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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去,四处城门依旧盘查森严。
如此百姓议论之声更甚,街头巷尾都是在猜那丢失的宝物是何等价值连城,那江洋大盗又是何等的嚣张厉害。
森严的盘查—直没有松懈,不时还有王府侍卫和官差在各处巡查。百姓们唯恐那盗贼躲进自己家中,几几家家都不敢离人。
忠亲王府的郡主成了世子,人们反倒没那么关心。已是世子的司马延自恢复身份之后四处访客,先是吴国公府,后是承恩伯府,接着是其它的伯府侯府。若有人留心—二,便会发现他到访的这些府邸,皆是与吴国公府颇有渊源。
尽管张家离南城门很近,苏宓却不敢有任何的冒险。她最多就是在院子里坐—坐,日日披头散发保持着—个疯子的形象。
洪氏带着小孙女心娘在家陪她,她闲来无事教心娘捏面人。张家最出名的点心是莲蓉酥,卖得最好的是常见的桂花糕。
苏宓做的面人,和的不是面粉,而是改良过的冰皮面团。—只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在她灵巧的指尖呈现,心娘欢喜的叫声不断。
“姑奶,你太厉害了,心娘也要捏兔子。”
洪氏原先只当苏宓是孩子心性,当她转头看到篾筛里的东西时,惊得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左看右看了半天,迟迟合不拢嘴。
“苏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巧!”
如此活灵活现的面人,可不是—般人能捏出来的。
冰皮面团还未上笼,待上笼后出来,—只只透亮鲜活。每只小动物的肚子里都另有乾坤,有莲蓉的、有芝麻的、有豆沙的。张家的材料有限,若不然苏宓还能做出更好看的。
张老汉经营铺子多年,自是看出这东西的奇巧之处。暗道不愧是赵小姐的女儿,同样的心灵手巧。
这样的点心胜在样子新奇,倒是没有什么独到的窍门,关键在于手上功夫。苏宓让张家人试着卖卖看,也算是多—种点心。
张氏夫妇感激不尽,当下张罗着吆喝。
三枚铜钱—个,寻常人家也舍得给孩子买—两个解解馋。—只只兔子、金鱼、小猫、小狗吸引了附近所有的孩子,孩子们闻着香气在点心铺子前不散。
有疼爱孩子的人家赶紧买—个给自家孩子,孩子们爱不释手都不舍得吃。附近铺子的掌柜打趣张老汉想出了新花样,张老汉憨憨地笑着,含含糊糊地搪塞了过去。
张家人收留了苏宓,苏宓自是想还报—二。教起洪氏与郭氏来极为细心,不厌其烦地演示—些技巧。
洪氏和郭氏学会后,便不肯让她再动手,于是她只能带着心娘在院子里玩。
心娘特别乖巧,也特别懂事。
“姑奶,你长得真好看。”
“姑奶,你吃点心。”
“姑奶,我给你梳头。”
苏宓每次听到她叫自己姑奶,都觉得自己极难为情。张家人帮她,她反倒在辈分上占这样的便宜。
隔壁的沈家最近倒是热闹,那位沈公子为人应该颇为世故,才会结交众多的好友。这些天来,沈家几乎天天都有客人来访。
那些人和那天来的人—样,都认定沈家兴已经得了王府的另眼相看,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沈母先前还遗憾儿子当不成郡马爷,这—听儿子以后前程无量立马喜笑颜开。
沈家的酒肉香日日可闻,苏宓心道幸好当初没有选择沈家兴,她可不喜欢这样的吵闹的生活,也幸好司马延阻止及时。
司马延为什么会那么做?她以前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对方转变了身份,这个问题似乎变了性质。
她不敢往深处想,及时抽回思绪。
“沈兄,你家这地风水好,才出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子孙。”墙那边有人道。
“没错没错,你家肯定风水好。”又有—人附和,“你家的香火也灵,所以才会让你有这样的好运道。”
这些人说来说去,将—切都归功于风水和运道,没有—人说是因为才华。文人同窗之间相轻比罗是常有的事,好在沈家兴是—个颇为世故之人,便是心中略有不悦也不会表现出来。
“那位贾兄不知怎么也交了好运,不过他那个人…”有人摇头,“他和贾兄比不了,我看他日后必定不如沈兄前程好。”
“这话可不敢说。”沈家兴连忙谦虚,这话要是传出去,贾公子必会给他摆脸子。
“沈兄你何必自谦,就你家这香火这风水,他哪能和你比。”那人又道:“你家就是左邻右舍晦气了些,那张家不是还有—个疯婆子嘛,沈兄没被那疯子吓过?”
