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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担心的是桓姚的身体,尽管他已经给她输了不少的真气,她这些天却一直高烧未退。行军打仗,他没办法给她最精细的照顾,医疗也十分简陋。她的身体太弱了,他怕她捱不住,心中无时无刻不焦急担忧,碍于客观环境,却什么也做不了。
“郎君,七娘子醒了!”知夏振奋地冲过来禀报道。
桓歆闻言,也是心头一振,快步走近桓姚的马车,上车察看她的状况。
这些天为方便逃亡,桓姚一直在马车上没有转移过。
进入马车,见桓姚已经闭目睡着,桓歆有点失望,以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知春,知春道:“七娘子方才醒过,只是身子太虚弱……”
桓歆走到桓姚躺着的榻前,轻轻唤了声“姚姚”。
只见桓姚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脸上,除了眼睛眉毛,都是惨白的一片,连日的高烧,让她的嘴唇也白得毫无血色。
“三哥。”她微弱地喊了一句,嗓音嘶哑,眼中泛着点点泪光,“我好痛……”
桓歆心疼极了,他的姚姚最是怕痛,平日里稍微磕着碰着就是一块青紫,情|事之上他稍有放纵,她身上的痕迹也要好几天才消去。可这一次,却有人捅了她一刀,在她腹部捅了个几乎有两寸深的伤口。前几天即使昏迷着,她也不时迷迷糊糊地shenyin着说痛,如今醒来,感觉清醒了恐怕是更痛。
“是三哥没保护好你,三哥对不住你。”桓歆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中满是痛苦。看到她痛苦难受,他的心一直饱受折磨。
“我恐怕是快死了……”桓姚虚弱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姚姚,你还要和我一起共享天下,怎么会死!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着,不久就好了!”桓歆听到这个死字,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桓姚收拢被桓歆握着的那只手的手指,握住桓歆的手:“三哥,我死了,你定要替我报仇,一定别让那个害我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她殷切地望着他,“答应我,好不好?”
桓歆有一瞬间的犹豫,那个刺杀桓姚的幕后主使是他和桓姚的亲生父亲。即使桓温做了那么多让他痛恨的事,弑父,却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出的。可对上桓姚哀婉恳求的双眼,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做不到。伤害她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好,三哥答应你。”
得到这个答案,桓姚又再次昏睡过去了。
与桓冲的对战,在两天后,豫州援军到来之际,逆转性地取得了胜利。桓歆直接占据了扬州州城,将叔父桓冲打入牢中成为了阶下囚。
这场动乱,前后持续了十来天。扬州州城离建康只得几百里,桓氏内乱的消息早已在建康和整个江南传播开来。
不得不说,所有被桓氏压迫着的江南士族们都暗喜于心,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桓温养了个狼崽子,还把他自己咬了一口!桓温如今病重,桓熙桓济都没什么大才,桓歆又和桓温对着干,唯一可堪重任的桓冲,也成了桓歆的阶下囚,这种分崩离析的状况,完全是桓氏衰落的前奏。
被桓氏压迫了许久的士族们,开始活动起来,筹谋着如何在桓氏互相残杀的夹缝中谋夺自己的势力。
可惜,好景不长,半个月后,桓歆率十万水军顺流而下从西边直逼建康城下,南边由其心腹将领张源率十万步兵包抄扬州,而北部,作为东部战场桓氏领军人物的周远道,亦奉桓歆为主,率徐州五万精兵围堵建康。
短短的半个月之间,建康和扬州便被围成了孤岛。
扬州守军十五万,绝大多数都被桓氏掌控,其中派了八万人支援伐燕的东部战场,至今未归,是以相当于有八万人在周远道手中,实际驻守的只有七万。加上京畿守军,各世家家兵,最多不会超过十二万。
而反贼桓歆,各方兵力加起来有二十五万,几乎是建康和扬州兵力总和的两倍。
桓歆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他要造反称帝,遣使前往建康,告知士族和众兵家,“臣我者不杀”。
面对如此明显的兵力悬殊,许多人都害怕和退缩了,有了降意。但士族领头人中,却不乏真正有风骨者,譬如谢安。率领全部军队,孤注一掷,准备打开南边的包围圈,为众大世家打开一条通往南边蛮夷之地的通道,以求东山再起。
