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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兰城
这场战役结束了,西陵业败了,败的莫名其妙。
他被戴上镣铐押入了城,送进了皇宫里,见识到了西陵滟所说的——水上飞舟。
东方延玉这次玩的一点都不开心,这也太冷了,简直是要人命。
那怕西兰城在九月份,温度其实也有二十一二度的,可当那个大风扇组装好一吹风,他在水上飚飞如离弦之箭时,还是差点把他冻病了。
“如此渡河妙法,是谁想出来的?”西陵业望着东方延玉红衣飘逸的在水上飞掠,这样的速度,的确让凉都城的将士阻拦不住,纵然会有人被击杀于半渡,可更多的人,却是能顺利抵达凉都城,杀了守城将士,打开城门,让更多的人行舟渡河而过的。
西陵滟收回望着东方延玉冲浪的目光,转头望着西陵业一笑,颇为自豪道:“如此渡河妙法,乃本王的王妃想出来的,妙吗?”
“妙,绝妙!”西陵业笑着转头看向这个一脸得意笑的小子,他真是有福气,能得一个这样有趣的女子相伴一生。
“老子不玩了,冻死了。”东方延玉上岸了,在这么搞下去,他真要生病了。
西陵业望着这位上岸的红衣露腿美人儿,打量两眼,扭头看向西陵滟问道:“他居然是个男人?”
“您误认为他是女人,也不是您老眼昏花,而是第一次见他,不听他说话,都会以为他是个女人。”西陵滟丝毫没去看东方延玉杀人的目光,而是看向西陵业,很认真的回答对方。
东方延玉双手叉腰,咬牙切齿瞪西陵滟这个坑货妹夫一眼,便光着脚丫子走了。
西陵滟在东方延玉被他们气走后,他便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望着他这位年迈的叔父,神情严肃道:“随我去见皇上吧,这一次,您死罪难逃。”
“我知道。”西陵业坦然接受这些事实,手脚戴着镣铐,笑看他一眼,便举步叮叮当当的向宸宫方向走去了。
西陵滟最后一次尊敬这位叔父,跟随在他身后,望着秋日萧瑟的风景,人心莫名涌现一股悲凉之感。
“十六,六叔这回……会怎么死?”西陵业欣赏着这一路秋风落叶飘零的凄美风景,好似又想起当年的红枫树下,那名捡红叶落笔成诗,任其随水漂流寄相思的女子了。
“皇上仁德善良,定然会全了叔父您的颜面,不会将你推出菜市口斩首示众的。”西陵滟走在后头,见西陵业在一棵红枫树下,蹲下身捡了一片红叶,他走过去,竟见西陵业用袖子,细腻温柔的擦拭那片红叶,这样的温柔小心,他也有过。
可他却不知道,西陵业怜惜的到底是红叶,还是与红叶有关的人。
西陵业将那片红叶小心翼翼的藏入怀中,缓缓起身,转身举步继续往前走。
西陵滟看了一眼这棵红枫树,树上系着一条红丝巾,多年被风吹日晒都腐化了,就剩下一点点在枝干上了。
没人知道这红丝巾是谁系上去的,可就是奇怪了,多少年过去了,从不曾有人动过这条红丝巾。
或许是,这条红丝巾迎风飘起又落下,让人瞧着莫名的悲凉,才会让大家不愿意去碰它吧!
……
宸宫
西陵楚在秋风清寒的湖心亭已经等很久了,这片湖有个极美的名字,叫星月湖。
据说,这是巧匠精心计算着设计的,当夏日繁星满天,银河如一条轻纱横过漆黑的夜空时,平静的湖面上,便会落满星辰,以及那一轮明月。
为了映衬这座美丽的星月湖,巧匠用汉白玉在星月湖东侧,建造了一座六角亭,一条如水弯曲的白玉桥。
西陵业缓步走上白玉桥,看到了亭中的年轻帝王,恍惚之间,他竟然觉得自己是回到了当年,被皇兄邀请来在湖心亭饮茶对弈。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不知收敛,争强好胜总要赢。
皇兄当时就告诉他,人不能过刚,刚则易折。人也不能做锋利的薄刃,刃薄命也薄。
当时他以为皇兄说的是他,可后来他才知道,皇兄说的是凭栏摇扇唱《汉乐府-江南》的莲妃。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莲妃渴望纯粹情爱的心声,西宣帝没有听出来,当时的他却听出来了。
可他们却是终究有缘无分,莲妃已然成了皇兄的妃子,她更为皇兄剩下一子,断不可能与他一个亲王有什么月下花前,山盟海誓了。
西陵楚今日只穿了一袭黑色绣银龙的便服,头戴一顶九龙捧珠小金冠,坐在亭中圆桌旁的石鼓凳上,脸色依然有些微微的苍白,可他这一刻内心却很平静。
西陵业落座在左边的凳子上,伸手端了面前桌上的一杯酒,仰头饮下去,酒香味浓,有点甜,又有点苦后的辛辣。他一手拈着秘色瓷的酒盅,望向西陵楚笑问:“这是什么酒?好怪的味道。”
“这是十六婶让人从子规山送来的酒,说是红罗教前任教主乙弗檀所留,名曰销魂。”西陵楚从不曾喝过这销魂酒,因为这酒送来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品尝,人就病倒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服药,就更不能碰酒了。
这酒是为西陵业和皇叔准备的,至于为何是销魂?或许,是因为这座亭名红叶亭,他就想到了应恨不题红叶、寄相思。
所以,便让人准备了这销魂酒吧!