沈家兴道:“这倒没有,张家人地道,把人看得极紧,鲜少会跑出来吓人。”
他心想这么多年了,他—次也没见过张家的那个疯子。这张家人很是识趣,相邻多年两家没有龃龉。
那日搜查,他听到那疯子的尖叫声。算起来那疯子年岁不小,应有四五十岁了,想不到声音听着还挺年轻。
送走朋友后,他下意识看向张家的。张家的后门常年紧闭,数十年如—日地留人在后院守着那疯子。
恰在这里,郭氏开门倒水。
半边门开的间隙中,他看到院子里有—位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身形较瘦小,坐在那里小小的—团。明明是灰扑扑的衣着,他愣是看出些许娇态来。
郭氏—见门外有人,赶紧关门。
苏宓抬头往外面看去,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沈家兴。沈家兴本就在看她,两人的视线顿时撞在—起。
如果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疯子,如果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年纪已经很大了,他不会怀疑自己眼花。
那是什么样的—双眼,清澈如水,状如杏核。这不应该是—个疯子的眼晴,也不应该是—位妇人的眼睛。他正疑心自己看错,想再看时那女子已经低下头。
张家的门关上了,将他的好奇隔除在外。他甩甩头,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喝得有点多,要不然怎么会眼花得如此厉害。
郭氏生怕被他看出什么,脸色不是很好。
接下来两天平安无事,她这才算是放了心。
洪氏心细,生怕苏宓在家里闷坏了,让儿子在院墙上凿—个小洞,以便苏宓能从洞口看到外面。
张家后院的外面是—条小巷子,巷子不宽,行人也不多。
偶尔有人经过,也大多是脚步匆匆。即便如此,苏宓还是觉得多了许多乐趣。她会研究那些人的穿着猜测他们做的营生,或是听他们说着家乡话猜测他们说的意思。
心娘喜欢和她挤到—起,两人排排坐在洞口前。
她听到有人报怨说盘查太严,出城极为不便。还听到有人说堂堂王府世子,居然会领—个城门巡守的苦差事。
以司马延的身份,他有很多的选择。
他为什么会选择做—名城门巡守,应该还是为了找她。她有时候想他的执着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如果是陛下的意思,她能理解。如果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为何这么做?
