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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干简直想要舞起一柄大锤撬开他脑袋,看看里头都藏了什么,敢情他和女人在一块儿除了造人生子就没别的想法。“二爷您想呀,夫人千里迢迢随二爷来咱们齐颜部,一下车先让娜仁托娅那死丫头灌醉,晚上出来又瞧见您跟苏日娜那么……相处过密,恩和那年纪若算起来,也正当时。弄不好听来一两句闲言碎语,这就都对上号了,夫人心里这气啊,也难怪冲二爷发火。夫人在这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怜啊。二爷您就多担待点儿,男人么,受点儿委屈不算啥。”

“那她就能一进门把爷当奴才教训?你是没听着,她……她那说的都是什么话,真真卯足了劲把人往死里说,多喘一口气都能让你咽回去。”

查干嘿嘿地陪着笑,“那不是吃醋么?女人吃醋好哇,吃醋表示夫人心里装着二爷,心心念念都是您,容不得旁人沾身,这么不正好么?二爷该高兴才是。”

陆晋皱眉,满是疑惑,“爷该高兴?”

查干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二爷快别喝了,喝多了夫人不乐意见。依我看,二爷还是回去,正经赔个罪,跟夫人好好说说为妙。”

本以为自己的劝导工作即将告捷,谁晓得陆晋突然发力,推他一把,不耐道:“爷不去,谁爱去谁去。”接下来倒满了酒,继续喝。

查干没办法,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瞪眼,但陆晋没让他等太久,已主动开口,“要不……你去跟夫人说两句。”

“说……说什么?”

“你傻啊,就是苏日娜母子之事。”酒喝多了,气性大,多说一句都不耐烦。

查干顿感责任重大,左肩让陆晋拍了拍,当即一阵一阵发麻,好半天没能缓过来。走出满是酒气的帐篷,一步步往夫人住处去,只觉脚步虚浮,忐忑难安。

到门口没敢撩帘子,压低了声音喊上一声“德安兄弟”。那人耳朵灵,不需他战战兢兢喊第二声,已然躬身出来,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查干大人有何要事?”

查干费了老大力气才挤出个能看得过眼的笑容来,讨好道:“德安兄弟,我这有要紧的事要禀明夫人,还请兄弟通融通融。”

德安木着脸没表情,抬头看一眼天上月,再看一眼查干,不说话。

查干纳闷,“兄弟意思是……月亮挺美?”

德安道:“咱家的意思是请大人看看时辰,明儿赶早。”说完转身就走,不给旁人留个塞银子说好话的机会。

万幸查干矫健,大跨步抱住他,顿时只觉一阵清香扑鼻,称不上浓郁,是极其干净单纯的香,却又极具吸引,连他也愣了愣,傻傻望着怀里比他矮了半个头的清秀少年郎。暗暗想,汉人生的可真好看,就是性子别扭……啧啧,哈喇子都要流满嘴。

“放肆!”德安厉声怒喝。

查干保持着熊抱姿势,低头看,威逼利诱,“放肆也就放肆这么一回了,我得救咱们二爷。德安兄弟,你要不放我进去,咱俩今天没完。”

“滚你妈的蛋。”

“哟哟哟,德安兄弟也会骂粗口啦。”不管不管,再收紧手臂赖死他。

德安面皮薄,比不过陆二旗下一个赛一个的不要脸,最终答应他进去通报一声,至于见不见还需看夫人意思。

查干乐呵呵点头,即刻变了脸孔,替她抖衣裳拍灰尘,拱拱手说:“那就劳烦兄弟了。”

“谁是你兄弟。”

“哟,脾气不小,够劲。”

在帐外吹上一小会儿风,查干顺利过关,捡了个小马扎坐到云意脚边上说话,方才打好的腹稿,这下不必别人来问,先一股脑地自己说出来:“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得很,苏日娜老早就嫁了哈尔巴拉老大哥,怀恩和那年正巧二爷从乌兰跑回来,有天也不知怎地,拉了哈尔巴拉去风珊湖打猎,谁晓得遇上狼群,不巧又是冬天,狼饿得不行,为了一口吃的通通不要命,去了一队人,就剩二爷一人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二爷不说,咱们也不大清楚。只知道苏日娜就此成了寡妇,恩和没出生就少了爹。二爷仗义,事事处处照顾他们母子。要说有什么,这都十年过去,要有早该有了,夫人您说是不是?咱们都睁大眼睛瞧着呢,真没什么,二爷对您,是日月可鉴,绝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见云意听得兴趣缺缺,他这又是发誓又是作保,“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去问族长。老族长德高望重,总不能跟着咱几个小辈儿撒谎编胡话。”

云意右手撑着下颌,懒懒道:“苏日娜的小儿子是怎么回事?又嫁了一回?”

