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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流光璀璨,烟花一声声炸开,众人仰头惊叹。
绚烂彩烟勾勒的少女光影小像映入班哥眼中,他目光柔和,未来及多看,身后袁骛轻声道:“殿下,莫要多事。”
班哥目光凝向前方。
巍峨的高殿之上,太子直挺挺地跪着。
焰火若隐若现,紧闭的殿门轰然一声,像极了方才皇后高高举起险些落下的耳光。
母子失和,无可挽回。
皇后今晚的举动,已经彻底宣示她对太子的失望。
明日天一亮,全长安都会传遍皇后痛骂太子不仁不孝不堪为君的言论。
身为一国之母,她只能宽容,可身为母亲,她天生占据统治自己孩子的权利。
世人推崇的孝道,给了皇后在太子身上施加血腥□□的正当理由。
袁骛面色平静,再次道:“六殿下,走吧。”
班哥:“袁二郎,我有一事不解,二郎可否为我解惑?”
袁骛眼无波澜:“殿下请讲。”
班哥:“二郎既不侍皇后,又不侍太子,难道是想做纯臣?可据我所知,二郎的恩师崔尚书,就从无纯臣之心。”
袁骛眉心微皱,敷衍答道:“我身为臣子,自是忠心侍君。”
班哥唇角浅笑,从袁骛身侧擦肩而过,袁骛伸手阻拦。
班哥推开那只好心伸出的臂膀,大步朝前。
李世满头冷汗,心头仍是被刚才皇后的声色俱厉骇得惊跳不已。
他脚步越来越快,恨不得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连天上炸响的烟花都不曾看,只顾着埋头走路。
忽然李皎喊住他:“二兄,你瞧。”
李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夜色深深,噤若寒蝉匆忙逃离的人群中,一人背道而驰。
今夜皇后训斥太子,他们几个皇子皆是无辜牵连。
而太子跪于长明殿前,是耻辱,亦是逼迫。
没有谁愿意卷进这场漩涡中,他们身为皇子更要慎之又慎,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惶恐离开。
李世跺脚骂道:“死小子!害人精!”
若只太子一人跪,他们尚能“心惊肉跳”地离开。
可若有人陪太子一起跪,主动亮出一张兄弟友爱牌,他们同样身为兄弟,此时继续离开,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黑黢黢的长阶,夜风吹过,凉寒之意扑面而来。
太子犹如入定,后背挺直,清贵的面庞平静从容,即便是跪,一身孤傲之气不减反增。
身侧窸窣的动响传入耳中,有人撩袍跪下,快速握了握他的手:“大兄,六郎来了。”
太子诧异,半晌未言。
许久,太子声音哽咽:“……多谢。”
班哥低垂长睫:“这是弟弟该做的。”
不多时,李世和李皎相继返回,就连因为痴傻未曾被召的李延也被无地发泄的李世派宫人找来,陪着跪了一晚。
直到第二天,宝鸾才知道昨夜班哥等人迟迟未归的原因。
得知兄弟五个跪了一夜,宝鸾睡意全消,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傅姆伺候宝鸾穿鞋,使眼色让宫人们拦住宝鸾。
花朵般美丽的宫人们想尽办法讨好宝鸾,试图转移宝鸾的注意力,好让傅姆为宝鸾添衣梳妆。
宝鸾在人群中寻出玉壶,继续问她话:“把你听到的话从头到尾说一遍。”
玉壶便将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话全都说出来。
皇后如何训斥太子,太子如何顶撞皇后,皇后险些失手掌掴太子而太子跪于长明殿前,其他几位皇子如何去而复返陪着太子一起跪,诸如此类的事,一一道来。
宝鸾的手一直紧捂心口,听到最后,攥成拳头的手方才垂下。
法不责众,同样的道理,孝也不责众,一位母亲,可以以孝道压制她的一个儿子,但她不能以孝道压制她全部的孩子。一个人跪在她面前,是为不孝请罪,可若所有的孩子都跪在她的面前,那问题便不是出在一个儿子身上,或许世人会问,这位母亲,当真是慈母?
若是慈母,怎会逼得她所有的孩子一起下跪请罪?
