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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嬉闹声。虞雪抬头,见一对外国夫妇正在清洗房车。他们应该是来中国自驾旅行的,那辆房车很脏,玻璃上全是泥点子。阳光照在车窗玻璃上,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眼中的笑肆意而灿烂。
虞雪怔怔地看着他们,她想到了张烁和罗微语。
在旁人眼中,张烁和罗微语的爱情就像童话,虞雪也一直以为他们是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最幸福的一对。谁知,在她奶奶生日宴的那个晚上,她不小心听到了罗微语出轨的电话。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贺宜杉,贺宜杉劝她不要多管闲事,于是她们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两年多以后,她在克勒青的冰川亲眼目睹了张烁将罗微语推下山崖那一幕。
真相究竟如何,虞雪猜不透。她惶恐、害怕,惴惴不安。如今这一切已经被雪崩永远埋在了冰川之中,她不敢再将之翻出,这也是她不敢让人知道她还活着的原因。她和李轩看见张烁将罗微语推下山,张烁也发现了她们。她们试图逃跑,张烁一直在后面追。再后来,雪崩突然而至。
如果张烁真的是蓄意谋杀,如果张烁也还活着……
虞雪不敢往下想。
几滴水落在了虞雪身上,她从可怕的回忆中走了出来。正在冲洗车窗的外国女人把水管丢给丈夫,急冲冲跑过来给虞雪道歉。
“很抱歉,你不要紧吧?要不要去换身衣服?”她一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
虞雪笑着摇摇头,用英语回她:“没关系,就沾了几滴水,晒晒太阳就干了。”
外国女人见虞雪好说话,笑着跟她聊起天来。
“刚才那个是你先生吗?”
“不是。”
“哦,那是男朋友?”
“也不是。”
“是喜欢你的人?”
虞雪点头。
外国女人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那你喜欢他吗?”
虞雪被她问住了,想了半天没得出答案,她的脸却红了。
“哦,我知道了。”
外国女人眼眸发亮,她上下打量着虞雪。虞雪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她丈夫喊她回去帮忙,她满面笑容地向虞雪道别。
虞雪蓦地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阎寒是怎样一种心情。她下意识翻开书,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字迹,虞雪认得。拉萨河畔那晚的酒吧中,她看到了阎寒写的字,她夸他写字好看,他戏言要为她写诗。
这些,她都记得。
明信片上只有简单的一句没写完的话:来到了你来过的地方,忽然很想你,不知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
那个“我”字后面是一个小黑点。显然,字写到一半,他放弃了。
虞雪摸了摸那个黑点,她把明信片夹回书中,然后翻出了另外一张。同样是来自冰岛的明信片,这张是用德语写的。
回忆开了闸,尘封许久的画面一齐往外涌。
虞雪收到明信片那天,丛筱月就住在她家,同在的还有邵博那刚失恋的妹妹邵秋璃。那几日邵博在广州出差,邵秋璃情绪很不稳定,丛筱月不放心,走哪儿都带着她。然后一连好几天,虞雪经常能见到邵秋璃在阳台呆坐着抹眼泪的场景。
晚上,邵秋璃去邮箱取报纸,回来把两张明信片递给了虞雪。她一脸艳羡地看着虞雪:“看,有人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惦记着你,真羡慕你。”
虞雪莫名其妙,直到她认出阎寒的字迹,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她猜到了邵秋璃话中的意思,然而等她抬起头,邵秋璃已经离开。
她对着明信片上那句没写完的话反复看了很久。她认得右上角的邮戳,那是她曾经去过的冰岛。而另一张明信片上写的德语她一个不认识,只得去找丛筱月帮忙。
丛筱月在德国生活了那么多年,这几句话完全难不倒她。她看完之后,一字一句,认真且戏谑地念给虞雪听。
“亲爱的女孩,很冒昧给你写这封信。此时,我和我的儿子正在冰岛旅行,我们在邮局巧遇一位中国男孩,他把没写完的明信片扔进垃圾桶就离开了。我感到好奇,于是捡起来看了。我的儿子会一点中文,他帮我翻译了上面的文字。我想,这位男孩一定很喜欢你。我不希望你们错过,那真的太可惜了,上帝保佑你能收到这两张明信片。来自比利时的老太太,Susan。”
念完,丛筱月补充了一句:“亲爱的女孩,不错嘛,你真的挺幸运。”
虞雪心中五味杂陈。是的,她很幸运。都说明信片容易寄丢,可Susan和阎寒写的她都收到了。她也大概猜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丛筱月破天荒没有调侃虞雪,她拍了拍虞雪的肩膀,回房睡觉了。
虞雪独自坐在客厅,对着那两张明信片发呆到后半夜。
邵秋璃穿着一身睡衣来到客厅,见虞雪还在,忙不迭地转过身去,佯装不经意路过。
虞雪注意到了邵秋璃哭得有些红肿的双眼,问她:“睡不着吗?”