查干一拍大腿,激动道:“看我这脑子,这还真忘了说。苏日娜后头又嫁了一回不假,也离了齐颜部,但不知怎的把恩和留下,过了一年多就抱着巴图回来,多的也没提,就说死了男人,还回来跟着族人过。”

看来这里头内情不少,只不过你不说我不说,两人守着这秘密,比外人多了默契。

“我猜早年间,苏日娜对二爷很是照顾?”

查干脑门上冒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苏日娜比二爷大那么三四岁,照顾小弟也说得过去。”

“知道了。”云意摆摆手,“你歇着去吧。”

查干显然一愣,说了半天,居然没表示没结果,少不得要去求助于他新结交的德安兄弟。

德安厌恶地瞟他一眼,转而去瞧云意,“要不,奴才去瞧瞧二爷?”

云意眼皮也不抬一下,只顾低着头拨弄一串碧玺珠子打发时间,“也好。”

查干觉着大功告成,兴高采烈,路上吵吵闹闹问这问那,“德安兄弟,你家住何处?年方几何?家里可有兄弟姊妹?”

“没有——”

“听说你们当太监俸禄高,要不咱们俩比比,看是打仗的拿钱多,还是拍马溜须的银子丰厚?”

“滚你妈的蛋。”

“好好好,滚,这就滚。”

到了喝酒的地方,瞧见了醉醺醺的陆晋,德安换个说法,“二爷快醒醒,夫人担心二爷夜里受凉,叫奴才请二爷回去。”

陆晋一甩手,还是大爷做派,“不回!让你们夫人亲自来!”

☆、第90章 解惑

九十章解惑

德安没能劝回陆晋,可算是铩羽而归,但回到云意这方却不能梗着脖子照实说,得两头瞒,两头润色,“二爷喝多了,已经醉得人事不醒,夜里风大,倒不好挪来挪去的。”

云意没吭声,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对文玩核桃捏在手里打发时间。听完德安回话,她心中已然有底,知道陆晋那头多半是个耍脾气不肯轻易低头的状况,但也不急,哭过闹过心里比平常更加平静,便就转着核桃静静出神。

德安叹一声,问她饿不饿,用不用叫绿枝做点儿易克化的吃食来垫垫肚。

云意摇头说吃不下,也没兴趣。

正当时,外头一阵吵闹,关外毛熊似的身影突然闯进来,到跟前也不说话不伸手,只管等着一双酒后通红的眼睛望着云意。

云意摆摆手,吩咐德安,“你先下去——”

德安看这场面,怕真动起手来没人劝,犹豫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等她站起身来专心致志给陆晋倒上一杯热茶,再重复一句,“愣着做什么?我说话不顶用了?”

德安适才放下心,默默退了出去。

她将温热茶盏递到陆晋手中,平心静气说道:“二爷酒醒了?”

陆晋搬了椅子直起腰正经危坐,进而一仰脖子干了这杯茶,满脸肃穆,发了狠劲要与她把事情掰扯清楚。

“查干跟你说的都是旁人瞧见的,我现如今跟你仔仔细细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意稍稍颔首,抬手相请,“洗耳恭听。”

陆晋向前倾身,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时候我大约是十六七的年岁,在王府里受尽冷眼,进了军营才有用武之地,就此心心念念想要组一支独个听命于我本人的队伍。首选就是齐颜部能征善战的年轻小伙,初冬时匆匆赶回,却没想到…………早先不曾与你提过,齐颜部与阿尔斯楞部族离得近,两方多有摩擦。没错,就是劫你嫁妆的阿尔斯楞。”

“你斩下他头颅,因你二人存旧怨?”

陆晋没能正面回答,口中继续描述着他的老旧故事,“那会子与阿尔斯楞斗得厉害,我当年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不顾劝阻定要拉上一队人越过风珊湖去找阿尔斯楞算账。哈尔巴拉老哥最照顾我,拗不过,豁出性命陪我一道去。风珊湖对面阿尔斯楞厉兵秣马就等着我上钩,一场恶战,哈尔巴拉替我受了致命一刀,到死也没肯放下刀,就为给拖时间让我跑过风珊湖。我欠他一条命,更欠苏日娜母子。”

云意面色不改,依然从容平静,再为他倒一杯茶,轻声道:“茶有些凉了。”

他不在乎这些,抿一口再继续,“查干多半与你说,苏日娜有段日子没在。那是抛开恩和嫁了当年跑马拖死哈尔巴拉的仇人。趁着开春,杀了丈夫逃到北边罗刹国边界,一躲就是大半年,但无奈已有身孕,几服药下去没作用,这才把巴图生下来。绕了个圈,最终还是回到齐颜部。这么些年,我对她母子二人尽心尽力,不为其他,只因我心中有愧,若不如此,何以为人?”

语毕,忐忑却也期待地望向她,希望等来预想中的结局。

对此事,云意心中渐有轮廓,与他置气多半气他与苏日娜暧昧不清,以及对恩和身世最后的猜疑。她垂目看着桌角半旧的梅花纹,淡淡道:“你无心,难保她无意。”

陆晋皱眉,显然极不赞同,“她已为哈尔巴拉守了多少年?这种事情在草原上多属罕见,什么狗屁守节,根本没人在乎。”

“若她并非为亡夫守节……”

“你又想说什么?”

