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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华池当然知晓祝永章的身份,当即脸一僵,结巴道:“章弟有所不知,像他这样的商户子骨子里最是狡猾卑贱,农忙时节家家谁不是大汗淋漓的在田间农作,唯有商户之人高高在上,捧着茶水抽着黄烟坐在铺子里不挪身照样有银钱进账,咱们泥腿子拼死拼活干一年怕也是挣不到奸诈商户的十之一二!”
旁边几个年纪稍大点的男子附和。
“贤弟说的在理,朝廷既给了商户钱财,又给他们科举捷径,未免让我等良民不公!”
“就是,我若在朝为官,定要上奏请旨撤免荒唐的商户恩科旨意。”
“商人重利便算了,这会子竟还抢咱们的饭碗,简直荒谬又大胆!”
“快快离开吧,别一会儿康夫子问起学问来,你满嘴跑出来的唯有让人笑掉大牙的心算账本。”
……
稀稀疏疏的嘲笑声不绝于耳,这些人都是开过蒙念过书的,有些甚至进过县里的礼房参加过县试,说出的话虽没有农家妇人那种脏污之词,可落在盛言楚耳里,这些比老盛家一些人的阴阳怪气还难听。
他按住程以贵:“这里是私塾,表哥切莫冲动。”
程以贵愤懑道:“楚哥儿,这你也能忍?”
盛言楚暗自摇头,程以贵见状只好松开拳头,他知道他这个小表弟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小子,既然表弟让他别冲动,那他就静看着。
“怎么?”辛华池见屋里的人都站在他侧,满足的昂首,趾高气扬道:“你莫不是还要我三请四请请你离开?”
“不敢。”盛言楚有模有样的拱手。
辛华池很满意盛言楚卑躬小意的姿态,正准备再给盛言楚一击时,盛言楚突然含笑的走到中堂处。
“几位兄长左一句商贾低贱,又一句商户狡诈,敢问几位哥哥们有谁知道我家是做什么买卖的?”
一句话问倒一片人,见辛华池面色不虞且吞吐,盛言楚掰着小手指指着屋里一排书籍,糯糯开口:“书中说大丈夫要谨言慎行,兄长们都不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就一棍子将我打倒是否太无理取闹?”
辛华池眼神略显飘忽:“我哪里冤枉你了,你敢说你家没有从我们庄户人家手里掠走银钱?”
盛言楚真想爆出口骂一句放你娘的狗屁,你都不认识我就敢胡咧咧?老盛家是买胭脂水粉的,你丫买了吗!
可意识到这里是古代,这里是私塾,且他不是上辈子那个成年人,便忍着怒气,不动声色道:“我比兄长小,却也明白一个道理——银货两讫互不相欠,你从铺子里拿走东西,我收钱有问题吗?”
“你!”
辛华池本只想借机赶走一个来康夫子这拜师的人罢了,挑来挑去觉得盛言楚人小最好欺负,没想到竟是个牙尖嘴利的。
见几个年长的男人表情难堪扭曲,盛言楚不可捉摸的微笑:“几位兄长一时失言也没什么,还望日后在夫子这,几位兄长能厚爱我,我年岁小,若有做的不好的,兄长们只管说。”
盛言楚的卑谦好态度引得众人更难为情了,纷纷离座拱手羞愧说道:“哪里哪里。”
啃果子的祝永章哈哈拍手叫好,还隔空抛给盛言楚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笑赞盛言楚是个口齿伶俐的好儿郎。
盛言楚接过果子,只这一眼他愣住了,祝永章给他的果子竟是罕见的褐红色荔枝,荔枝皮坑洼有致,果味香甜透明,好闻极了。
这边,辛华池青筋暴起,扯住盛言楚的衣裳,不依不饶的呛声:“你不愧是商人后代,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行小慧笼络人心,怪不得世人说商人家里规矩混沌,伦理破坏,自古商人是下三滥的说法可不是空穴来风,哼,使着我等庄户人家的辛苦银,竟还这般恬不知耻……”
盛言楚身材矮小,被辛华池这么一拽险些跌倒,程以贵见状,用力的拧过盛言楚的胳膊将人护在怀里,厉声呵斥道:“楚哥儿又没惹你,你作甚要为难他?他家是商户起家的没错,可他一不偷二不抢的,哪儿碍着你了?”
辛华池怒甩衣袖,大声道:“如何没碍着?夫子每年收学生的人数有限,他一个低贱下作之人进来掺一脚,那我们岂不是凭白少了名额?”
盛言楚拢了拢抓皱的衣衫,难得小脸紧绷着,恼道:“你既跟我掰扯商户,我且问你,你家每年交税多少?”
