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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玫翻了个白眼。

旅馆门口停着两辆吉普,张子淳他们跟阿地里上了前面一辆,另外几个上后面一辆尾随。张子淳特意叮咛阿地里说:“先不忙去你家,我朋友们第一次来和田,我们先沿着河岸走走。”

吉普车沿着河岸走了半个多小时,一共开了二十几里路,杜玫和徐航看着窗外,只见干涸的河床十分宽阔,只能勉强望见对岸的树木,河床不像河床,倒像采石场,一座座的卵石堆高达数米,石堆间四处散落着大型挖土机。河床被挖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坑,坑底又是水又是冰屑。挖土机用反铲挖起一勺石头,转个身,开到一边,“哗”的一倒,一大群人围上去,又是刨又是捡,挖土机又在旁边再舀一勺,“嘟嘟嘟”开到另一个地方,“哗”的一倒,另一群人围上去,开始捡。沿着玉河,都是这样的卵石堆、大水坑、红色黄色的大型反铲式挖掘机,还有.......乌压压的人群。

杜玫目瞪口呆:“天啊,和田玉居然是这么捡出来的?”

张子淳坐在副驾座上,当下回过身来,点点头:“籽料就是这么捡出来的。这一段河道大约有100多公里,据说现在大概有2000多台挖掘机,20多万人昼夜不停的在这里翻河床。”

杜玫皱起了眉头:“这么在捡,会不会有漏掉的,会不会把已经翻过的又捡一遍,重复劳动。”

张子淳一笑:“当然有漏掉的,拒统计,玉龙喀什河的每一立方米石子里约能出20克优质白玉,目前的市场价,大概可以卖到10万以上。20克和田玉籽料,就比你大拇指大一点点长一点点,怎么可能有没漏掉的,所以大家这边翻完了再翻那边,翻来翻去的捡。今年捡完了,等明年山洪暴发,水把山上的矿石冲下来,大家重头再来过。”

“这么一年一年筛米似的捡,岂不是被漏掉的越来越少。”杜玫嘀咕。

“是啊,所以籽料越来越难得。”张子淳也皱起了眉头,“这些挖河床的投机商,一投资就是几百万,买了挖掘机,雇了人,半个月一个月一无所获的很多。”

“那是什么?”徐航指着窗外问。只见河床被挖开一条又长又深的坑,露出抗下的河水,一条船在水上作业。

“这是挖泥船,能挖到水下十几米。但是使用挖泥船要先用挖掘机挖出河道,运行的时候,发电油耗非常厉害,所以成本更高。但是有没有产出,会产出什么,却没人能知道,所以风险更大。”张子淳说。

杜玫叹息:“科技的发展,挖掘能力的提高,真要把这条河千百年的积攒都淘尽了。”

“不是千百年,是亿万年。玉石是不可再生资源,玉石风化,从山体上脱落,被洪水冲下,在撞击中磨去棱角,浸染颜色,形成籽料,要几千万年。中国人从5000年前起,就开始在这条河床上捡玉了。但是现在的挖掘开采速度,一年超过了过去5000年的总和。”张子淳说:“十年前,还有很多捡玉人在洪山退了之后,沿着河岸捡籽料的。现在这种散户也有,但是概率太低了,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捡到一块玉石。现在都是这样的商业机械挖掘,雇人筛选。风险是投资商的,工人工资非常微薄。”

“工人工资大概多少?”杜玫问。

“5年前是每天一元,现在肯定也涨了。一年几千元钱吧。和田这一带,普遍收入是非常低的,平均人均收入只有几百元一年,所以几千元一年的收入算高了。”

杜玫震惊:一元一天,或者十元一天的强体力劳动,而且还是站在既冷又潮湿的卵石堆里,四处是挖掘机搅动的尘埃。

徐航开口道:“玉石那么小,有没有雇工捡到了私藏的?”

“当然有,所以他们下工离开前都要搜身。”张子淳回答道,同时看看阿地里。

阿地里点头补充道:“大一点的我们都会搜出来,很小的,比如蚕豆大的,他们含在嘴里,我们也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这活很辛苦,收入又低,大家都理解.....”

