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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些人才是人类在妖魔手中存活下去的希望。顾言这样想到。
清理了妖魔的穆雪和岑千山进入碧云城内。
匆匆而来的郡守大人不顾身份,跪地俯首给穆雪行了一个大礼。
当年穆雪六岁,正是这位郡守引着轿子将她送到叶师兄的身边。如今十年过去,这位一城的牧守已经斑白了头发,现出暮年之态了。
穆雪侧身,请这位老者起来。
年迈的郡守匆匆抹了一把脸,从身边侍从手中接过一张碧云城近郊的舆图。
“这里所有红圈圈起来的地方,都是一个村镇。”鬓发斑白的郡守指着那些早就被他一层层圈出来的红点上,“张家镇,560户,在册人口1823人。原家村,226户,在册615人……”
他红着满布血丝的眼眶,抖着手看向穆雪和岑千山,“小仙人,这每一个镇子,都有上千口人,上千条性命。”
这是他管辖下的子民和百姓,每一个数字都被他烂熟于心。如今魔物肆掠,这些人都是他焦心煎熬的所在。
上千条人命。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些活生生的人,鲜活的家庭。
不论一千还是一万,都只是书上纸上的一组无关痛痒的数据罢了。
穆雪在这一刻,依稀觉得自己听过相同的话。
她微微有些恍惚,看向坐在自己肩头举着荷叶的山小今。刚刚来到世界上并不久的山小今眨了眨眼,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当年的穆雪还十分年轻,不问世事,只喜欢将自己几乎封闭在工作间里,唯一的兴趣是醉心于对傀儡制造术的终极追求中。
在她眼前的桌面,地板,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都坐满了她的傀儡。
那里是一个只有机械,没有任何人打扰的世界,属于她的密闭空间。
“主人,外面好像有很多魔兽来袭哦。”当时还十分呆滞的小千机坐在她的肩头,慢吞吞开口说话。
穆雪专注手头拼装傀儡的工作,没有认真听进去,只是随口嗯了一声。
“没关系的,千机,它们进不来。”角落里,名叫一百的高瘦傀儡用尖细的声音回答,“我们的院子里,有最强大的防御武器,没有妖魔冲得破。”
“可是,院子的外面好像死了好多人类呀。”小千机愣愣地张着圆溜溜的小眼睛。
“管他们呢,那些人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主人和我们才是朋友。那些人类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是的呢,我们和主人快快乐乐生活在安全的家里就行,别管外面的事。”
名字叫两百,三百,四百的傀儡,嚷嚷着在密闭的屋内交谈了起来。
温暖的屋子,隔绝世事,热闹又安全。
等到穆雪完看着手里精致的作品,从成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的时候。
那个最新诞生,有些奇怪的小千机正拿着它的小本子,在忙忙碌碌写着什么东西。
“在做什么呢?千机。”穆雪伸头看它的本子。
“我在把他们的样子都记录下来呢,那些之前住在这附近的人类,”小小的傀儡抬起它僵硬生涩的脖颈,“虽然已经都死了,但我喜欢这些人类,喜欢他们做出来的玩具和食物。喜欢他们吵吵闹闹的样子。”
那一天走出屋子打开院门的穆雪,看见了地狱一般死寂的世界。
屋门之外,不远处的那些面馆,食铺,铁匠屋,药材店……那个从前被她嫌弃过于热闹的偏僻街道,从她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
除了身后小小的庭院依旧苍白之外,院子外的世界,是白雪也覆盖不住的一片殷红。
穆雪呆呆地看了看肩头的小千机。
千机合起手中的笔记本,“我数过了,有一千个人,一千条性命呢。”
穆雪慢慢向前走了一步,踩进了那染着血的白雪地里。
从那之后,她才搬进了喧闹的十妙街,学着走回属于人的世界。
回过神来的穆雪看了看郡守手里捧着的那张舆图,又看向自己手中的彩玉门楼。开一次门所需耗费的灵力巨大,即便她结丹了,也没有办法在短短时间内开启这样多次的门。
“我负责开门,你去救人。”身边有一个人伸过手来,接过了她那道彩色玉牌。
碧云城中的所有百姓,在那一日见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场景。
甚至到了很多年后,碧云城中还有无数家庭供奉一张画着此刻场面的普渡门图。
那容颜俊美的黑衣男子,端坐半空,手结法印,一次又一次开启那扇巨大的彩玉门楼。每一次门楼开启,红衣少女便会驾云穿过门去,迅速带回大批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穆雪一次又一次渡门而过,尽量用最快的速度搜寻到所有还活着的人,将他们带回碧云城。
她和岑千山心意相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明白对方要去的位置,和回来的方位、配合得无比默契。
每一次穆雪从门外回来,都可以第一眼看到那黑色的身影端坐在门内。
他微微皱着眉,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弄湿了鬓角。
连开二十八道门,这个世间即便还有其他强者能够办到,那人大概也不可能愿意耗费这样的神力,来救援这些平凡的普通人。
而这个流着汗,一次又一次开门的元婴修士,是自己的男人。
刚刚从死亡之地回来的穆雪突然就没有忍住,俯身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如愿以偿地看他瞬间睁开眼,茫然环顾,在众目睽睽之下涨红了面孔。