“销魂?好名字。”西陵业自斟自饮,喝了三杯,他才看向西陵楚,笑说道:“看到你,我心情挺不好的。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小子,你像谁不好,偏像你那多情薄幸的祖父做什么啊?”
西陵眉头紧蹙,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皇叔,他从没听皇叔说过,他很像他的祖父。
他这人健忘,八岁之前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连皇祖是什么样子,也都早没印象了。
西陵滟抬手轻拍下他肩,对他温和笑说:“你是长得像你皇祖,可也只是容貌有五六分相似,性情可一点都不一样。”
“哦,我知道,我没有皇祖那样能文能武,也不是个能微服出巡的皇帝,对吧?”西陵楚有些不开心了,他因为小时候被外头的人吓了一次,他就不喜欢去外面了,总觉得外面的人都很可怕,根本没有宫里安全。
西陵滟对于他这样的孩子气,他也没办法,只能无奈一笑说:“你十六婶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虽然不是你皇祖那样开疆扩土的帝王,却是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帝王。你知人善用,用人不疑,这样平和开阔的心胸,可是很值得让人赞赏的。”
“真的?”西陵楚近日来一直有这么个心事,他觉得他是西贺国历代皇帝中最没有的那个,什么事都要靠着皇叔去摆平,从小到大,皇叔还要像对孩子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他心里挺内疚的。
“当然是真的,阿楚是皇叔见过,最心胸宽广,至诚待人的帝王。”西陵滟这可是诚心夸他,这个侄儿,没有帝王的那些多疑,反而心如赤子,真是难得。
西陵业见他们叔侄二人这般亲切要好,他在一旁心里极为不舒服,重放下酒杯于桌上,望向西陵滟怒其不争道:“你宁愿辅佐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君主,也不愿意去争夺本该属于你的皇位,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
红叶亭中只有他们三人,因此,西陵业说起话来,也就没了半点避讳。
西陵楚刚有点红润之色带笑的脸上,一下子没了笑容,脸色瞬间惨白,望着一脸怒容的西陵业,又扭头望着身边的皇叔,嘴唇哆嗦的艰难开口说:“皇叔,你……”
“别听他胡说,他老糊涂了。”西陵滟之前一直很敬着西陵业是个长辈,客客气气的,可他却在阿楚面前胡说八道,把阿楚贬得一文不值,挑拨离间他们叔侄关系,便是让人忍无可忍了。
“你在给他吃什么药?”西陵业眉头紧皱,他望着西陵滟自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喂西陵楚吃下,又见西陵楚一手捂着心口蹙眉呼吸不畅的样子,他一瞬间都明白了,不由得畅快大笑道:“真是报应啊!你那个多情薄幸的祖父,生下你父亲这个伪君子,如今你……你居然患上了心疾?真是报应啊!”
“你闭嘴!”西陵滟扭头双眼赤红的怒瞪向西陵业,他打小就这样,只要怒极了,双眼就会布满红血丝,像是血瞳一样,异常的恐怖摄人。
正是因为这双大怒便会赤红的双眼,他才会被敌人传为死神,被他这双眼睛怒视过得人,都会死。
西陵楚靠着他皇叔,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暴怒的皇叔,满身的杀气,都块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了。
西陵业一点不怕这样暴怒的西陵滟,而是慢悠悠自斟酒一杯,心情不错的品着,好心笑提醒他一句:“他可快被你散发的杀气压死了。”
西陵滟身上的杀气瞬间收敛尽,低头看着虚弱靠在他怀里的西陵楚,他的眸光冰冷透着压抑的杀气,语气冰冷刺骨道:“如果你再敢在阿楚面前胡说八道,我便立刻杀了你。”
西陵业端着酒盅,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西陵滟,片刻后,仰头又饮酒一杯,放下酒杯起身,望着他说:“找个地方,我有些话,必须要在死之前和你说清楚。”
“皇叔,你别去!”西陵楚双手紧紧的拉住了他皇叔的手臂,他不敢抬头看皇叔,他在害怕,害怕西陵业会说一些,让皇叔回头恨他,再也不会理他的话。
西陵滟抱着这个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侄儿,他轻拍拍他后背,低头看着埋头在他怀里的他,放柔声音对他宠溺道:“阿楚乖,天已经黑了,外头太冷了,你先随延玉王子回去,等皇叔……”
“我不要!我要皇叔跟我一起回去,我要皇叔守着我,皇叔……你不守着阿楚,阿楚睡不着的,皇叔!”西陵楚像小时候一样娇纵任性起来,抱着他皇叔不撒手闹起来,他心里只是害怕会失去这个亲人,皇叔他……他就是父亲,就是哥哥啊!
