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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青豆还干了半件大事——她成功交到个笔友。
顾弈的邻居叫朱洋洋, 笔友当然不是他,青豆可不会笨到交这么近的笔友,笔友就应该是遥远的。只是,此人在青豆交笔友这件事上至关重要。
朱洋洋深居简出, 刻苦用功, 考上了南城大学。虽然这片住了好几个南城大学的老师, 比如顾弈他爹顾燮之,但是家属院这片的大学生依然是非常稀有的。
他成为了家属院这片小孩膜拜的对象。
他的成熟稳重不仅显示在学习成绩和言谈举止, 还写在了脸上。
朱洋洋长得很老成, 15岁就架上了啤酒瓶底厚的眼镜,先是金边圆框的, 配上他的圆脸还挺文气,青豆说他像徐志摩, 他很满意,一度为这个身份酷爱读诗。也许梦想过做一个坏男人, 但目前生命的长度还未见此端倪。
后来那副眼镜不够负载他的用功, 调高度数后, 他换了副黑圆框眼镜, 青豆说他像胡适, 他也很满意,开始写作和批判。
他考上南城大学机电系后, 一直给南城日报和南城晚报投稿, 据说一年稿费都够学费了。
也就是说,他不仅考上大学, 还在大学期间获得了财务自由。这简直不可思议。
青豆带着小本去讨教心得, 洋洋哥哥说, “要给报纸期刊投稿, 就先练习,我就是高中时候交了笔友,训练表达笔触,把自己的想法具体成文字传递出去......”
后面的话里,他罗列了一些成功发表的文章以及报纸上豆腐块大小板块的诗歌。但青豆没听进去,她在“笔友”那段成功走神。
青豆强迫顾弈和虎子对着报纸中缝找笔友的信息发出讨论,然后精挑细选,一人抄了个地址,说要开始写信。
其实这件事只有青豆有热情。虎子不爱写字,顾弈没有感情,只有她精力充沛的同时还感情丰富。
第一次写信应该是初一,她写了一封信,等了半年,没等到回应。事后她非常心疼平信的邮票钱,也后悔没有备一份。那封信可是耗尽了她的辞藻与感情,居然说丢就丢了。
寂寞的年轻人有无处发泄的倾诉欲。若不能发明骚,那找张纸发暗骚完全是情有可原。
青豆以为,这就是中国日益上升的教育水平与不够完善的通讯水平的矛盾。
如何解决这个矛盾?
确实得找个人说。但他们是文化人,可不能像村口的狗子,随便遇见条狗子就在路牙子当中闻屁股、乱吠,得有相同的狗语基础和匹配的崇高理想。
青豆又去找了一次洋洋哥哥,他说,报纸交笔友变数确实多,要么你就在期刊上找吧。期刊上也有征笔友的信息,而且,阅读同一期刊,就是有共同品味。
有道理。
青豆在他家翻了三本文学期刊,认真透过文字甄别笔友的合拍度,最后青豆摇摇头,说没有合适的。
朱洋洋笑她,找笔友又不是找对象,你想真多。
青豆想的确实多,她发现期刊上的笔友信息都是外省的,外省寄信可贵了,这一来一回太费钱了。不行。
朱洋洋毕竟成熟稳重,在知道青豆的心思后,从师弟那儿给她拿了份南城师大附中的校报,上面有一个版面登载了本校笔友信息。
青豆找了一个笔名叫小桂子的。洋洋哥哥又笑她,怎么找个太监。青豆觉得,在一众雪松、迎客、飞鹰、中华龙里面,小桂子最可爱。
她兴冲冲点灯熬油,面对窗上一条四脚蛇,写下千字长信——关于鹿鼎记、关于虎子的改编以及她对小桂子隐晦的喜爱。
冬去春来,半年过去了,这封信一直没有回音。窗上的四脚蛇也晒成了标本。
人的青春有几个半年啊。
青豆本来已经放弃这事儿了,结果前几天在学校的门房那儿看见一沓信,那大爷说,这些信都是没人要的,都是交什么笔友闹的。
青豆于是找到顾弈,希望他去南城师大附中的门房那里,看看有没有她的信。要是小桂子没收到,她想把信拿回来。
顾弈想了想,“空了帮你看看吧。”
青豆问:“高中很忙吗?一封信都没空找?”
“不忙。”
“那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月底吧。”
“那你回来可以告诉我吗?”青豆期待。
顾弈“唔”了一声。青豆当他答应了,“那我准时来找你!”
