧琮身边簇拥的各色佳丽,心里的怅惘像浓雾一样层层漫了上来。
当晚萧琮宿在曲台殿,宁妃是向着我的,她也并不希望陶美人利用她的儿子再在萧琮面前装模作样。
一夜枕头风吹过,第二天萧琮便宣了慕容黛黛侍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但凡心情烦躁或是闲极无聊,必定是宣慕容黛黛歌舞一曲,陶美人也善舞这一点似乎正逐渐被他遗忘。
一日晨起,长信宫请安刚罢,太后忽然问起慕容黛黛的事,裕妃嘴快,噼里啪啦一通说。
太后瞥一眼慕容黛黛,皱起眉头问我:“你既举荐提携她,可知她是吐谷浑的公主,她哥哥是我东秦的心腹大患?”
我正襟危坐回道:“慕容宝林比嫔妾还早进宫,原本就是皇上的妃嫔,她擅于舞蹈,嫔妾不过是让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献技罢了,谈不上举荐提携。”
太后冷笑,有意打击我道:“她虽然是皇上妃嫔,不过是做做样子随便封的,若是以为靠着她便能得势,只怕就打错了算盘。她这般平庸的资质,皇上怎么可能对她有兴趣。”
我见慕容黛黛被太后一席话弄得无地自容,笑着接口道:“正是呢,太后也说皇上对她没有兴趣,那就更加不必有所担忧了。”
太后脸色一凛,剩余的话像梗在了喉间,一时竟一言不发。
其余人起初还各自说着话,此时见她脸色不善,我又似乎全然不怕的样子,也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