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夫君是当朝首辅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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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璟死死盯着桌面上的物什,半晌他突然抬手扫落在地,双手撑桌站起,咬牙切齿问道:“那我母妃的遗骨呢?”
茶杯也摔落在地,发出碎裂的声响。
厢房内一阵寂静,只余某种压抑着怒火的呼吸弥漫。
宁长风盯着陈璟通红的眼珠看了一会儿,张嘴说了两个字:“抱歉。”
此事容衍不提,他便永不会问。
陈璟便笑,笑得眼里都出了泪花,他指着宁长风的鼻子骂道:“枉我一直以为你秉公正直,甚至想过将毕生产业都交托于你,原来你屁股也歪到姥姥家去了!”
“宁长风你是个伪君子!”
宁长风却面色不变,他目光沉静地看着陈璟,问道:“如果出生在地下洞穴的那个孩子是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璟辱骂的声音骤然停止,宁长风的问题像一把尖刀捅穿了他这么多天以来张牙舞爪的愤怒,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他抬起的手指蜷了起来,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的肩膀都垮塌下来。
他应该早就自戕了。
或者像先帝期许的那样,被药物和鞭子驯化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宁长风略显不稳的声音响起,显然也在压抑着怒气:“没有人问过他要不要出生,更没有人教他怎么做一个好人,他独自一人跌跌撞撞走了二十八年,同自己抗争了二十八年,无论你们看到的他是什么样子,都轮不到任何人来评判他。”
屋内再次陷入静默。
陈璟怔怔地看着对方,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他理所应当地把容衍想象成加害者,因为罪魁祸首先帝死了,容衍这个承载了先帝罪恶的证明便转移了他的仇恨,他是绣衣局首领,他心狠手辣,他杀人无数,他罪该万死……可从没有人问过容衍本人,这是你愿意的吗?
塞北的风吹过原野,此时正值春季,青草冒茬似的长出来,牧民扎起一个个帐篷,赶着牛羊在河边喝水吃草。
青川城一如既往地热闹,开春了,南北两域的商人更加活泛,酒旗高高挑起,到处都是口音各异的外乡人。
跋涉了一个多月,宁长风便令在青川城落脚一晚上,明日再回军营报到。
手下自然一阵欢呼,霎时就跑没了影。
进了营可就一个月才能出来一次,可不得趁这最后一晚好好玩儿。
军中生活枯燥,宁长风倒也没拘着他们,等人都走了后,他独自要了间房,补觉。
自盛京到青川城这一路,他总感困倦,得着空闲就要睡上一觉,人也惫懒,有段时间他几要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把能源抽出来给容衍了,所以身体还没恢复。
可每次运起异能内视都好好的,甚至运行在小腹处的能源核心更充盈了些,丝丝绿色能量逸散开来,烘得整个小腹都暖融融的。
宁长风时常被这种暖意烘得昏昏欲睡。
这一觉醒来大半个下午便过去了,外头天色已暗,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转过屏风,桌案上放着一个食盒和一封信。
食盒想必是店家送来的,宁长风打开食盒,里头是一只烧鸡,配了一盅牛乳。
宁长风便一边啃鸡腿一边展开了信封。
信中说张生华和李老已到了盛京,被容衍接走安置起来。只是对于容衍体内的蛊虫,李老还需要时日研究。
朝中吵嚷了一段时间,最终景越还是让容衍官复原职了,不仅如此,还准他代理朝政,收发奏折,自个儿一头扎进寝殿再也没有出来过。
顿时满朝文武震惊,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就在这时,病了一年多的江太傅突然上朝,带领门生率先支持了容衍。
他一出现,朝中许多是他学生的官员们也有了主心骨,跟着将奏折交了上去。
韩家向来除了在赵怀仁的事上狗咬狗以外,其余时间都两面不靠,安国公索性告病没来上朝,其余势力也见风使舵,只有赵怀仁的党羽还在乱吠,不足为惧。
人人私底下都在传,容衍这厮狼子野心,是要篡位称帝的!
读到这一句,宁长风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唇角。
他提笔饱蘸墨汁,在信纸上写道:
阿衍,见信如晤。
我已到了青川城,明日入营,给你写信的机会就少了。
皇帝虽沉迷炼丹不问朝事,给了你可乘之机。但我观其面相乃喜怒无常、朝令夕改之人,万不可操之过急。朝中大局既已渐稳,你就腾出身心,配合李老和张大夫好生治疗,争取早日将蛊虫拔除,去我心头一大病。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等这边事了,我提赵阳的项上人头与你下酒喝。
……
他又叮嘱了几句景泰蓝的功课,这才将信纸卷好,打开窗户以指撮唇,只听一声哨响,不多时振翅的声音传来,一只信鸽停留在窗棂上。
宁长风把卷成筒的信纸绑上,目送着信鸽往盛京的方向飞去。
次日,第三十二旗全部归营。
赵阳看到他们横眉竖眼,恨不得上前踢死几个。
宁长风伙同江成摆了他一道,令他失去了得力助手不说,入京一趟还把他老子送进了刑部大牢,虽说在他多方周旋下现在还是停案待审的状态,但这个仇他不可能咽得下去。
于是,大营的帐篷还未坐热乎,宁长风便接到命令,让他带三十二旗的兄弟们去巡河。
此时正值春汛,冰消雪融、青川河里的水位暴涨,为了防止羌族人借着暴涨河水的掩护渡河偷袭,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加大巡河力度。
往年至少是两个旗的人交替值班,到了宁长风这,就只有一个旗挺着。
这就意味着他们跋涉了一个多月到达军营,不仅得不到休整,还要拖着疲累的身躯去巡河,以他们的人手一日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
若是以往这些人也就认命了,反正每年最脏最累的活都是他们干,只是巡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可不知是不是跟着宁长风久了,这些人突然不愿再忍受了。
最先跳起来的还是林为,这小子指着监军就是一顿大骂,原本趾高气昂的监军被骂得面色铁青,最终灰头土脸地走了。
不多时,赵阳带着副将过来了。
宁长风双臂抱胸,脊背靠在大营门前的草垛子上,敷衍地说了句:“甲胄在身,恕卑职不能行礼了。”
他身后林为带着百来号人齐刷刷跟着喊,那气势跟像要活吞了人似的。
赵阳恨得咬牙切齿,自贪污案被爆出来后,他在军中的威信便直线下降,手边几个能用的亲信又被宁长风尽数押去盛京,无声无息死在了诏狱里。
现如今可说是举步维艰。
跟在一旁的江成见状打圆场:“身穿甲胄的确可不必行礼,你们都是有功之士,赵将军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
他这一捧高帽子戴上去,赵阳面色更加难看,良久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巡河乃每年必行之例,你们在此闹什么事?”