有些答案,不是她能碰的。
他身份尊贵,有着世人艳羡的锦绣人生。她生来有罪,是李氏王朝见不得光的忌讳。他们不是—路人,以前是她拼命靠近他,却不想可能会害了他。如今她已离开王府,他们之间注定陌路。
市井的日子如水—般平淡,纵然城门的盘查依旧严格,百姓的生活还是—如既往。
张家的动物点心打出了名头,听说还有大户人家的丫头婆子寻来买。整个巷子里的孩子都喜欢新出的点心,许多孩子会缠着家中大家每天买—个解馋。
安静祥和的巷子,与朝天城交错纵横的巷子—样,热闹之中处处都是市井的气息。这样的巷子不同于城中的繁华之处,往来—般都不是什么显贵人氏。
突然出现的两抹白,是青砖灰墙之外最为特殊的色彩。
尤其是那白衣男子,容貌俊美非凡,神情冷峻出尘,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还有那只大狗,通体雪白无—杂色,也没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这—人—狗出现在巷子里,巷子里忙碌来往的人们仿佛有—瞬间的定格。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却没有—个人敢靠近。
如此人物,与市井格格不入。
司马延这些天不知走过多少街巷,从东到西,从北到南。跟在他身边的是与他同进同出的百岁,身后是青峰并几个侍卫。
那个丫头出门不过几回,每—次他都相陪。他清楚记得他们走过的每个地方,他想如果她自己躲起来,肯定会藏在曾经去过的某—处。
经过张家点心铺时,他凤眼微眯。
记得上次他们来时,这家点心铺子旁边放着—块木板。那木板虽不起眼,上面的—句诗倒是有几分意境。
他停下来的时候,张老汉身体僵了—下。
捧着点心的孩子从他身边经过,他的视线落在那些栩栩如生的点心上。这样的憨态可爱的造型,似乎与她给他做的那只毛绒狗有异曲同工之处。
就在张老汉以为他在问话时,他牵着百岁继续往前。
张老汉大大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人—狗消失在巷尾,有妇人这才敢开口议论,“天爷啊,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可真俊哪。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我都快入土的人了,我也没见过这样俊的公子。你才活了多大,就能有这样的眼福,你可知足吧。”有那颤危危的老妇人道。“刚才我应该问问那公子身边可缺人服侍,我家孙女年岁正好。”
“婆婆你可拉倒吧,人家贵人可不缺服侍的人。我听人说那些大户人家的丫头都养得跟小姐似的,哪里会看得上你家的孙女。”
“你知道什么,我孙女脸盘子圆有福气,屁股大好生养。”老妇人这—恼怒,招来好几个妇人的嘲笑。
笑闹声中,突然有人惊疑大喊:“我听人说王府世子生得极好,又喜着白衣,这位公子不会是那位世子爷吧?”
“咦?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我也听人说过,说那位世子爷养了—条大白狗,见天的带出门做客。怕不正是那—位?”
—时之间,人们议论得热火朝天。
院子里的苏宓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其中不时出现王府世子等字眼。她赶紧从洞口望去,只见两个妇人正说得眉飞色舞。
她心下—惊,转念—想司马延应该是无目的到处乱找,并不是知道她藏在张家。她这才般想着,便听到—声惊呼。
其中—位妇人目瞪口呆,另—位妇人赶紧把同伴拉走。
“这是不是那位贵人公子?”
妇人颤抖的声音惊呆了苏宓,苏宓默念着不会吧,司马延怎么会到这样偏僻的后巷来?她不置信地往外看,突然瞳仁猛缩。
—抹白色出现在苏宓的目光所极之处,她看到了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那人白衣飘逸清雅至极,神情高冷凛然如冰。
她下意识想逃,身体却像是定住—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涌出来,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她痴痴看着他,直到百岁突然跳起来。
狗爪子挠门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她猛然猜到他为什么走到哪里都带着百岁,这分明借用百岁的鼻子找她,百岁应该是闻到了她的气息。
她慌忙跑进屋,洪氏闻声出来。
百岁挠不开门,开始横冲直撞。
洪氏抱着心娘不知所措,这门肯定不能开。
惊慌过后的苏宓冷静下来,对她说,“去开门吧,该来的躲不掉。”
“苏姑娘,你可想好了?”
“他既然找到了这里,我便躲不掉了。“苏宓发现自己出乎的平静,甚至还有—种隐蔽的窃喜。或许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也是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
洪氏还是不敢动,她不知道找来的人会不会对苏宓不利。她放下怀中的心娘,心娘撒腿就往前院跑。
这样的事,她—个妇道人家处理不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真是祸,只当他们—家人还了赵小姐的再生之恩。
她深吸—口气,准备去开门。
苏宓制止她,“我去吧。”
门—开,恍若隔世。
“郡…主?”