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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在渡口边闪了一下,沈雪吟微微绷直的脊背,虽然不曾看向那边,手里的长鞭却已做好甩出的准备。
这已是接连出现的第四个黑影了,那四个黑影蜷缩在渡口边的角落里,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过了好久,其中一个黑影才试探着,缓缓地从栈桥上走上前来,向着沈雪吟的方向探看。
沈雪吟点燃了烟火,心中大体已知来者必是红莲教的人,却又不敢麻痹大意,只等桥上那人走近了,才从红泥炉里掏出一根燃着的木棍,举起右手,将火苗对准了掌心里的烙印。
这个距离,就算桥上那人不是红莲教徒,沈雪吟也有把握一鞭将其打成肉泥,抽进四象海里喂王八。
在看到沈雪吟手中的红莲烙印时,那人对着岸边吹了一声口哨,原本隐藏在各处的几个黑影便齐刷刷跳了过来,聚拢到那人身后,互相耳语道:“七瓣红莲,是圣使本尊驾到了没错!”
沈雪吟掌心里的烙印与其他长老、门主、头目各不相同,她是七瓣,长老六瓣,护法五掰,门主一到三瓣不等,花瓣越多职位越高。
桥上那些人都是各分部的教徒,职位最高的是一位双瓣门主,自然都没见过圣使的庐山真面目,只认得她手中的红莲印。
“圣使,这里不便行礼,我们可否登船!”
双瓣门主压低了声音,万恐被外人听到,渡口周围横七竖八挺了几十只船,说不定某条船里正躺着一个跟沈雪吟一样找不到住处的倒霉蛋。
听到那人的声音,沈雪吟心下一喜,回身忘了一眼船舱内尚在熟睡的姑姑,提身一跃,便已跃到了桥上。
“参见圣使,圣使驾临不曾远迎,是小的们该死!”
那几人见沈雪吟飞身上桥,赶忙低下头来,不敢直面相视。
“罢了罢了,几位前辈可知哪里有说话的地方,这里人多眼杂,不便相商!”
“圣使请随我来!”
双瓣门主低身回了一句,已率先向着对岸走去,其他几人分别行在沈雪吟左右后三处,四下留意,一边护卫着圣使的安全,一边急急向前走去。
……
“什么?大护法死了?”
四象城街巷深处一家隐蔽的纸伞铺子里,沈雪吟大吼一声,震得门外挂在草绳上风干的油纸伞微微颤了起来。
“圣使还是小声点好,这里是四象岛,附近并没有红莲教分支。”
双瓣门主向前一步,拳抵左胸,小声地提醒着沈雪吟,表情极其为难。他的身后,二十几命红莲教徒做着同一个动作,表达着对圣使的尊重和效从。
“是……是谁杀了他?”虽然身为圣使,沈雪吟已在极力隐忍,声音却还是颤抖起来,一颗心儿宛若刀绞。那种伤痛,自打当年亲眼目睹生父被凌迟后,就再也未曾有过。
“十三楼破军楼楼牧常牧风!”
闻言,沈雪吟惊得张大了嘴巴,口中不停地默念着“常牧风”三个字,他不是被十三楼捉走的吗,如今怎么变成了破军楼的楼牧?
沈雪吟心中疑惑万千,想起江寒来,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下,如果自己不是红莲教圣使,一定会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可是,她却不能。
从昭文三年至今,陪伴了自己整整二十四年的江寒,在她心目中早已不仅仅只是红莲教的大护法。他是兄长,是父亲,是亲人。
“圣使节哀”,双瓣门主上前一步,低首宽慰道:“这些天来虽不知你的去向,属下们却一直不敢忘记教训,如今二护法梁古发出召集令,将兄弟们召集至此,就是要在武林大会上趁乱取了太子一党的狗头,为大护法报仇!”
“梁古呢,梁古在哪?”
沈雪吟这才想到什么似的,猛擦了一把眼泪,低声问道。
“梁护法去中京城南的几个州县召集人马了,说是明天一早一定赶回。”
沈雪吟长舒一口气,咬紧了牙关,心痛如绞,许久,才闭着眼睛沉吟道:“你们怎知常牧风会来?”
“圣使有所不知,常牧风早已放出话来,他要以青阳派大弟子的身份参加比武,并以一个叫段非烟的姑娘相要挟,要师弟前来应战!”
“燕少侠?”沈雪吟沉吟着,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虽然恨不得现在就去摘了常牧风的狗头祭拜江寒,可念及十三楼势大,慕容拓还未现身,也只能先强忍下这口恶气,等明日梁古到了再从长计议!
交代一番、遣散一众教徒后,沈雪吟担心姑姑醒来发现异样,便一个人离开了伞铺,沿着铺外青石铺就的小巷,缓缓向着四象城外的渡口走去。一路上,江寒的面容一直浮现在她的眼前,他曾是父亲最得力的手下,也曾是自己最亲近倚重的人,如今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怎不教人伤心?沈雪吟的手指握得咯咯作响,只恨自己无能,没能力直接杀进玄阳太子宫,杀个片甲不留。
乌篷船上,姑姑还在安睡,却依然不见燕戈行的身影。
沈雪吟在船尾坐下身来,望着周围一盏盏挂在船上的灯笼发呆,心想:再见他时,应彻彻底底算是仇人了吧?他的师父灭了青阳门,他的师兄如今又杀了红莲教大护法,深仇大恨无以复加。可是,为什么却又偏偏恨不起他来呢。每每想到他,嘴角甚至还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船舱里的姑姑咳嗽了几声后,从潮湿的床铺上托着腰爬起身,缓缓地走出了舱外,望着沈雪吟的背影自言自语般说道:“也不知那小子被带到哪里去了,难不成亲生儿子的死活也不管了?”
沈雪吟背对着她苦笑一下,可怜姑姑还不知常牧风已经认贼作父成为了十三楼的人,还一心想着救他。
“姑姑还是回舱里去罢,湖上风大。”
沈雪吟强忍住心中恨意,语气尽量平静。心里想着,既然她是常牧风的生母,说不定到时可以利用。
姑姑却摇了摇头,任江风吹乱了花白的头发,慢慢走向前来,站到沈雪吟身边,叹气道:“当初让兄长送他走,也是怕那魔女要了他的命,二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他会不会认我这个狠心的娘。认也好,不认也罢,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他被十三楼的人给毁了。”
虽然想到叶无欢这三个字,赵海棠便又恨又怕,心底却又不得不承认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初,若不是无上道长横加阻拦,她和听云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听闻当年她的肚子里也是有个孩子的,却怕师父知道后对听云的责罚更重,只好将真相隐瞒。身怀六甲的她跟师兄一起受罚,在无尘观外长跪七天七夜,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保不住了,好在自己留下了一条命。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得知听云违背诺言另有新欢后那般疯狂吧?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又怎会甘心听云与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好好活在这世上。
她曾在下山之前,对师父起誓终生再不踏入无尘观半步,后来的赵海棠也只有把孩子送到无尘观才保完全。
而如今,也不知道那魔女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要怪就怪听云太多情,要怪就怪他始乱终弃,要怪就怪这世俗太狭隘,就连自己的亲兄长都不能容忍她跟一位道人长相厮守,又何况时任青阳派音宗掌门的无上道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