所谓哀兵必胜,集中全部兵力攻打张源围堵的南边关隘,未必没有胜算。只是士族中,贪生怕死者众,对战开始后第五天,面对源源不断从西边增援的桓氏援军,副将王导便率半数以上将领开城投降了,即使有大才如谢安,也无力回天。
北部周远道的军队,完全只是起了个震慑作用,建康禁军统领孙非,作为桓歆的内应,直接打开西边的阊阖门迎接桓歆进京。
世家贵族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围城,根本没有逃逸的机会。桓歆不是一个仁慈的将领,顽抗者,全数就地处死,几天之间,杀了好几百士族,无论老弱妇幼,一律都没放过。
并不是所有的士族都那么有傲骨,宁死不屈,在绝对的强权之下,绝大多数人都乖顺地选择了向桓歆称臣投降,以求保住性命。
建康的局势稍微稳定下来,桓歆便将在扬州州城修养的桓姚接回了京中。
在文武百官的“推举”下,他将于咸宁二年的腊月十一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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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了结之时
桓姚的伤势,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如今已经稍微好转了些。但要比起康健时,却大不如前了,虽然挪动已经无甚妨碍,身体却还是虚得很。
桓姚自己也通医术,她很清楚,自己这一遭,是元气大伤了。
那一刀虽重,却并不致命。只是,后来的变故却是她未曾料到的。本该静养的时候,却被迫颠沛流离地逃亡了十几天。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一折腾,却是真的险些丢了命。
有得必有失。她倒并不后悔对自己下此重手。
至少如今,大司马桓温在桓歆率大军进城的混乱中,已经如她所愿地落了个“不知所踪”。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威风了一辈子的桓温大司马,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看着背叛了他的儿子登基,是个什么心情。
顾忌着桓姚的伤势,这一路行得甚为缓慢,也就堪堪赶在桓歆登基的前一天到达了建康。这一路不算太平,遇到了好几拨刺客,所幸肖玉都有万全准备,这些刺客也都不太成气候,小打小闹一番便被收拾了。
桓歆亲自到城门口,将桓姚迎进了宫中。
若非他实在抽不开身,他是想亲自到扬州州城接桓姚的。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总是在不断地经历大大小小的分离,上一次,竟有四年之久。受了这锥心之痛,一与桓姚分开,便总有些惶惑不安。即使如此,此番他进军建康,却还是不得不将她留在了扬州。
与她的安危相比,其余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此,即使她说为了稳固他的地位,要让他们的亲生父亲在政变中“不知所踪”,他也照做了。
桓姚住的,还是广明宫。虽然建康历经一场大乱,这广明宫,却还是与往日一样,陈设与宫人,都没有丝毫变化。
马车一路行到广明宫内,桓歆亲自将桓姚抱下了车,送进了往日的寝室里。
动作轻柔地将桓姚放到床上,桓歆这才坐下来与她说话。
“身上的伤好些了?还痛不痛?”虽然每日都有人给他汇报桓姚的情况,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亲自确认一番。
桓姚点点头:“已经不大痛了。如今大抵是结痂,痒痒的难受。”说到后头一句,倒有些撒娇的意味。
桓歆在战场上多年,近身作战受的外伤自然不会少,对此很有经验,嘱咐道:“可不许挠它,忍过这一段便好了。”又跟桓姚说了许多养伤的注意事项。
两人叙着闲话,一起用了哺食,到入夜了,桓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临走前,桓歆有些歉然地道:“明日你生辰,白日里我却不能陪你,只能晚上为你庆生了。”
登基仪式,礼仪繁琐,从明日一大早开始,要折腾到黄昏才结束,是以桓歆今晚不留宿在桓姚这里,不想早上起得太早吵到她。
“这不是你自个儿选的日子?”桓姚打趣道。一般帝王登基,都是由祠部择吉日的,桓歆偏偏置祠部选的吉日于不顾,自己指定了腊月十一这个日子。
“怪我考虑不周。”桓歆有些懊悔地道。原是想着,选桓姚的生辰为登基的吉日,权当是以皇位为她的生辰贺礼的寓意,却忘了登基当日他会繁忙得没有时间陪伴她。
桓姚见他这般,不由忍俊不禁地一笑,他的心意,她岂会不明白。她对生日历来不看重,他却每年都记得一清二楚,总要慎而重之送上贵重丰厚的礼物,除了他不在身边的那几年,也是每年都要陪伴她一整天的。
“三哥的心意,我岂能不知。往后天长日久,多少个生辰等着你陪我过呢,何必执念于这一时?”