因为这个欠缺考虑的举动。救援结束之后,刚刚喘了一口气的穆雪被大哥和母亲匆匆拉到一边。
“阿雪,那位郎君是什么人?你怎么也没和家里说一声。”
“啊。他是……”
穆雪回首看向岑千山,这一回,换她自己感到不好意思了。
第94章
面对母亲和兄长突如其来的发问,穆雪一时间没做好心理准备。
她一边看看拉住自己手的兄长,一边回头看岑千山。
岑千山正盯着兄长握着自己胳膊的手,眉头越皱越深。
这家伙还没搞清楚情况呢。
“母亲,这位是我的……道侣,就是未婚夫婿的意思。”穆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是打开天窗直说了。
周围响起家人们吃惊的吸气声。
“本来是想着最近带他好好和大家见一面,”穆雪又迅速补充了一句,“赶巧遇上这事,就没来得及。”
穆雪回头看了眼岑千山,为他介绍,“这是我父母,兄长,嫂子,还有姐姐……”
岑千山在穆雪面前的时候,总是十分青涩而容易害羞的,一个吻就能让他彻底红了面孔。
但令穆雪意外的是,在这样连自己都有些局促的场面,岑千山却能表现得很好。
在他反应过来之后,依照仙灵界这里的礼节,对穆雪的父母行了标准的晚辈礼。甚至能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华丽精美的礼盒,作为见面礼送给穆雪的家人。
礼盒六层九屉,束着红绸,顶部附着礼单,符合当地民俗。显然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
岑千山生得仙姿国色,又刚刚救下张家镇无数乡邻,还这般温文知礼,亲和可人。穆雪的母亲和几位嫂嫂,越看越是欣喜,没多久就已经拉着他的手,一口一个姑爷地称呼起来了。
岑千山回首悄悄看穆雪,眼尾微微眯起,眸色里透着点光。
这个表情穆雪太熟悉了,他小的时候,如果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等着穆雪夸奖,就总会露出这样的微表情来。
重逢之后,已经很久没见到他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神色。
怎么就给忘记了啊。这个男人从小时候起,就是个人精,只要他愿意讨好,愿意取悦,几乎没有谁是他拿不下的。不论是红莲还是年叔,自己身边仅有的几个朋友,早早地就开始对他赞不绝口。
“姑爷喜欢吃点什么?”
“姑爷辛苦了一日,想必是累了,晚上就住在这里吧。”
“郡守大人给咱们家分派了一处歇脚的宅院,已经把小雪的屋子收拾出来了。”
连开二十八道门,穆雪和岑千山确实消耗巨大,被众人簇拥着向前走,准备在碧云城休息调整一夜。
行走在道路中的时候,路边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分开人群,捧着一卷画卷到穆雪面前。
“小人世居碧云城,此乃先祖所传,今日看见仙子所开的彩门,方觉这或许是仙家之物,想将此物献给两位仙家。”
那位男子衣着质朴,又在逃亡中滚了一身泥泞,捧着的画卷残旧破损,没有半点仙家宝器所特有的光泽。引来周边围观者一阵嘘声。甚至有陪伴穆雪等人前行的武士准备上千驱逐。
穆雪拦住了其它人,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画卷。那已经上了年头的脆弱绢画展开来,只是一幅普普通通不含任何灵力的水墨画。
穆雪却和岑千山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那画卷所现内容,正是穆雪被困欢喜殿时在神殿的墙壁上见过的画面类似。黑门现世,恶鬼噬心,人欲受天魔所惑,万千众生沉浮欲海之中,对着天魔朝拜。而那小小一扇彩门,遥遥开在云端,一点光华,破开浓黑世界。
穆雪和岑千山所见的欢喜殿出现在魔灵界。却想不到在仙灵界这里,也流传有这样的画卷传世,更让穆雪介意的,是那画卷上写着的小小一行文字。
就在穆雪心绪摇摆的时候,岑千山从旁伸过手来,不容分说地将那画卷收起,收进自己的储物空间内,不让穆雪再看。
“诶。”穆雪还想说话。
岑千山却打断了穆雪的话,对那位老者说道,“这卷画我们收下了,你有什么需求吗?”
那男子形容萧瑟,神色暗淡,“小人别无所求,只是内子病了,现如今想吃一口橘子,若是可能,小人想求仙人赐一枚。”
岑千山问道“你妻子病了,可否需要我给你药物?”
仙家药物,延年益寿,药到病除,是凡人求之不得的宝贝。
谁知那男子听了却并不心动,摇摇头道,“只求柑橘一枚。”
如今是春季,没有橘子,但这种小事对岑千山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他活了上百年,储物空间内存了各种材料,当即从中取出几颗柑橘的种子,埋入脚下的土地。
周边围观者众,只见着那位黑衣男子,在土中埋下树,端坐于地面,双手合抱。
不多时两片绿丫破土而出,众目睽睽之下,眼见着那树芽迎风生长,抽条成一株生机勃勃的小树,眨眼间就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了起来。很快,枝头挂起了青绿色的小小柑橘,风一吹,那一枚枚果实染上了橙色,硕果累累,沉甸甸挂在了枝头。
岑千山整了整衣物,站起身来,“但取你所需吧。”
那男子走上前来,不过摘了一枚橙色的橘子,向岑千山鞠了一个躬,分开人群默默离去。
余下一树硕果,倒是被碧云城中一众围观的百姓,欢喜地采摘了家去。
“真是个怪人,等上个把月,橘子要多少有多少,且不值几个钱。”
“这个莫不是傻子,仙药不要,金银不求,却要一枚不值钱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