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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夜里,朱阳城内灯火通明。
成百上千位水手,在各分舵舵主的带领下,手持劈啪作响的松油火把,找遍了青阳城内的大街小巷,也未曾找到段盟主的贤婿。
这位燕少侠在吃了段家的肉,喝了段家的酒后,居然和师兄不告而别,没了踪影。
他赶着一头毛驴,疾步行在师兄之前,一边用手里的破剑抽着驴屁股,一边对着身后焦急地大喊:“快点啊师兄,若是被澜沧盟的人捉回去,这次必将我五花大绑。”
常牧风苦笑一声,没有拿到乘船的渡牒,就算是出了朱阳城,待两日后渡口开航,也无法乘船往白阳城去。他本想在段府里多待些时日,找机缘好言哄骗段玉桥,蒙得两张渡牒的。可是燕戈行却死活等不了了,在他眼里,那活泼可爱的段非烟竟像是瘟疫,唯恐躲避不及。
头顶的月光自稀薄的云层里泄下来,将身边的青石小巷染成了青灰色,哒哒的驴蹄声跟秋虫的鸣叫交织在一起,丝丝入耳。
常牧风摇了摇头,心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只得出了朱阳城再想办法了,大不了跟师弟一起,多绕几百里的崎岖山路,走陆路而行,只是苦了那头毛驴儿。
两人正行进间,忽听背后人声嘈杂,转身看时,已有几十根火把从那一头簇拥进了巷子。
燕戈行心道“不好,追来了”,当下便死命拽着驴儿,发足狂奔。
他本可跟师兄一起凭借自身的轻功轻易跑掉的,可偏偏舍不得那头可以驮琴的驴儿。
眼见那几名骑着马的头目就要追上前来,常牧风却闪了一下身,飞上了身边一座瓦房的屋顶,抱剑在胸,学着师弟的腔调对那几名头目大喊道:“你爷爷在此,来追啊!”
月色之下,他身形模糊,连绵不绝的屋脊之上辗转腾挪开去,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隐身进了另外一条更加狭窄的小巷。那巷子,高头大马是万万过不去的。
“找到了,他在这里,你们跟上!”
骑马的头目眼尖,发现了常牧风,无奈巷子太窄,只得把马扔在一旁,几个人一齐闪身跟了上去。
“还是师兄聪明!”
燕戈行心道一声,却也不敢怠慢,只顾拉着驴,快速向着对面走去。
穿过小巷进入那条可两架马车并行的大街时,燕戈行特意留意打探了一番,已近午夜,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头顶一轮明月,静静俯视着两旁店铺闭门落锁的长街。
看样,段盟主料定他们是逃跑,万不敢走大路,所以才没派人来这里搜查。
如今,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想到这里,居然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长街。
一声悠扬的箫声从远处传来,燕戈行知道,那是师兄在告诉他位置了,摆脱那几名小头目对师兄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驾,驾。”
他小声喝着马儿,贴着墙角,朝着箫声传来的方向行去。
还未与师兄碰面,反倒在长街南首一家青楼门口见了鬼。
那名叫“春华苑”的青楼本该灯火通明,彻夜狂欢的。彼时彼刻,三层吊角楼里却无有一盏灯亮着。八扇沿街大门纷纷落了门板,门口的粉红灯笼也熄了。完全没有一家青楼该有的底线。
燕戈行本没有在意,只顾牵驴从它门前经过。
却不想被一滴粘稠冰冷的液体滴到了脖子里。
“下雨啦?”
燕戈行信手摸了一把,待发觉不对,抬头看时,才差点没被头顶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
他头顶上的飞檐上,居然吊着一个人。
那人脸色乌青,双目爆出,眼白朝上翻着,舌头吐出老长。
燕戈行心下大骇,闪身躲到一旁,定睛看时,才借着月光看见那人身形打扮甚至熟悉,特别是死者手中依然紧握着的那把雪澈剑,月光下泛着冷光,煞是寒气逼人。
“司徒猛!”