车沿着玉龙喀什河河岸开了一长段后,重返市区,最终在一个围墙又高又厚的大院前停下了,里面的人把铁门打开,两辆车驶了进去。院子里是一幢巨大的三层楼的大房子。

房子的主人,阿地里的爸爸迎了出来,跟徐航握手寒暄。阿地里爸爸汉语不是很流利,磕磕绊绊的,勉强能听懂。

杜玫在阿地里家见到了比和玉会所地下库房更多的石头,阿地里家的三层楼里,全部都是和田玉籽料,小如雀卵,大如磨盘。当天剩下的时间,张子淳在不断的挑选,议价。阿地里带徐航跟杜玫满屋转,给他们看各种颜色的籽料,教他们怎么识别真假。

到晚饭前,张子淳已经定下了近8000万的料,但是离他的原计划,还有一定距离。

“有户人家手里有块黄玉,你想不想看看?玉质不算很好,他要价很高。”阿地里老爸说。

“要多少?”张子淳问?

“150万。”

“有多大?”

阿地里老爸伸出手掌,比了一下,比他手掌还大。

“那就看看吧。”张子淳说。

晚饭上来了,大家围着一个大铁锅坐定,锅里是拳头大小的羊肉,在沸腾的汤汁里翻滚,汤里撒着各种香料,阿地里老妈送上刚出炉的馕。

杜玫中午已经吃过一顿了,晚上又是吃得眉飞色舞:“好吃,好吃,这羊肉真好吃。我过去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杜玫又吃掉整整三大块羊肉,又吃了一大块馕,吃着吃着就没声音了——撑得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样的吃货,张子淳跟徐航只能相顾无语。

晚饭刚吃完,那块黄玉就送到了,原来是块比杜玫一只手略长,跟她手掌同宽,厚度跟她拇指长度差不多的椭圆形黄色卵石,像只巨大的鹅蛋,颜色不是很均匀,皮上有一块发黑,一侧有点发白。

张子淳一接过这快石头,顿时大为踌躇,一面用大拇指不断的揉搓,一面用手电筒逼着照来照去。杜玫不明白他在看啥,因为这块石头完全不透明。

送玉过来的是一对父子,父亲约有60多岁,儿子大概40左右,衣着一看就是当地土著村民的模样,跟阿地里家人的穿戴完全不同,此刻正紧张焦灼的用眼睛盯着张子淳的脸色。

张子淳一面看一面嘀咕:“嗯,这块籽料开出来是黄玉的概率很大.....这一侧基本上是黄玉。但是这一侧全是包浆,必须去掉,去掉后里面什么颜色,就不好说了......”

张子淳用手指头揉着,指给徐航和杜玫看:“上面这三分之一,质地细腻,油润感很强,下面这四分之一,也不错,但是中间部分,皮色正面发黑,背面发白,颗粒粗,说明有杂质,开出来不知道会怎么样,雕起来会非常难设计......也许得切成两块,但是这样一来,就小了.....”

阿地里把张子淳的话翻译给那对父子听,那对父子用维语翻来覆去的说一句话,阿地里翻过来就是:“这是一块黄玉籽料。”

张子淳看了有半个多小时,还是下不了决心:“我得再考虑考虑。”

阿地里点点头,跟那对父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然后对张子淳说:“这块料先放在你这里吧,你如果不要,离开时再还给他们。”

阿地里又对张子淳说:“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还还价。”

“大概可以到多少?”

阿地里犹豫一下:“我争取帮你还到100万。”

张子淳点点头:“好,我晚上考虑一下。”

阿地里跟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将三人送回酒店:“张哥,明天还像过去那样,去村子里看吗?”

“好的,今年村里有什么新货没有?”

“有,有一家从上游挖到一块山流水,青玉,大概有两吨重。别人家也有一些。”

张子淳点点头:“好,明天早晨我们早点出发。”

两人约好,阿地里早晨八点就来接,这时和田的天还不是全亮,但是去村落的路坑洼不平,崎岖难行,想当天来回,必须赶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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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后,徐航和杜玫忙着洗澡换衣服,张子淳却泡在网上跟他爸视频。

张子淳把黄玉在视频上给他爸看,又拍了n张特写传过去,张国力单凭照片也难下判断,最后只能叫儿子一人拿主意。

张子淳把视频关掉,一扭头,看见徐航头发油光锃亮,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换了件崭新的湖水色衬衫,下面藏青色西装裤裤线笔直,外套都不穿,就往门口走。张子淳疑云大起:“徐哥,你去哪?今晚上还有应酬。”

徐航没好气:“你不是在跟你爸商量那块黄玉嘛。”

“已经商量完了。”

“要还是不要啊?”