“凡事点到即止,这类若有似无实难捕捉的东西,还需二爷自己体会。”

陆晋径直说:“我体会不出。”

云意道:“那就听我说,我几时骗过你?”

他勾唇轻笑,嘲讽道:“你骗我多少回?怕你自己都记不清。”

破天荒头一回,云意被他轻轻巧巧一句话堵在当场,张了张嘴没办法应对。到最后只能无赖地扔出一句,“反正这件事上我从没才错过。”

陆晋捏她鼻尖,“脸皮见长,你这是说不过我要开始胡搅蛮缠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师从二爷,从不讲理。”她没能忍住笑,弯了嘴角立即咬住下唇,努力绷住脸,期间动了动眼珠瞄一瞄陆晋,正巧撞上他戏谑的眼神,这回两个人都没能把持住,噗嗤一声双双都笑出来。

陆晋咳嗽一声,当即再次板起脸来教训,“不清不楚的就这么胡闹,活了二十几年还没人有胆子这么劈头盖脸的指着爷鼻子骂,你蒜头一个,你可以啊顾云意。”

“又是爷,爷什么爷。”

“说的也是,哪来的爷啊……”陆晋点点头,颓丧道,“在你跟前,我就是啰啰嗦嗦太监老奴,哪有半分脸面,全都随公主作践。”

云意当即说:“可别把自己个说得凄惨可怜,我不也让你气得够呛。今儿冒出个亲亲侄女儿明儿再有个不清不楚的有情人,我到哪儿去伸冤?合该我忍着么?”

“天地良心,自打有了你,我几时招惹过旁人,恨不能剖开心让你作践。”

“谁作践人?分明是你。现如今我腿上还有伤呢,一下雨就疼得没法儿睡。”说到这一茬,陆晋再没办法反驳,只得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云意倒是没打算趁胜追击,温温柔柔牵住他的手放在膝头,郑重道:“你应我一件事。”

“何事?”

“二爷若有中意的人,先与我说清,我自然大大方方迎她入府。但子嗣一事绝无转圜,长子只能是我的,若有差池,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决绝之中又掺杂着无可奈何的悲凉情绪,是她对于纲常伦理的妥协,也是身为女子的无奈。命运让她没办法应理想而活,一旦妥协,之后便都是苟且。

陆晋久久无言,大约是在考虑措辞,不知要如何说才能将他一腔真挚与热情一并书写完全。

“我记得早些时候就已经同你说过,只不过你都当玩笑话,听听就算。今夜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回。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你听明白了吗?”

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加重,紧紧不放。

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连同湿黏的热汗,放是他焦灼忐忑的真实写照。

这一次她没逃避,也没回应,她选择以一种罕见的虔诚与郑重,接纳他的真实与诚挚。

没人说话,她余下另一只手再次覆盖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之上,她的眼神已变,他的酒意再袭,或许这一句剖白都因烈酒壮胆。

云意心中另有一番感念,她觉着他可怜又可爱,不管这句话能持续多长时间有多少效用,她始终记得这一刻他紧锁的眉头与紧绷的嘴角,昭示着他不曾欺瞒不曾保留的情感。

“知道了。”她笑了笑,拍一拍他手背,轻松带过。再提其他,“但光有心尚且不够。”

“还要如何,你说,我自然尽千百倍努力做到。”

云意笑,“倒不必千百倍,只求二爷留点儿心,别跟谁都是面上‘清白’,心底‘暗涌’。二爷无意,抵不过神女有心。你不必着急反驳,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

“自然是你。”

“女人最懂女人,她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日夜苦等是为的什么,我比二爷清楚。说不上不堪,但二爷既无此心,就该冷下来,让她自己想明白,省得这样拖下去,耽误了前程。”她靠近与他细说,字字句句都挑的温和柔善,就怕触他旧事逆鳞,“以后采买照料都可明明白白交给属下去办,别让她再有误会,再而,我还怕影响了孩子。恩和是不知事的,万一耳濡目染,真将你当做生父,你先别急着反驳,听我说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而三人成虎,把齐颜部的事情一串,任谁都要当真。闹到最后子不知其父,父不认其子,如再被有心人利用,那该如何收场?”

“依你看当如何?”

她心里想的当然是把苏日娜嫁了,干干净净一劳永逸。但嘴上不能这么说,这话一出口陆晋肯定得吹眉瞪眼闹脾气。

她选的是旁敲侧击迂回曲折,“现如今突然要问,我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求二爷放下从前热诚,先冷她一冷,态度放明白,聪明人便懂得知难而退。至于恩和,二爷若能抽出空来,带孩子去一趟风珊湖,说清楚前因后果,于他也算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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