辛华池噎住,盛言楚满目怒意,道:“一人才一百五十纹而已,你可知我家要交多少?三倍不止,你怎么不算算这个?再有,你怕我占了你的名额,呵,我看你比我大好几岁,我问你,我去年,乃至前年不被准许科考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进到夫子的私塾读书?那时可没有像我这样的商户子拦着不让你读书!”
一口气说完后,盛言楚气鼓鼓的坐回位子,而辛华池则被骂的羞惭低头握拳。
屋子里气氛异常诡异,就连爱捣乱的祝永章都被盛言楚一番话激得忘了吃果子。
“你果真长了一副能言善道的嘴!”辛华池破口大骂,“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你们商人的狡辩!”
盛言楚不遑多让,厚着脸皮拱手应下:“兄长如此高看我,小子惶恐。”
“你惶恐?”辛华池不顾身边人的劝阻,讥笑连连,“你惶恐什么?你今日便是入了夫子的眼又如何?我倒要看你在这仕途路上能走多远,别一会的功夫就嫌读书没你家挣钱轻松而灰溜溜的跑回家找娘。”
“不牢兄长操心。”盛言楚冷不妨的道,“兄长既有心思关心我,不若多掂量掂量自身,年年来夫子这求学却连学堂门槛都迈不进去,小子倒是真心堪忧兄长的前程。”
“你!”辛华池面红耳赤的竖起手指。
盛言楚懒得再废口舌,不去理睬辛华池的挑衅,默默的退回位子正襟危坐。
这时,身后一阵响动。
众人皆疑惑的抬头去看,只见一白胡子黑脸老汉扶着门框扑哧笑得前仰后合。
祝永章率先开口,摇摇晃晃的跑过去扒拉老汉的腿:“叔父~”
盛言楚和程以贵赶忙起身,拱手团团拜倒,众人朗声而喊:“夫子好。”
康夫子拎着祝永章站好,指着盛言楚,赞道:“辛家儿郎说你小子满舌生花,倒没有半点说错。”
盛言楚羞赧一笑,还没说话呢,就见辛华池大快人心的切了一声,康夫子脸黑如锅,恨声道:“你小子读了这么年的书,非要老夫拎着你耳提面命什么叫满舌生花才好么?商贾之家有好有坏,你是读书人,怎好一上来就针对人家?以你之言,商贾之辈均是诡诈刻薄之人,那当今最大的皇商金家呢?”
“南疆战事中,若非有皇商金家鞍前马后预备粮草军需,南疆百姓能过上安定日子吗?”
康夫子重重的拍响桌子,气得胸膛一起一伏:“你那番酸话将金家满族心血置于何地,又将朝廷商户恩科圣旨置于何地?这里还好是老夫的私塾,若是搁在外头,搁在京城,不说金家人要找你算账,怕是周边商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给湮了。”
“夫子,夫子……”辛华池这才意识到他口无遮拦带来的后果,满脸惊恐,“夫子,学生知错了……学生不过是跟盛家哥儿玩笑几句罢了……并非藐视皇恩……”
康夫子凝视着辛华池无知的面孔,疲惫的摆摆手:“你去吧……”
辛华池慌了,扑通跪地求饶:“夫子别赶小子,小子自当改错,求夫子收了学生吧,求夫子……”
头着地磕的尤为响,不一会儿就破了皮。
康夫子走开几步,铿声道:“这条街上又不止老夫一家私塾,且你上康家求学又不是头一回,该知道老夫的脾气,老夫说了不收你,那就绝无再商量的余地。”
辛华池一脸灰败,突然一股气上头,霍的站起身后,连告辞的话都省了,怨恨十足的跑出拜师房。
周围有人不忍,欲上前求情,康夫子悠哉堵口:“若你们当中有谁觉得老夫说话不留情面的,只管随他一道离开。”
这话一出,屋子静了下来,几人脚步一顿又坐了回去。
康夫子虽名声不好,肩上背过罪名,可人家是同进士出身啊,比廖夫子学问好就算了,束脩收的也低,最主要的事日后外人问起师长时,他们能拿出康夫子进士名头说道一二,届时脸上也有光。
盛言楚和程以贵相视一眼,均提了口气等着康夫子问话。
谁知,康夫子却让人抬出屏风将几人隔开,又交代书童给每人发了张考卷。
盛言楚被分到了屏风右侧小桌前,望着黄纸上的题目,盛言楚头疼不已。
因着上辈子史学研究生的好处,他的确能看懂繁体字,但看懂不代表会写,会写不代表能写好,何况他长这么大从来没使过毛笔字,如今好端端的让他写大字,这不是揭他的短吗?
他偷偷看隔壁贵表哥,却发现贵表哥的考卷和他的截然不同,他的是写大字,瞧贵表哥执笔流畅嘴里嘟囔的样子,似乎是默写文章。
盛言楚不禁苦笑,看来康夫子挺前卫的嘛,还知道照顾他年幼来个因材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