宝鸾的心缓缓平静下来,待玉壶说完,她脸上已经不见慌意,淡定地将脸抬高,好让傅姆画眉点唇。
她思忖半晌,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说是谁第一个返回去的?”
玉壶答:“是六殿下。”
宝鸾眼梢渐渐露出笑意,朱唇抿了又抿:“是他,我就知道是他。”
傅姆窥出宝鸾眼中的激动和欣喜,透着一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得意和骄傲,傅姆既担忧又无奈,张唇欲说些什么,终是未能成言。
昨夜的事闹到朝堂上,吵得人声鼎沸,大臣们的争执几乎掀翻含元殿的屋顶。
今晨的朝会,皇后和太子皆未露面。
皇后称病,太子亦称病。只不过皇后是假病,太子却是真病。
跪着吹了一夜的秋风,太子风寒侵体。连同陪跪的李延和班哥,也病倒了。
圣人坐于龙座之上,面对满殿吵翻天的朝臣,无力招架,烦躁不已。
他既忧心皇后的身体,又担忧太子的病情,左右为难,满心皆是一个忧字。
皇后无疑是个好妻子好同伴,她对他的忠诚,无人可敌。没有皇后,就没有如今的他。
可太子何尝不是个好儿子?这个儿子生于苦难之时,是他唯一一个手把手带大的孩子,也是这些孩子中,最像他的一个。
圣人无法在妻子和儿子中做出抉择,百般纠结之时,他忍不住生怨,这是他时隔多年,登基为帝后重新对太上皇生出的第一份怨意。
他像从前初初落魄犹存傲骨之时那般,怨太上皇的□□,更怨太上皇为了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情。
哪怕他已做了十几年皇帝,每每想到身在太极宫的太上皇,仍会左右环视,小心翼翼。可今天,他心里的怨不再压着藏着,一想到皇后和太子间的矛盾,他就不由自主将这份过错扣到太上皇头上。
若是太上皇肯放权,皇后那般温柔的女子,何必为了让他坐稳帝位而投身权力的争斗?
她不仅劳心劳力替他批阅各地上报的折子处理政务,而且还不遗余力地在人前昭显他身为皇帝的威严,她从不抱怨从不喊累,虽然有时候行事过了点,但那都是为了护着他。
因为皇后,他才能得了这十几年的自在,在这世上,没有人比皇后更懂他。
圣人心想,太子一时年轻气盛,所以才和皇后生出矛盾,但他们总归是亲母子,亲母子没有隔夜仇,兴许过了这阵子,两人又言归于好了。
圣人自我宽慰一番,注意力重新转到朝堂上。
漫天的口水,吵吵嚷嚷。
圣人叹口气,多次出言劝和,效果甚微。
闹到最后,圣人索性捂住耳朵,喊道:“退朝,退朝!要吵回家吵!”
满殿喧嚣这才停下来。
齐邈之守在丹凤门外,下朝后继续争吵的大臣们在宫道上晃悠悠地边走边斗嘴,望见骑在马背上哈欠声连天的齐邈之和他腰间挂着的长剑,不由露出几分轻视鄙夷,路过宫门时,声音却下意识敛轻,脚步加快。
齐邈之懒得理会这群人,一颗脑袋高高昂起。
等了许久,人群后一辆宫车遥遥驶来。齐邈之立刻打马迎上去。
“回去,不准去东宫。”齐邈之早猜到车里的人是宝鸾,一手挑开帷帘,凶巴巴对车里道。
怕宝鸾不听劝,齐邈之威胁车夫:“今日你若敢赶车去东宫,我定取你全家性命。”
可怜车夫吓得瑟瑟发抖,手都握不住缰绳,朝宝鸾求助:“殿……殿下。”
宝鸾安抚这可怜的车夫:“你下去吧,我自己赶车。”
齐邈之却不肯放过车夫:“纵使你不赶车,只要她迈进东宫一步,我仍取你全家性命。”
车夫跪在地上磕头:“殿下……”
宝鸾手一挥,齐邈之接住半空中甩来的马鞭,横眉相对:“除了东宫,今日你想去哪都行。”
此时前往东宫探病,无疑是站队太子。
皇后已经烧起怒火,她不会宽容任何一个和她做对的人。
齐邈之:“即便你前去探望,也帮不到太子半分,说不定还要拖累他日后分出精力护你这个妹妹。”
宝鸾瞳孔一缩。