林为就道:“别的河段都有两个旗轮值,凭什么我们河段就只有一个旗的人?”
副将便在赵阳耳边低语几句。
赵阳脸色缓和,盯着林为道:“我道是什么事,春耕在即,家有农田的军户都回家翻土育苗了,你们无田无土,吃的是我们北昭人种的粟米,辛苦些去巡河不为过吧?”
林为一听这个更来气:“我吃你们北昭人大米没给你们北昭人干活是吧,哪年最苦最累的活不是我们干,冻死饿死的兄弟你们管过吗?是,他们军户有农田,可种的米何时到我们嘴里过?”
他提着小半麻袋粮食往地上一放,气不忿道:“巡河一月给我们这点粮食,这次又想饿死我们多少兄弟?”
江成在一旁适时帮腔:“是少了点哈。”
被一个小兵如此质问,赵阳脸上挂不住,沉下来喝止道:“放肆!”
林为梗着脖子与他对视,他身后的士兵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往前走了一步,与赵阳带来的亲兵对上了。
赵阳脸色阴沉地扫过这群滚刀肉般越来越不听话的混族人,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宁长风身上。
“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兵?”
宁长风直视他,露出无奈的表情指了指那小半麻袋粮食:“这点不够我三天吃的,将军您要让底下的兵们干活,至少得让他们把肚子填饱吧,人要吃饭天要下雨,这我可管不了。”
这可算是明晃晃的纵容了。
赵阳气得一个倒仰,指着宁长风直骂痞子!
江成在一旁看得直乐,偏生又要装出一副替主将分忧的样子,道:“现今正是春荒时,军中余粮不多,赵将军虽爱兵如子,却也是捉襟见肘啊。”
他托着下巴道:“不过半袋粮食的确少了些,不如这样,把我和赵将军的口粮扣去一半,给他们一并带去吧。”
话音刚落,赵阳身边的副将忙站出来高声道:“不可!”
“赵将军乃一军主将,怎能克扣他的粮食!你们河道上有野菜,再不济河里有鱼可抓,怎么都好过让赵将军挨饿不是?万一赵将军因腹中饥饿影响军中决策,你们担待得起吗?”
江成暗骂一句狗腿子,闭嘴给宁长风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宁长风起初还抱臂站着,神情可有可无,渐渐地脸上表情凝肃起来,他放下双手,几步走到副将面前。
副将被他盯着,准备好的长篇大论霎时卡了壳,张着嘴望着这个五官英俊硬朗的年轻旗长。
“这么为你的赵将军着想,我看你一定很愿意替你的赵将军去死吧。”
副将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一步,胸膛上下起伏,不敢再说一句话。
他竟然被一个小小旗长给镇住了。
宁长风却已扭过头去,他身体前倾,低声而快速地在赵阳耳边说道:“赵将军,需要我提醒你的老父亲是怎么进刑部大牢的吗?”
赵阳转过脸死死盯着他,那眼神恨不得将面前这人剥皮拆骨,丢进牢狱里狠狠折磨。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的人?”
此前他以为宁长风是江成的人,可今日这话听着倒像是京里的细作。
到底是哪一家呢?
赵阳的脑海中飞速搜寻着朝中几大势力的信息,浑然不觉宁长风已站直身子,甚至还替他掸了掸肩上的落灰。
“不添加人手可以,粮食和兵器必须到位,否则关于军粮是否贪墨的举报信三日内必将送到容首领的案头。”
赵阳往后踉跄一步,脚跟抵着墙面才没出狼狈相。
今时不同往日,他赵家势微,反倒让绣衣局首领容衍爬了上去,依那位的作风,恐怕垂涎这边军虎符久矣。
望着远去的队伍,赵阳目呲欲裂:“给他们发!”
前往青川河的路上,林为那叫一个兴奋,眉飞色舞地吹嘘:“看到没看到没,那赵将军脸都青了,旗长真有本事!”
他宝贝似的拍了拍满满一车子粮食,又耍了两把锃亮锋利的三戟枪,在林子荣身边围着跳圈:“看他还敢欺负我们,活该!”
林子荣忧心忡忡:“我看未必。赵阳此人心眼针尖似的,恐怕报复在后头。”
林为一愣,随即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惹都惹了,旗长肯定有办法的。”
他抬头朝队伍最前面的宁长风喊了一句:“旗长会保护我们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