“还在考虑。”

“那你慢慢考虑,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我跟你一块去。”张子淳跟在徐航屁股后面。

徐航那个气啊,酒店明明有房间,张子淳只要了两个,这也算了,你没事跟着我干嘛?没看见我有正事嘛。

徐航想起了杜玫早晨看阿地里那花痴一样的眼光,那满嘴流口水的模样。这一带的青年一般20来岁就结婚了,这个阿地里却25还没老婆,男人真是,老婆越好找就越不肯结婚。徐航一想到明天还有一天,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不能让她继续丢人现眼,得先用自己的器大活好把她喂饱了才放心。

“哎,你有百万大生意要考虑,好好呆房间里,我不打搅你,你也别跟着我。”徐航想把张子淳关在门里。

“我不跟着你,我心里烦得很,我去跟杜玫说说。”张子淳把徐航推开,径直去敲杜玫的房门。

这下徐航没办法了,心里恨不得把张子淳一脚踢飞。

两男人面对面的坐杜玫房间里的小方桌边,杜玫拿出从北京带来的茶壶茶叶,给三人都倒了茶。张子淳把手电筒贴在石头上,一点一点的移动。

徐航实在不耐烦了:“你看够了没有?这块破石头就这么点大,你就是用舌头舔,也舔完一百遍了。”

张子淳叹了口气:“这块黄玉质地不是很好,颗粒粗,有杂质,不好设计,不好雕。不说包浆部分挖除后里面可能的颜色,就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我100万收了它,肯定亏。”

“那你不要了,对吧。”徐航说。

张子淳最后一次的犹豫了几秒钟,咬咬牙:“我要了。”

徐航和杜玫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子淳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我不得不要,因为黄玉在和田玉中是非常罕见的,从历史记载来看,一直都极少出现。我跟这我爸收玉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体量这么大的黄玉籽料。虽然质地不好,但是如果我不收,就会永远错过。”

徐航好笑:“张老弟,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你是做买卖,不是做收藏。你管它罕见不罕见,反正总是这手买来那手卖掉,明知道要亏本,你还做什么做。”

张子淳摇摇头:“徐哥,别的买卖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明知亏本我还做什么做。但是玉,尤其是籽料,不是这么回事。现在籽料已经快枯竭了,价钱年年暴涨,我的进货价,前两年每年上涨30%。但是今年,距上次我来进货,才8个多月,涨了60%。每年的洪水虽然会带下来新的籽料,但是带下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开采的速度,今天你们自己也看见的......”

徐航和杜玫都点点头。

张子淳叹气:“优质籽料世面上越来越少见了,后天我带你们去市场上看,你们会知道卖家现在是怎么惜货的——好料在那里,可以给你看,但是给多少钱他都不卖。因为他不知道3-5年后,价钱会涨到什么地步,所以他把最好的料扣在手里不放。”

“像这块黄玉籽料,虽然我现在收进肯定亏,但是过上3年后,我可能至少得掏200万,300万买它。而且即使我出那么多钱,可能都没地方找去,因为黄玉太罕见了,尤其是这么大块的。”

张子淳郁闷的说:“为了防止被别人买走——这迟早有一天会发生的,我只能现在买了,囤着再说,过上5年,再拿出来雕,反正五年的利息绝对赶不上料涨价的速度。”(注:4年后,雕刻完毕,有人出400万,张不肯卖,还在等它继续升值)

徐航跟杜玫均觉得张子淳这一脸吃苦瓜似的表情有点搞笑,但是看他郁闷,只得安慰他:“既然过几年会涨,你又不差钱,就当用闲钱投资呗,反正比存银行强。”

张子淳苦笑:“也只好这么去想了。”

张子淳把黄玉籽料收进自己衣袋里,不再去想它了:“徐哥,已经10点了,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大家都睡吧。我们走。”

徐航恼火:“你先回去洗澡去,我跟杜玫说几句话就走。”

张子淳嘀咕:“还要说什么啊。徐哥,今天河滩里的情况你自己也看见了,阿地里家是玉龙喀什河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头之一,投资商能不能在河道里挖石头,具体挖那一段,都要他批准,村里人捡到好料要卖,也必须他点头。现在连他家都挑不出多少好东西了,我这次货都进不足。而且价格飞涨,8000万就买了一车的料,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所以今后就指望你了。”

这下徐航真发火了:“闭嘴,滚出去。”

杜玫疑云大起:“什么意思?怎么要指望他?徐航他,又不是河神,可以吐点好籽料出来给你。”

张子淳笑:“徐哥,他不是河神,但是,他是山神啊。籽料虽然快枯竭了,但是这巍巍昆仑山上,还有的是玉脉,有的是好山料。”

杜玫心中一惊,眼珠子乱转。

徐航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张子淳,你狠。走吧,回去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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