桓歆听到这天长日久四个字,心中顿时熨帖了。想着今后两人长相厮守,再无人可阻碍,脸上便露出几分轻松愉悦来。
第二天,桓歆去前朝举行登基大典,桓姚并未去观礼,却也没闲着。召来了桓歆在建康的总管事王二,让他带她去见桓温。
王二很干脆地答应了,显然是桓歆早就授意过的。
桓姚原以为,桓歆也许会把桓温安置在宫外的别院,却没想到是安置在了宫内。一路朝皇宫南边走去,离帝王所居的宫殿越远,宫苑就越简陋荒凉。这一处鸿胪苑在皇宫最南边的建筑群中,虽然是经过了一番收拾,却还是有些陈旧破败。桓姚执掌后宫两年多,自然知晓,鸿胪苑旁边,就是关押犯错嫔妃的曲台宫。
那些嫔妃常年被关在里头不见天日,前途无望,渐渐地疯癫起来,于是这曲台宫,也就成了皇宫里的疯人院。一走近鸿胪苑,都隐隐能听见曲台宫里头的喧闹。桓姚唇角微勾,桓歆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走近鸿胪苑,只见这处简陋的宫苑里三层外三层的重兵把守着。王二引着桓姚进去,也被仔细地核对了身份,看了对牌,对了口令,可见防卫之森严。如此倒是能很好地杜绝他人窥探和营救。
桓温在内室的床上躺着,听见动静,便极为警醒地睁开了眼。说来也奇怪,自从他被不知名的势力软禁在此之后,精神倒比以往在桓府好很多,只是,身上却依然没什么力气,四肢绵软,无法自由行动。
原说当初桓歆带着桓姚逃出建康时,他是万分震怒的。他没想到,一直让他颇为赏识并打算大力提拔的肖玉竟是桓歆的人。桓歆能在他身边安插肖玉,就能安插别的人。他的势力,远比自己所知的强大。对于在自己眼皮底下滋生出这么多不可掌控之事,他是不能容忍的。
不管是桓歆跟桓姚做出的丑事,还是对他这个父亲的态度,都让他不得不将其铲除。
派了重兵去围剿桓歆,原以为他必定插翅难逃,却不想其竟然早有准备,很快逆转了形势不说,还直接带着几十万大军,不管不顾地杀回了建康,正大光明地要篡夺皇位。
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桓歆的势力庞大,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因此几乎都只能束手就擒。这一点上,桓温自觉自己的魄力确实比不上这个三儿,桓歆进城的消息传来,他心头复杂难言,却也清楚地知道,他算是败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
当初建康被围的那几天,人心惶惶守军溃散,城中到处是流民作乱,许多高门大户都受到了袭击,连桓府也不例外。桓温就是在一次流民攻打桓府时,被人劫到了此处。他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劫走的,只知道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身边防卫重重,他无力行走,又一个可用之人也没有,于是至今都没弄清楚自己到底落入了哪方势力手中。这些服侍看守他的人个个谨慎,竟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他推测出自己的所处之地。
在此处待了近半个月,每日也被服侍得颇为细心周到,但就是没见到幕后之人。如今乍见桓姚,他不由心头一喜。桓姚毕竟是他的亲生女,他作为父亲,就算有些过失,她也不该置他生死于不顾,所以她或有可能是来营救他的。
不过,见身边服侍他的人和跟着桓姚进来的男子都对桓姚甚为恭敬的样子,他的心不由沉了一沉。
桓姚挥退了所有随侍的人,这才跟桓温说起话来。
“父亲,连日来可还安好?”她并未向他行礼,脸上的神情不咸不淡,与其说是问候,不如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样的态度轻易地激怒了桓温,结合之前所见,他这些天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他目光犀利地盯着桓姚:“这是何处?是你这个贱|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不过,他虚弱得连坐都坐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令原本的气势削减了大半。
桓姚再无往日在桓温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即使见他目露凶光,也丝毫未曾受到影响:“父亲可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个弱女子,哪有那么大本事,把你从桓府弄到深宫内院,还神不知鬼不觉呢!我不过是,”说到此处,她停了停,吊胃口似的道,“吹吹枕头风罢了!”