她积极地等他回来。终于盼到月底的下午,掐着点跑去问。
顾弈不在家,青豆决定先去隔壁洋洋哥哥家拿书。
洋洋哥哥会订阅杂志进补知识,青豆隔一段时间上门收罗些知识残渣,当宝贝似的捧回家品读。
这日也是这样,她进去,问了声阿姨好,拿起朱洋洋放在书桌左上角的《十月》和《读书》,往顾弈家门口走。
洋洋哥哥很忙,大学有很多社团活动,同时还兼任南城大学学生诗会会长。他交待过青豆,如果他不在,左上角的那摞杂志是他阅读后特意拿出来的,她可以直接拿走。
青豆抱着两本杂志,再次走到顾弈家门口。
她一向爱惜书,拿到书会像抚过自己的脸一样认真拂过书面。今日她也照做,意外发现封皮的装订有点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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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铃声一打,南城师大附中高一进入学期最后一个周末。大部分学生都不回去。
大家多是南城周边各地区辗转来读书的,来回车票很贵,除了本地人没人能周周回去。顾弈是个少数,因为他必须补肉。
他比同龄人高,又在发育年纪,摄肉不足会半夜抽抽醒。
食堂里的菜比猪饲料都不如。他的同学传授了一个乡村知识。原来,村里的猪都吃///精饲料,而未来的高才生们还在翻菜找肉沫星子。
顾弈想到肉,不由加快步伐。他先坐公车到汽车站,再从车站买票回到小南城。
程青松有一阵在车站对面的弄子里摆摊,顾弈会去找他玩,然后和他一起回家,捎带看一眼程青豆。后来青松摊位流动去了小南城市一小,顾弈碰见青豆的次数也少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也好,每见一面都要多吃几口肉,还挺耗人的。
顾弈到了一个非常不舒适的年纪,对一切都感到不舒适。
他喜欢跑步,因为运动让人身体素质好,但他又不喜欢跑步,跑步时裤料持续摩擦口口,这感觉......让他腿软。
体育课跑800米,他能把自己跑得十分不堪,需要宽大的校服挡着,弯腰才能抵达终点。
幸好有设计得拖泥带水的校服,不然铁准的“流/氓罪”。
他问过虎子,“你有这个毛病吗?”
虎子坏笑,告诉他,“你这就是书里说的天赋异禀。”
说着,虎子还糙脸一红,让他去找洋洋哥哥,压低声音搞得跟地下d接头似的,“这种事儿,你自己看吧,书里都写了。”
还有一件不舒适的事情,就是异性。他非常抵触异性,感到别扭。
以前程青豆靠近,和虎子靠近没区别,只是一个柴一点,一个肉一点,现在不同了,程青豆就像是跑八百米的裤子布料,一碰上,顾弈就失控,擦久了,顾弈就腿软。
他像弹簧一样,想弹出两米。可弹出去了,又想弹回来。又难受又享受。
就像这即将要来的梅雨天气,闷得叫人难受。想说来个痛快的,又知道这漫长的闷热谁都不能替他熬。
到家属院,他三节楼梯一起跨,每踩下一步,裤料高速摩擦都有风声跃起,中间,他礼貌地与几个邻居打招呼。
他并不意外青豆在家门口。刚在老远的地方,顾弈就看见她趴在一字阳台上看书。
青豆的头发长得真快,上次还扎得勉强,现在已经长成了两截稳稳当当的扇形。
他慢慢走到她身后,猛地出声:“程青豆!”
气息擦过青豆羞红的耳朵......
顾弈经常吓程青豆,虎子也是。他们这方面趣味很低幼。
青豆的反应比平时大多了,以往她会翻个白眼,或是吓得胸廓起伏依旧强装镇定,今日她不仅失声尖叫,还一失手,把手中的书给扔了出去。
“啊!”青豆涨红一张脸,先往反方向跑,接着迅速反应过来,转身要接空中的《十月》。
顾弈也要接,两人手撞在了一起。
《十月》则颇为潇洒,在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转体,脱掉杂志外衣,翻飞泛黄书页,不管不顾往一楼扎去。
青豆吓得趴在阳台,确认那书掉下去了,失心疯似的往下跑。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魂飞魄散。
顾弈追上她,长臂拽过她的腕子,“别摔着,走这么快干吗?”
青豆失去理智,不停甩他:“放开我放开我!”她心中哀嚎:千万不要有人捡书,拜托了!
顾弈犟上了,“怎么了?吓着了?”他拉过程青豆,面对面确认她的脸色。
青豆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被拉住也反常地不说话,张嘴就咬顾弈。像被鬼附体了。
终于下到一楼,青豆从电力局王主任弯腰的动作里,抽出没了书皮的“《十月》内胆”,险险挽回自己的一世英名。
“王主任,是我的书。”她抱紧在怀里。
家属院人来人往,地上一个纸片都有人检查。
王主任直起腰,看了她一眼,呵呵一笑,“这么用功啊,后生可畏啊。”
青豆偷瞄他的脸色,见他笑容纯真慈祥,心里判断,他应该是没看到只字片语。
青豆礼貌异常,还对着王主任的背影鞠了个深躬。
等他进了屋,她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角的汗,没料一抬头,三楼阳台的顾弈正捧着本《读书》,眉宇紧蹙,似笑非笑,还觑了她一眼。
青豆内心咆哮地再度上楼。
她气喘吁吁爬回三楼,地上的《十月》封皮已被捡了起来,夹在书下。
青豆偏过头,眼睛盯着地面,朝顾弈伸手:“给我。”
“《情山r海》......”顾弈啧了一声,“怎么,你们‘聊斋人’看书喜欢搞‘画皮’?”
青豆被吓麻木了,听他读出书名,好会才反应过来。
顾弈眯起眼睛,将书送到她眼皮子底下:“程青豆......这是什么字啊,下面的肉我认识,上面的人我认识,连起来怎么读?什么意思啊?”
青豆失去语言能力,伸手掐他。那不是“人”,文盲。
顾弈拧眉忍痛,非要问她:“这儿怎么还划线了,怎么?要熟读并背诵全文?”
青豆看也不看,可劲儿掐他。
顾弈清清嗓子吊起口气,字正腔圆读道:“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吴家大少爷......”
青豆忙捂住他的嘴,抢过书。
恰是上下班高峰时分,有人进进出出。青豆见他不读了,赶紧松开手。
顾弈低头看着她,虽然面无表情,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所措。女孩儿的手到底和老粗不一样,他闻见了虎子说的橡皮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