邵秋璃点头。她问虞雪:“忽然很想念一个人,怎么办?”
“回房睡觉,睡醒了就去见他。”
“如果见不到呢?”
“那就去煮个泡面吃,吃饱了你就会忘了他。”
“为什么是泡面?”
“因为家里只有泡面。”
“……”
虞雪指了指厨房:“冰箱里还有鸡蛋和西红柿。要吃吗?我可以帮你煮。”
“好。”
半个小时后,虞雪和邵秋璃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地各吃了一碗面。
邵秋璃吃得很满足,笑容满面:“加了西红柿果然好吃!谢谢你给我煮面,我去刷牙睡觉了。虞雪姐晚安,明天见。”
虞雪看着邵秋璃离开的背影,忽然很羡慕她。一碗泡面而已,她就真的把感情的烦恼抛脑后去了,小姑娘啊,还真是好骗!
虞雪重新拿起那两张明信片,一夜未眠。
阎寒端着粥出来的时候,虞雪正半靠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对面院子里那对洗车的外国夫妇出神。
阎寒也失了神。虞雪在阳光下的侧脸是他心中最美的画面,三年前他就是被这样的画面打动了,从此越陷越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幸福?”虞雪转过头,很渴望地看着阎寒,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阎寒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朝对面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虞雪的头,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对她说:“过得幸不幸福幸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旁人无从评价。当然,从眼前的情景来看,他们确实很幸福。”
“嗯,我也希望是这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你是因为身子还没回恢复,容易多愁善感。”
“或许吧。”
阎寒摇摇头,他端起托盘里的蔬菜粥,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虞雪嘴边。虞雪盯着勺子,眼神放空。
“不烫了,吃吧。”
她喃喃开口:“张烁以前跟我说过,罗微语生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喂她的。”
阎寒以为她是想起了逝者,安慰她:“我知道你还想着他们,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体。听话,先吃东西。”
“你觉得张烁是真的爱罗微语吗?”
阎寒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狐疑地看着她。
“是不是?”她又强调了一遍。
阎寒想到了和张烁相识后发生的种种,他很肯定地回答:“是。”
“那罗微语呢?她是真的爱张烁吗?”
“我和罗微语不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我只能说,以我对张烁的了解,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也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妻子。”
“是啊。”虞雪眼神有些迷离,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也以为是这样。”
“虞雪……”
虞雪抬头看着阎寒,她就像着了魔一般,缓缓地伸出手。快碰到阎寒脸颊的时候,她停住了,将手收了回来。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你不会骗人的对不对?至少……不会骗我。”
阎寒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仔细揣度着虞雪话中的意思。几秒钟后,他放下碗,从她身后拿出那本《敦煌史话》。
虞雪心口一紧,等她意识到阎寒要做什么,已经晚了。阎寒很冷静地翻开书,从里面拿出一张明信片,像是早有预谋。
“你……”虞雪震惊地看着他。
“虽然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到你手上的,”他迎视她的目光,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都看到了。就在她慌忙把明信片往书里塞的时候,他看到了。
他的语气变得非常温柔,又带着一丝期许:“你把它随身珍藏了两年,我可以理解为,这两年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吗?”
“你去美国之前,我对你说过,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
“我记得,可是我想要的并不是你能记住我。”说到这里阎寒停住了,目光深沉地看着虞雪。
虞雪沉默了。如果说三年前她不能看透,那么,此刻的她又岂会不明白,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心罢了!可是在经历了高继明之后,她的心完全乱了。又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心吧。
阎寒见虞雪不说话,低头看了一眼明信片。等他看清楚上面写的字,他脸色骤变,因为他拿到的不是他写的那一张,而是比利时老太太Susan写的那张。他凭借着自己的半吊子德语基础,倒也大致看懂了上面的文字。
每次看懂一句,阎寒眼中的震惊就加深一分。直到看见落款,他才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期待着虞雪能给他一个答案。不过,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能猜到。
他仔细回想当年在冰岛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然而,一无所获。他完全不记得他扔了这张明信片之后发生的任何细节,更别提在邮局遇见的人了。那不过是他一时感性的提笔之作,写完他就后悔了。分别的时候他告诉过自己,在与她心中的那个人比肩而立之前,他没资格出现在她生命中,那样的他配不上她。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相信,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当一件事注定要发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
“我明白了。”他说。
他弯下腰,慢慢靠近虞雪,目光深邃辽远如雨夜的海洋,浪涛翻来,仿佛能将一切沉入海底。虞雪眼睁睁看着他瞳孔中印出的自己越来越清晰,忘了动弹。
她猜到了他要吻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鼻尖相触之际,阎寒停住了。他重新端起碗托盘中的碗:“喝粥吧,一会儿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