她何尝不知此时前去东宫誓必得罪皇后?所以她没想光明正大前去,而是想着出宫后悄悄乔装,假借做客崔府的理由,中途偷偷去一趟东宫看望大兄。
姑母不是个多嘴的人,她不会拆穿她。
她只是去看大兄一眼,只要大兄身体无恙,她说上几句话就走,不会惊动任何人。
谁曾想,齐无错竟会在宫门处拦她。
良久。
宝鸾咽下不甘的一口气,纵使她不愿听教,也不得不承认,齐无错话糙理不糙。
未曾纠结太久,她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人,坐回车里,吩咐车夫:“上来,回去。”
齐邈之踢开车夫,纵身一跃跳到马车上,拉住缰绳:“我正要进宫,刚好送你一程。”
宝鸾在帷帘后道:“什么正要进宫,你分明是在此处守株待兔。”
齐邈之挥手一鞭:“对啊,我就是来守你这只兔子的,这不被我逮住了?”
宫车驶回拾翠殿,齐邈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待宝鸾进殿,他召来一个小黄门,让人盯着拾翠殿,只要殿内有人往出宫的方向去,立马报信。
吩咐好一切,他这才离开,转身朝皇后所在的紫宸殿内殿而去。
宝鸾数着数,觉得齐邈之差不多走开了,重新迈出大门。
小黄门甚是焦急,刚要跑去报信,眼睛一眨,小公主收回脚步,没往宫门的方向去,而是改去旁边不远处的清思殿。
小黄门松口气,继续不动声色盯梢。
紫宸殿。
圣人下朝后来过一回后又走了,皇后仍是“病容憔悴”躺在榻上,榻边多出十几道等候朱批的折子,女官奉上皇后喜爱的紫毫碧玉笔。
外面传来动静,女官禀道:“国公爷来了,娘娘是否……”
皇后挥挥手,示意女官无需收起折子和笔,继续斟酌亟待处理的政务。
齐邈之大大咧咧走到皇后榻前:“娘娘,身体可好?”
皇后眼都没抬,咬着玉笔:“死不了,尚能保你二十年富贵。”
齐邈之:“二十年哪够,以娘娘如今的年岁,至少能再保我六十几年富贵。”
皇后笑道:“六十年?那得长命百岁了。你今日说话怎这般甜嘴,又闯什么祸了?”
齐邈之酝酿半息,在榻边坐下。
昨天半夜,他便得知太子长跪的消息,这不是个好兆头。
从前皇后尚顾及几分母子亲情,就算打压太子,也没有动过杀心。
可是昨夜太子被斥责后不但没有离开,而是长跪殿前反将一军,今日又传出风寒侵体的消息,这是以退为进,以弱者的身份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将一个被强势母亲压迫的儿子形象展现众人面前。
更何况,昨夜和太子一同跪着的,还有其他几位皇子。
或许旁人不清楚,但他是知道的,他这位姨母,绝不允许任何人的忤逆,哪怕是她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齐邈之隐隐察觉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他内心的不安在今早看到宝鸾出宫的那刻达到顶点。
齐邈之半真半假试探道:“姨,长安闷得慌,我想去洛阳看看,一个人没意思,要不我带融融去吧,对了,小善若是愿意,也让她一起去。”
皇后的目光从折子转到齐邈之脸上,齐邈之迎上她锐利的视线:“等我回来,再说娶亲的事吧。”
皇后笑了笑,“许久未曾听你唤我一声姨母,今日倒稀奇,竟肯开口唤人了。”
齐邈之身体绷紧。
皇后:“带融融去吧。”
齐邈之:“那小善……”
皇后眼含深意,点了点他的额心:“小善留下,她身子弱,经不起舟车劳累。”
齐邈之袖下攥紧拳头,若无其事应了声:“好,那我先问融融去不去,她要是不去,我就在长安附近逛逛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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