燕戈行暗叫一声,想起那天枫火客栈和白天比武时的情形,心下已知是什么人要了他的命。此时,难免为司徒猛感到惋惜,心想他必是白天输了比武,与段家小姐失之交臂,心中郁结,晚上才来这种地方找快活。却不想,被十三楼的人趁机索了命去。
在段家吃酒时,曾听到旁人议论,他司徒家掌管着朱阳城大大小小几百家米铺粮店,也算是家大业大。就算是与十三楼结下了恩怨,上面有滇王庇护,如若早早就躲进家里,定能保全性命。听说,那滇王明面上虽然不好跟太子的人撕破脸,却暗中跟十三楼作对。在得知十三楼要对司徒家不利后,居然亲自以“探访好友”的名义住进了司徒家。这种情况下,任他十三楼再猖狂,也是不敢强攻司徒府的。可惜,段玉桥却是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老江湖。虽然暗地里与滇王千丝万缕,却不想卷进这场风波。如今,倒真是拜楼月生和燕戈行所赐,才能独善其身。
要说那楼月生还真是说话算话,说留司徒猛的命到子时,他当真没活过今晚。
“咕咕咕咕。”
远处传来一阵夜猫子的叫声,燕戈行不觉后背生寒,恰在此时,身旁的青楼里却有嘤嘤的哭声传来,气氛异常更加诡异。燕戈行口中念着“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鼓起勇气,闪身到窗下。捅破窗纸往里看时才发现,一楼的大厅里竟绑着几十个人,老鸨、伙计、小姐,嘴里无一不塞满布团,身旁还乱躺着几具尸首。
燕戈行正要破门救人,肩膀却被师兄按了下去:“不要再惹事了,十三楼的人若想要她们性命也不会如此迂回!”
燕戈行心道“也是”便重新牵起毛驴,跟师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向着南边走去了。
行了几十米,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缰绳塞进师兄手中,讪讪道:“师兄先行一步,我去去便回。”
常牧风知道这师弟的性格,清楚拦他不住,只得牵了缰绳,躲进街角的阴影里耐心等着。
没过多久,一脸讪笑的燕戈行果然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而彼时,这小师弟的手中,居然多了一把雪澈剑。
“你!”
“嘿嘿,宝剑配英雄,如今司徒猛已是一堆臭肉,这把剑自当有新归宿!”
拿师弟没办法,常牧风只得摇头作罢,狠狠地将缰绳丢过去,说了句“牵好你的驴”。
得了宝的燕戈行,一边牵着驴,一边将自己那只破剑丢进街旁的草丛之中,把雪澈剑悬在了腰间。
却不知,身后春华苑的三楼,十三楼楼主魏九渊和两名手下,已将楼下发生的这一切尽收眼底。
原本,他们把司徒猛的尸体悬于楼外,是钓那司徒老儿上钩,却不想引来两条偷腥的小杂鱼。
“楼主,要不要现在就抓了那小子,从他口中逼出青阳剑法?”
说话的正是铁爪史胜,他身旁的李杜也提着铁笔上前一步,静待楼主下令。
而魏九渊却微微一笑,尖声道:“待这二位小友出了朱阳城再动手不迟。”
朱阳城内卧虎藏龙,势力错综复杂,如今骑驴小子又成了段玉桥的乘龙快婿。通过白天的比武来看,这小子的功夫绝对不容小觑,又何况如今他们是师兄弟联手。倘若真的动起手来,必不是三招两式就能解决的。万一引起澜沧盟那群正在寻人的手下的注意,在他段玉桥的地盘上,仅仅出动了避风、天录二路人马的十三楼,还真没有便宜好讨。
若不想真逼他段玉桥与司徒家联手,早在比武大会上,那司徒猛就已没命了。
好在虽然同为滇王办事,段玉桥与司徒家却一向不睦,前些日子,滇王曾苦心斡旋,竟妄想让他们结为儿女亲家,眼见就要功成,十三楼才不得不提前对势力相对单薄的司徒家动手。他们敢在朱阳城外的枫火客栈大肆烧掠,却不敢在朱阳城内肆意妄为。
想到此,魏九渊掀开杯盖,小指翻着兰花,品了一口朱阳城特有的秋茶,很享受的“嗯”了一声,缓缓命道:“发消息出去,让老九带着他的人也来朱阳城吧。”
“楼主过虑了吧?区区两个毛头小子,我和李楼牧还是对付得了的。老九的凌绝楼,一向都是用在刀刃上的……”
史胜心有不甘,却被楼主魏九渊恶狠狠瞪了一下,连忙作揖后退,头也不敢抬。
“史楼牧难道认为那小子使的青阳剑法只有我们一家能认得出来吗?”
大燕武林其绝有五,青阳派的剑法虽然屈居第三,在这前武林盟主隐退江湖,群雄蛰伏的乱世里,倒也是能亲眼得见的不二绝技,也难怪魏九渊如此上心。他这个当朝武状元,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饱览武学盛典,有朝一日,与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武林盟主一绝高下,看看到底是江湖人士选出来的狗屁盟主厉害,还是他这个武状元更胜一筹。
魏九渊的话史胜不敢回答,他知主公是个武痴,亦知江湖传闻早已失传的青阳剑法重现江湖,必将翻起滔天巨浪。想来,那家大业大的段玉桥,能甘愿将膝下独女许配给燕戈行,也必不是单单只图他那头毛驴。这江湖之中,那些处心积虑想要独大武林的各大门派,又怎甘心青阳剑法落入别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