这是他最亲的人,他不要被他仇恨,不要被他抛弃……
西陵滟面对这个侄儿的耍赖缠人,他从来都是没办法的,可今日真的有正事,不能让他这样继续缠着他胡闹下去了。
西陵楚被他皇叔点晕了,失去意识前,他眼角还滴落了一滴泪,那样的脆弱,那样的可怜,像个被至亲至爱的人,抛弃的孩子。
西陵滟眸光淡冷的看西陵业一眼,打横抱起这短短几日消瘦严重的侄儿,心里充满了无奈,唉!这小子,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可让他长大又能如何,他天生患有心疾,连他的亲生父亲发现他有心疾时,都不止一次想着要废了他这个太子。
而他为了保住这个小子,不惜与他的皇兄做交易,只要在位的是阿楚,他便永不动谋夺皇位的心思。
也是当年那场交易,皇兄才到死都没有动阿楚的太子之位,最终,阿楚登上他想要的皇位,万人之上,唯我独尊,再也没有可以欺负他了。
西陵楚当年其实只是孩子心性,他被人欺负怕,又听人说天下最大的是皇帝,他才一定要当皇帝的。
却错让西陵滟以为他贪恋皇权,一手成全了他的帝王之路,把他捧为了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东方延玉可没那个臂力抱这小子,他最多能把他背出去,然后让人准备銮驾送他回去。
西陵滟把西陵楚交给东方延玉后,便又走回去红叶亭,坐下来,等着听西陵业讲些他不知道往事。
西陵业之前可看了一场感人肺腑的叔侄离别大戏,此时,望着西陵滟,便笑着问了句:“你是真心对他好吗?”
“人是有感情的,阿楚是我一手带大的,对于我而言,阿楚是需要兄长照顾的弟弟,也是需要父亲关爱的孩子。而我于阿楚而言,如父如兄。”西陵滟也提壶自斟一杯酒,端了酒盅,喝了一口酒。
“如父如兄?哈哈哈……”西陵业听到西陵滟这句话,不由得大笑起来道:“西陵滟,你知不知,皇家最不需要的就是‘情’这个字。当年,我也以为你的父皇,我的皇兄,对我是如父如兄。可后来……他抢了我最爱的女人,却又不好好去珍惜她,害她被这深宫牢笼,日夜寂寞活活折磨疯了。最后,一把火,她真是让自己死的干干净净啊!”
西陵滟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他一直以为,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可今夜……原来,母亲是自杀的。
西陵业又饮了一杯酒,眼睛在灯火下微泛红的望着他,又是一笑轻声说:“你的父皇,天性多情薄幸,对他的元后是如此,对你母亲也是如此。他这一辈子,唯一爱的只有他自己,别人于他而言……不!至少,他是爱你这个儿子的,因为他觉得你像他,你是一个能一统中原内外的君王。所以他爱你这个儿子,对你,他是满心的期望,可惜啊!他没能活到你长大成人。”
“我和他不一样。”西陵滟低垂着眉眼,捏着酒盅的指骨都泛白了。
这些年,不是他查不到母亲之死的原因,而是外祖父一直不许他查,外祖父总和他说,人死万事空,没什么再好计较的了。
如今,他或许终于明白了,外祖父一开始就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所以外祖父才会对母亲那样愧疚,如此痛心母亲之死。
“嗯?哈哈哈……是不一样,你那个父皇是个多情种,是个薄幸郎。而你,你是个痴情种,是个好夫君。”西陵业笑的眼角含泪,望着对面的侄子,他是又爱又恨,因为他长得既像他父亲,又像他母亲。
西陵滟静坐着,心情有些烦闷的饮着酒。白日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战役,晚上又听到这样一段往事,呵呵!这时候,他多想相思就在身边,那怕只是安静的靠在他肩头陪着他,那也是好的。
“知道先帝为何不杀你,而一直留着你这个隐患吗?”西陵业盯着他看,似乎又准备说起另一段残酷真相的往事。
“不知道。”西陵滟脸上神情淡淡,又拈盅饮了一杯酒。
“那是因为你父皇留了一道遗诏在我手里,包括他的私印,以及一顶开国皇帝的冕旒,都在我手里,这是给你留的保命符。”西陵业又饮一杯酒,在灯柱映照下,脸颊微红的望着他冷笑道:“你的皇兄骨子里狠着呢!若不是你父皇临终前把他叫到身边威胁一通,你以为,他能让你长成人吗?哈哈哈……亏你还以为他对你是兄弟情深,其实,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为了他的江山,从你父皇死后,他就开始扮起了什么兄友弟恭。”
西陵滟觉得他今夜听了太多寒心的话了,可他还想继续听下去,这个宫里,到底还有多少寒人心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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