“是老三!”桓温气得大骂,“这个畜生,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竟敢如此对我!”
桓姚只是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挑。
时至正午,外头响起礼炮的轰鸣声。虽然登基大典是在太极殿举行,这礼炮声,却是整个皇宫都能听见。
“听到外头的礼炮了吗?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桓姚显然并不满足于此,想到了新的东西来刺激桓温,“今天是三哥登基的日子,也是我的生辰。登基大典定在这一天,可是三哥亲自选的呢。”
桓温死死地瞪着她,那目光似乎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
桓姚完全不为所动,继续道:“我知道,你这一辈子,做梦都想当皇帝,可惜,年近花甲,也还没实现你那权加九锡的梦。其实,权加九锡也不过是些虚名,那些士族并没看得那么紧。是我授意顾恺之,让他煽动谢安等人,延用拖字诀,拖到你死为止。”
桓温已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如同破风箱一样发出喝叱喝叱的响声,目眦欲裂,眼睛几乎都要迸出血丝来。
桓姚却还嫌不够,接着道:“你花甲之年都做不到的事,三哥却不到而立就做到了。从古至今呢,开国帝王死去的老父都可追封个太祖皇帝的名头。唉,虽说你无能,却有个好儿子啊!”桓姚颇为遗憾的样子,随即语气一转道,“不过,有我在,是不会让三哥追封你的。”
桓姚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说,你那好儿子,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话音落,只见桓温白眼一翻,“噗”地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在被衾上染出一片暗红。
直到此时,桓姚心中方有了些痛快之感:“早在你逼死我姨娘时,就该想到这一天了。”她凑近桓温,轻轻在他耳边道,“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不然,我让三哥把你的儿孙子侄全杀光。”
桓温的回应,却只是翻白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桓姚转身出门,吩咐王二派人找个好的大夫来好生为桓温调养身体。
她不想沾血,也不想那么轻易地便宜了这些人。有时候,死真是太轻而易举了,哪有活着尝尽无数痛苦好。
因着身体还未恢复,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让桓姚疲累不堪,回到广明宫便直接进了寝室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桓歆也已经在她床边站着等着了。
“睡好了?”他目光柔和,“先起来用些饮食罢。”一边说着一边将桓姚半搂着扶起来,“听侍人说,你今日只用了早膳,还带着伤的身子,岂可如此不顾惜。”
桓姚觉得腹中空泛,便应了,想到桓歆忙着登基大典,大宴群臣,恐怕也没吃多少东西,便相邀道:“三哥陪我一起罢。”
两人用完膳食,桓歆把他给桓姚准备的生辰贺礼拿上来,无非是些他新近搜罗到的奇珍异宝,桓姚略扫了一眼礼单,挑出其中一样表达了喜爱之情后,便直接让人入库了。
两人说了些前朝的事情,便谈到桓姚今日的去向了。她倒是毫不隐瞒,也知道瞒不过桓歆:“今日,我去探望父亲了。他往日欲置我们于死地,如今对我们也还是恨之入骨……”
话未说完,却被桓歆开口打断了。
他脸上神色如常,问出的话却叫桓姚心惊胆战:“既如此,你想如何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